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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决裂 ...

  •   王令淑收回视线。

      她闲来无事,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将所有的婢女全都看了一遍。

      没有昨夜送信的女婢。

      这几年,她院中的人流动不大。王令淑虽然不多留心,但多少都打过照面,有些印象。

      可昨日的婢女,她确实从未见过。

      而院外又守着这么些人,外面的下人,等闲不能随意进来。且守着的这些人,都是谢凛平素用的人,被买通的概率也不大。

      既然进来了,便不该这么快就出去了。

      王令淑觉得有些古怪。

      “夫人!”玉盏见她站在窗下盯着孔雀,似乎有些惊慌,连忙快步上前,不着痕迹说,“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满是土腥味,夫人闻着不舒服。还是进去吧,里头熏了香,好闻些。”

      确实不大好闻。

      见着孔雀吃肉,又横流着血色的水,她想起话本子里吓人的桥段。

      王令淑点点头。

      玉盏回头冲粗使女婢骂道:“眼瞎了不成?喂这么多,孔雀哪里吃得下,赶紧收拾干净了!”

      粗使婢子忙忙应是。

      王令淑下意识回过头,粗使婢子是往日常见的。只是此刻显得尤为惊惧抗拒,不敢直视地去取盛肉的铜钵,却因为颤抖打翻了铜钵。

      掉下来的……

      好似是一截染血的手指。

      玉盏后退了步,晃过王令淑的视线,轻声道:“郎主今日休沐,唤了女郎去书房,说是考校学问。女郎出发前,遣了人来给夫人递话呢。”

      王令淑再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方才出现的,似乎是她因为想象,产生的恐怖幻觉。

      她近来似乎越发恍惚了。

      王令淑不再多想,听了玉盏的话,犹豫片刻还是说:“煮几盏梨子水,我带着去书房。”

      大抵小孩子都害怕父亲,尤其是害怕考校学问的父亲。谢幼训每次被谢凛叫去书房,问及学得如何,或是翻看近日的课业,都如临大敌。

      好几次都黏在她身边,不肯走。

      谢幼训这是指望她过去撑腰呢,又或者,有她在害怕得好些。

      玉盏仿佛松了口气。

      “天冷了,厨下隔几日便煮,今日正好有。”玉盏吩咐人去取来装好,自己则翻出夹绒的厚披风,给王令淑罩上了,“郎主见了小女郎写的诗词,很是高兴呢。”

      王令淑不由笑出声:“是啊,他可附庸不了这样的风雅。”

      玉盏只好闭嘴。

      收拾好,一路行至谢凛书房。

      书房内惯来是不许外人入的,玉盏自觉退下,只剩下王令淑自己进去。谢凛坐在红木漆案前翻看着什么,手里握着把戒尺,俊美斯文的面上神情冷峻威严。

      谢幼训垂着小脑袋,双手交握,大气不敢出。

      王令淑:“喝口梨子水。”

      听到母亲的声音,谢幼训当即支棱起脑袋,眼睛发亮地看着她。

      谢凛放下戒尺:“好。”

      谢幼训喜笑颜开。

      喝了梨子水,谢凛合上了手里的书册,对谢幼训道:“最近跟着夫子还算用心,今日放你半日假。但不许自满,日后还需更为勤勉,早些读正经的四书,不必管闺阁女子那些路子。”

      王令淑眼皮微抬,看向谢凛。

      谢凛一直把谢幼训当儿子来教养,格外严格,从前王令淑只以为,他更喜欢男孩一些。

      如今珠郎玉郎一对双生子摆在那,她也回过味来了。

      谢凛是想要个嫡子,做他的继承人。

      可惜她和谢幼训,一个占着他正妻的位置,一个占着他嫡女的位置。他的心上人反而名不正言不顺,养在外头当了多年外室,自己的儿子更是令人耻笑的外室子。

      所以蕊娘恨她,双生子也恨她。

      谢凛心中大抵也是如此。

      王令淑有些恍惚,看着父女二人 ,一时之间又觉得难以言说地恶心。从前,她只以为自己是个笑话,想着谢凛对谢幼训还算用心……

      可谢幼训在谢家算什么?

