《三流职员》万念万念

1、破灭

　　在这个时代，所有的声音都在告诉我们要奋斗。早高峰的地铁站里，人们睡眼惺忪，拖着还在沉睡的□□趁这短暂的碎片时间从各大平台迫切输入着最新资讯。短暂的午休时间，外卖员在写字楼之间疯狂跑酷，马不停蹄冲向他们的未来。斜阳照进的格子间里，无数白领对准屏幕化身机械螳螂，不知疲倦地敲打键盘，困意袭来就依靠咖啡续命。凌晨的科技园区，打车需要排号九十位，加班族们看着对面同样灯火通明的大厦，不能认输的号角在耳畔奏起。
　　这是节奏飞快的北京，没有人愿意停下来。
　　林美树也是被拼搏奋斗论浇灌长大的一代，坚信“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的精辟言论。
　　刚刚苏醒的城市，又是林美树熬过大夜的普通一天。吃过早餐回到办公室，她感觉自己已经回魂了五分，她拿着咖啡轻车熟路地在办公室穿梭，来到于萌萌的工位上。
　　人不在，她自然而然地仰靠在工椅上，微微转了个圈，后仰的椅背将于萌萌杂乱工位上的一份合同挤落在地，林美树低头捡起，原本只是无意一瞥，就将合同扔回桌面，她却突然如遭暴击，又将收回的手伸出仔细翻看起来。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林美树的大脑嗡嗡作响，盯着合同上项目总负责人于萌萌的名字，眼前逐渐开始失焦。
　　她手中的咖啡因为用力过度而从吸管里溢出来，她却像没有知觉，一手举起合同，无数次阅读那些自己都认识的汉字，拼在一起却似乎怎么都读不通了。
　　“美树姐你没事吧？我正想告诉你这件事呢……”姚羽递出纸巾，看着林美树的样子声音渐小。
　　这是她跟了一年的项目，日夜艰辛修改创意方案，磨破嘴皮想要敲定合同而低声下气，为了争取权益和甲方据理力争……她为之付出的努力历历在目，公司赵总的承诺也似乎就在昨天，赵总曾无数次告诉她这个项目属于她，而现在，这一切就像个笑话。
　　最戳中人心的，是于萌萌代替了她，这个在林美树之后进入游历公司，她曾无数次帮助过的人；这个林美树视为知心好友无话不谈的人；这个向林美树倾诉没有项目能参与，林美树主动将她带进“新星”项目组的人。在接触项目短短一个月后的现在，就将林美树努力一年的成果直接掠夺。
　　甚至，林美树毫无察觉，也不被通知。
　　怒火、疑惑以冲刺的速度蹿向大脑，姚羽一直在林美树耳边陈述今早的事情始末，林美树听不得姚羽的话，径直朝会议室走去。
　　此刻，于萌萌正和赵总喜笑颜开，两人对面是姚羽所说的新星指派来的新项目负责人张野。这场将项目核心成员排除在外的会面，让林美树觉得可笑又恼火。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向来不会伪装的林美树怒意尽显，赵总立刻明白她来者不善。紧随其后赶来的姚羽被赵总眼神示意关门离开。
　　赵总将一旁的椅子拉开，“美树来了啊，那一起参加吧。正好了解下张总的新需求，后面好配合萌萌展开工作。”
　　林美树不为所动，赵总自顾自地继续向张野介绍道：“张总，这是我们项目组同事，林美树。”
　　此时的林美树并不关心新的甲方是谁，她心中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不能允许自己就这样认怂接受。“赵总，您就这么把这个项目给萌萌不合适吧？”林美树虽然在问赵总，但目光却始终盯着于萌萌，她多么希望于萌萌能像往常一样，抬头给她一个笑容，告诉她这些都是误会，埋怨她怎么开会迟到了，问她有没有帮自己带咖啡。
　　但于萌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镇定自若地翻看着手里的文件，甚至优雅地将自己的长发别在耳后，仿佛此刻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赵总严肃地清了清嗓子，以眼神示意林美树看清局势和场合，“要么坐下来开会，要么你回去准备概念设计汇报书。”
　　“工具人是吧？”林美树冷哼着。转而面向张野：“张总，您是新负责人，所以可能不清楚这个项目从创意之初到最终版的确立都是由我主导的，我不知道您为什么选择我的同事作为承制负责人，但我认为您有必要重新考虑。”
　　张野没有反应面无表情，他单手按了按耳骨，“你说什么？”
　　他的行为在林美树的眼里是不相信与不尊重。
　　于萌萌起身，当林美树不存在一样越过她，“张总，刚才我们说的广告模型展示，您跟我来这边看看吧。”
　　赵总也走向门口三人准备离开，将林美树晾在原地。