      这些好,不过是谢凛无法亲手培养双生子,所以移情几分,才把谢幼训当儿郎教养。

      她们母子,倒都是一个笑话。

      “岁岁知道了,阿父。”谢幼训此时神情轻松了许多,眨巴着眼睛,略有些得意似的,“夫子说,我学得比别人都要快呢!”

      王令淑轻声说:“不必贪快,慢些用心些也好。”

      谢幼训点点头。

      “你比旁人都聪明,自然快。”大约是考校完了,谢凛收了先前冷酷威严的神情,但仍是严肃,“四书难读,不流于表面。多学多读,日后也难被人忽悠。”

      “可岁岁聪明呀,怎么会被忽悠?”

      谢凛扫了王令淑一眼,似笑非笑:“太过聪明,喜欢自以为是。”

      王令淑心口一窒。

      “去玩吧。”

      谢幼训出去,书房不可避免地安静下来。

      不等王令淑开口,谢凛便道:“南面有座山,是你王家祖上留下来的基业,还有几位先祖葬在此处。只是前些年有人煽动旁支,与你家打了许久官司,害死了不少人,眼下王珩想要将这座山收回来。”

      他眸中带了兴味,淡瞧着她。

      等她开口求他。

      这座山的官司不是什么大事,但偏偏对王家,很重要。若是此时收回这座山,那王家主支的威势便立了下来,暗中觊觎的诸人,掂量着谢凛的重量,也就再也不敢对王家做什么。

      如此,王珩才算是坐稳了家主之位。

      谢凛拿准了,王令淑一定会求他。

      “你要我做什么?”

      果然如此,只是王令淑问得太过平淡,没有了往日的种种复杂情绪。谢凛的视线扫过她的面容,神情骤然阴沉了下来,又握住了戒尺。

      片刻,他又风轻云淡起来。

      “你猜。”

      “我没力气与你猜哑谜。”

      “那好。”

      谢凛道:“来人!把这封书信驳了,送回王家。”

      王令淑端起瓷盏,喝了口梨子水。

      梨子水凉透了,喝起来甜腻齁人,难以下咽。王令淑拂开瓷盏,想要起身就走,或许是站得太猛了一些,她才站起来便眼前发黑。

      她被人拽了一把。

      王令淑剧烈挣扎起来,抓起瓷盏往他脸上砸。

      瓷片碎裂,溅得到处都是。

      “疯了吗?王令淑。”谢凛的声音气急败坏,却又压抑着怒意,“你求人便是这样?”

      王令淑简直要发笑,她想要求他吗?

      但到了现在,她甚至与他吵架都懒得吵了。谢凛就是个疯子,分明恶心她们母女,却又非要逼着她和他演相敬如宾的戏码,佯装是一家三口。

      这人简直无耻变态到了极点。

      “我求了你又能怎么样?”

      “我今日低下头来求你,明日你就要我跪着来求你,到了后日呢?”

      “到了后日,你又要我怎么样求你?是你说的那样,跪地摇尾乞怜,或是出卖色相出卖来求你赏赐我一些什么?”

      王令淑盯着谢凛冷笑。

      谢凛抬手来摸她的脸,轻笑了一下。

      “换做别人,再怎么跪地摇尾乞怜,出卖色相……”他靠近了她,似乎是盯着猎物般瞧着她,吻掉她满面的泪水,“我都不会施舍一丝眼神。”

      谁叫她是王令淑。

      换做任何一个人,敢对他如此放肆,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王令淑挣扎,却被他按在了书案上。

      满桌的笔墨纸砚,数不清的书卷全都被打乱,胡乱散落了满地,光亮漆黑的几案更衬得王令淑肤色白皙,面容秾丽。

      谢凛捧起她的脸,低低发笑。

      “阿俏。”

      “我今日不跟你提条件。”

      “我自己取。”

      王令淑被他掼到书案上,后脑被砸得嗡嗡作响,半边身体都麻木了。她眼前一阵白一阵黑,看不起谢凛在哪,只能伸手胡乱摸索。

      她抓到了一块石镇纸。

      谢凛似乎靠近了,王令淑用尽浑身力气,将镇纸砸了过去。

      嘭!

      巨响过后,谢凛松了手。王令淑眼前终于看清了一些,镇纸似乎没砸到谢凛,但是半面多宝阁上的器物算是摔了个粉碎。

      不知道为什么,王令淑松了口气。

      又觉得不快意。

      应当砸死谢凛才好。

      王令淑:“……离我远些。”

      谢凛掐住她的脖子,却没太用力,只是迫使她看着他:“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与岁岁便不必再见了。王令淑,你既然傲气,就傲气到底。”

      王令淑没有说话。

      她想了一想,说道:“好。”

      谢凛骤然松了手。

      王令淑移过脸来,看着他:“你可以日日将我软禁,只是中馈我也不再管,你想要交给谁就交给谁。只是岁岁只能由你自己带,不许交给别的女人。”

      谢凛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水。

      王令淑自顾自:“岁岁虽是女郎,却聪颖绝顶。你若是好好培养,将来谢氏门风说不准还要仰仗她,想必你不会蠢到将她交给后宅妇人磋磨……”

      “王令淑,谁准你了?”

      被打断,王令淑也并不意外。

      她看向眼前的谢凛。

      这么些年下来,他于仕途平步青云,到眼下已然大权在握。大概是过得顺心,又有权势滋补,比起从前只沉稳深邃了不少,更添威仪矜贵。

      眉眼还是差不离的眉眼。

      恍惚间,王令淑仿佛又看见站在丹桂树下,朝她谦逊温和行礼的少年郎。

      她拎着漂亮的螃蟹灯笼,手忙脚乱抢诗令。

      少年郎回过头来,灯火明昧间朝她浅笑,礼貌扶了她一把。流光溢彩的灯光照入他的眼眸,使得少年郎在她眼中,仿佛发光一般柔和俊雅。

      可眼前人,终究不是记忆里的人。

      王令淑的目光黯淡下去。

      她闭了闭眼。

      “我与你还有几分情分。”说这话的时候,王令淑心中有些好笑,她和谢凛眼下剩下的不过是仇恨于厌恶,然而说出口的话还是尽量柔和,“有些事,我不想一再听到,忍不住与你反复磋磨。”

      蕊娘的存在,倒也只是情理之中。

      可那对双生子……

      只要想到,便忍不住作呕。

      尤其是,谢凛将谢幼训当作这对双生子的替代品,更是让她恶心到了极致。

      “你……”

      屋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不一会儿,玉盏匆匆进来:“郎主,夫人,女郎她落水了!”

      王令淑下意识站起来,朝外走。

      玉盏看了她一眼,女人鬓发散乱,衣衫不整,满面都是泪痕。她忧心忡忡看了王令淑一眼,后头的话,便有些不敢说出口。

      “怎么会落水?”

      玉盏轻声道:“没有大碍,才落下去便救上来了。”

      王令淑匆匆赶到。

      女童周身湿漉漉,正坐在地上哭,乳母抱她也不肯起来。见到了王令淑和谢凛,她才长大了嘴,嚎哭出声,大声道:“阿母!阿父!”

      王令淑心都要碎了。

      她扑过去,将人搂入怀中,仔细检查。

      谢幼训浑身湿透了,身体冷得发颤,一味地哭。王令淑呵斥乳母,抱着谢幼训进了房间,洗了热水澡,换上乳母急急忙忙送来的干衣裳。

      哄了许久,谢幼训才停止哭泣。

      但没了往日的生气,女童缩在她怀中,半梦半醒的模样。

      王令淑问乳母:“到底是怎么回事?”

      乳母结结巴巴,不敢回答。

      王令淑看向玉盏,玉盏脸色犹豫,扑通一声跪下。

      四周一片寂静。

      门被人踹开,谢凛周身气场阴冷,扫视过所有人。他一脚踹在乳母身上,将人踹出好远,冷声逼问道:“聋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盏膝行上前,轻声道:“没人瞧见是怎么回事。但是,奴婢隐约……隐约……”

      “说!”