　　“我说，我才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张野率先停下脚步，疑惑地望向挺直脊背咬牙一字一顿的林美树。
　　赵总奉上油腻笑脸对张野解释道：“张总，见笑了，这公司里嘛，总有些年轻人不知轻重，好大喜功，我回去一定好好敲打。我们这边请。”
　　“我好大喜功？于萌萌参加了几次提案会？她知道现在方案的延展方案是什么吗？我连说实话的权利都没有吗？赵总您在游历这么多年，没什么专业能力，黑白颠倒的功夫倒是修炼得不错。”林美树再也没办法容忍，语气带着只有她能感受到的细微颤抖。
　　赵总恼羞成怒呵斥道：“那你更应该好好反思反思为什么小于介入项目后就签约了！真是贪得无厌，没有一点觉悟！”
　　“我是没有觉悟，才会拿她当朋友。那您可要接好了，这是买给于萌萌的咖啡。”
　　林美树忍无可忍，捏在手里的咖啡越来越紧。只在一瞬间，她举起咖啡朝赵总泼去。
　　赵总眼疾手快侧身闪到一旁，可站在赵总身后的张野却遭了秧，咖啡泼在了他的白衬衫上，由于来势迅猛，甚至灌进张野的耳朵里，张野木然地转过头，抬手按着耳朵，情绪似乎毫无波澜。
　　谁都没有料到向来按规矩办事的林美树会闹到这种程度，于萌萌吃惊地站在一旁，没了反应，她敢这样做，是因为她太了解林美树，她向来柔顺无害，温和稳定好相处。赵总提前知会她定会将林美树拍平，她才敢如此放心大胆强取豪夺。
　　赵总立刻上前安抚张野，“张总，张总实在不好意思，萌萌，干嘛呢？快带张总去收拾一下啊”
　　始终关注着会议室一举一动的姚羽适时地推开门，将张野领走。“张总，这边请，我带您去卫生间。”
　　张野离开后，赵总终于忍不住发作，“林美树，你还站在这干嘛，还不赶紧给我回工位！我告诉你，这个项目你别想参与了。你知不知道我多难才签下合约！”
　　“我当然知道我多难才签下，所以我不会让你们就这样抢走！以前大家传你们的风言风语我还不信，我还真是……”
　　林美树的话立刻被于萌萌打断，“这是我的项目，你以为谁不知道你是因为勾引孙总才让项目搁置了这么久吗，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换项目负责人。”
　　林美树万万没想到于萌萌反咬一口，“你说谁作风不正？你别含血喷人。”
　　“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
　　于萌萌语气轻佻。林美树眼眶通红攥紧拳头一步步朝于萌萌靠近。
　　“干嘛，你还想动手？！”
　　于萌萌虽然嘴上逞强，人依然一步步朝后退去，神情慌乱中踩在地上的咖啡，高跟鞋一滑瞬间失衡朝低下栽下去，危机时刻，她下意识地抓住林美树的手臂，两人一起齐勾勾地倒下去。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两人的样子像极了扭打在一起后纷纷倒地。已经赶回的张野看见这失控的一幕，没有再上前，于萌萌立刻起身，整理仪容。
　　而林美树依旧静静坐在地上，对她来说，这种程度的争取权益已经非常不易，她并不想将事情闹成这样，此刻的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公司的同事投来诧异或者震惊的目光，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扶起她。两年来视作好友的于萌萌趾高气昂地站在自己面前，满嘴胡言：“为什么换负责人你还不清楚，还不是你自己那点儿破事儿。”
　　林美树不懂，为什么从前的交心好友，会突然翻脸。一股寒意从腹部袭来，她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刚才喝掉的咖啡太过冰冷，还是因为这场突破自我的激烈混战过于刺激带来的紧张和后怕。她很想流泪，但理智要她忍住，绝不可在敌人面前软弱。
　　姚羽终于冲上来扶起她，“美树姐，你没事吧，美树姐。”
　　她从地上站起，望向已经走远的于萌萌几人，她终于看清于萌萌小人得志胜券在握的嘴脸。林美树只恨自己关键时刻笨嘴拙舌，吵架段位只有青铜，情绪在肚中千回百转，却没能将语言化为恶毒的利刃插进她的心。
　　张野远远望着决绝固执的林美树，遥远的距离让林美树分辨不清他的情绪，也许是资深职场人的见怪不怪，也许是对她拙劣手段的同情，也许是相信赵总所言后的鄙夷。
　　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林美树明白，在游历，已经没了她的容身之地。
　　奋斗的意思是什么，这一刻，她突然产生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