      玉盏咬牙道:“瞧见两个身高到郎主腰高的小童的背影,身穿着一样的衣衫,在墙边一闪而过,很快没入了假山中去。”

      这么小的孩子,谢家不会买来做仆人。

      更何况,谢家哪来穿着一样衣衫一样高的仆人?几乎不必想,便知道是蕊娘的那对珠郎玉郎,更何况除了他们,也不会有人对谢幼训有这样的恶意。

      王令淑本能开口:“是……”

      玉盏抢在她前面,说道:“奴婢并未看清!请郎主尽快彻查,找出暗害女郎之人,务必让有心之人受到责罚!”

      王令淑恍恍惚惚,看向怀中的谢幼训。

      女童本就身子骨纤细单薄,此时脸色苍白,更显得脆弱。

      谢凛道:“去查。”

      “只是去查?”明眼人都知道是谁,可谢凛却这样装糊涂,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你明知道……”

      “都下去!”

      屋内顿时没有了旁人,门也被合上。

      谢幼训半醒不醒,此时也被吓得睁开了眼,揉了揉眼睛,茫然看向王令淑:“阿母?”

      “这是你亲生的女儿!”王令淑抱着谢幼训,看着谢幼训萎靡苍白的神态,只觉得心在滴血,“你若不心疼,当初就不要生下她。”

      谢幼训早慧,怯怯看向谢凛:“阿父?”

      谢凛不耐烦:“闭嘴。”

      察觉到谢幼训哆嗦一下,王令淑的火气蹭地冒出来,她抱起谢庭训便要出门。只是她今日几番折腾,早已没了多余的力气,才一站起来又是一番天旋地转。

      王令淑抱着谢幼训,直直摔在了地上。

      谢幼训抓着她的衣襟,小声道:“我可以自己走,不要阿母抱。”

      隐秘的难堪令王令淑忘了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听话些,别让你阿母担心。”谢凛单手将谢幼训抱起来,伸手来扶王令淑,嗓音仿佛带着几分不耐烦,“此事我会查清楚处置,你不要……”

      王令淑拂开他的手。

      她自己扶着桌椅,站起身。

      在谢凛漆黑的瞳仁底,王令淑瞧见了自己此刻的形容。乌黑长发散乱低垂,碎发黏在她满是泪痕的脸颊上,更衬得她面容苍白憔悴,鬼魅一般疯癫狼狈。

      王令淑静静看了会儿,轻笑。

      “谢凛,我对你还是……”

      她轻蔑吐出几个字:“高看了。”

      谢凛是将她看囚禁控制得像是禽兽一般,可这只是因为他厌憎她,想要折磨她。可这谢家其余地方,他的心上人、亲生子,想要做些也是轻而易举。

      左右伤害的不是他在乎的人。

      即便谢幼训是他的亲生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若不是王令淑早早占了他的正妻位置,又哪来的谢幼训。兴许如王令淑一般,无辜的谢幼训,在谢凛眼中也是个碍眼的绊脚石。

      能死在珠郎玉郎手中,供他们泄愤,也算有些用处。

      “岁岁,来阿母这里。”王令淑彻底没了和谢凛多说话的兴趣,哪怕只是多看他一眼,都只觉得恶心,“这人不是你的阿父,以后不必再叫他了。”

      谢幼训为难看着两人。

      谢凛冷声道:“不是……”

      “闭嘴!”

      王令淑夺走谢幼训,抱在怀中,推开了房门。

      “玉盏,过来。”

      玉盏哀求看向谢凛,一动不动。

      哦,玉盏是谢凛的人,王令淑并不意外。她扫视四周,意识到整个谢家宅院,都不会有一个人会听她的命令,不由冷笑一声。

      难怪。

      难怪双生子要杀谢幼训,跑得这样干净利落。

      王令淑抱着谢幼训,手在抖。

      她想了想,回过头。

      “我与岁岁不碍你们的眼,从今日起,我们搬去西边的院子住。至于王家如何,你若愿意信守承诺,便信守承诺,你若不愿意……”

      王令淑笑出声:“我又能如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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