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云晓月君知否》陈津雨

41、第四十章 君子好逑（一）

　　七月七日乞巧节，天市宫各处张灯结彩，沿街摆满了投针乞巧和七彩巧果的摊位，街巷被围观的人堵得水泻不通，少妇、少女们精心打扮、身着新衣，接头搭伴，同往北郊的合欢林乞巧。

　　合欢林中有一巨大的连理树，郁郁葱葱千百年，合欢花叶纤细似羽，绿荫如伞，花团锦簇，丝丝相印。

　　合欢花自古被人们传说为吉祥之花，所谓“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每年七夕，合欢林都会举行投彩结缘的活动，很多男女都是在连理树的见证下喜结连理，而且婚姻美满幸福，所以，连理树被靖都人民称为神树。由此每年七夕，九州各地的人都会慕名而来，祈求良缘。

　　“七月七，女儿忙，红线绦，鸳鸯佩，乞智巧，送情郎。鹊桥仙，天上见，相思雨，心慌慌，姻缘定，喜洋洋。”

　　稚童孩儿们戏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欢唱着七夕乞巧的歌谣，那天真烂漫的声音惹人羡慕不已，世间的纷纷扰扰皆缠绕着人们，唯他们毫无沾染。

　　许是因为年前选秀之事被坊间盛传，眼前所有陌生的脸孔，皆像是熟识凌芸一般，看着凌芸和莲心在人群中走过，无不以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二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私语议论。

　　一胖女人，紧拉着身边骨瘦如柴的女子道：“哎，瞧见没，那不是大将军家的二小姐吗？”

　　“如何，这乞巧节还不许她这贵族小姐乞巧啊？”

　　“你不知道她的事吗，从来都没见过被撂了牌子还能高兴成那样的。”

　　“那就说明她没看上太子呗！”

　　“竟连咱们的当朝太子都看不上，她以为她是谁啊，可真够猖狂的。”

　　“你不知道吗？太子爷在娶太子妃之前可是有妃子的，她是太子的亲表妹，肯定是知道这事的。”

　　“哦，那她是嫌弃太子先娶别人了呗！”

　　“八九不离十。”

　　二人晃神间,对上人群中一凌厉的眼神，立刻慌神，一时分不清东西南北，瞎转了半响，缩头缩尾的溜掉了。

　　小人之心！妇人之见！

　　这说的都什么跟什么啊，无非就是自己被撂了牌子，还欢欣不已罢了，怎地只有入选才为人称赞，落选就得落人话柄啊？

　　不过你们还真是说对了，我就是嫌弃太子了，管他是娶没娶别人，本小姐就是嫌弃他行了吧！

　　奇怪，怎么突然所有人都开始关注自己这件事了呢？

　　因上次的事，让凌芸开始有些不喜热闹，一早出门便觉得一身的不自在，倘若不是为了趁着乞巧节，去城西的观音庙求签讨个喜气，打死她也不会顶着大日头出门。

　　看着嘈杂的人们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弄得自己眼花缭乱，凌芸索性吩咐莲心去买些时令糕点，而自己到北郊的莲池玉亭等她。

　　从弄堂巷子里抄小路往天市宫北，临近合欢林，远远望去一片葱翠间坠着妃色的团绒，清香袭人，而丛林间皆有各色盛装的男女穿梭流连，更有甚者，竟争相采摘合欢花瓣。

　　清风扬起，芙蓉摇曳，碧波涟漪，端庄动人。池畔的水榭上立着一身姿挺拔，眉清目秀的男子，一袭暗红提纹缎常服，望着这满池的荷花出神。

　　恍然间，隔着莲池，只瞧对岸的青石板桥上有一倩影移动，看那女子侧身示人，上身舒袖碧色提花缎短衣，下着碧荷印花马面裙，额前附着浓密的刘海，耳前少许垂髫，额顶与两鬓的头发高拢盘成小髻以翠玉的珠花固定，及腰的长发随风轻舞。

　　似她，非她。

　　因为池中凉亭坐满了人，凌芸辗转绕着莲池走了几圈消磨时间，却一直不见莲心踪影，无奈之下正想沿路去寻她，刚转过身，方才迈了一步，就迎面撞上一个暗红色的物件。

　　“哎呀！”凌芸一面捂着脑袋，一面气得跺脚，“真是越急越乱！”

　　猛然抬头，只见那个惹人讨厌的脸庞又映入自己的眼帘，本还以为是自己撞上了哪个不长眼睛的了，不过，这撞上的，绝对是个不要命的！

　　凌芸瞥了她一眼，沉着脸想要离开，可往左一步，某人就跟着往左挪一下，往右一转，就又从右面拦着。左左右右，右右左左。

　　几番来回，面对这位难缠的主，凌芸终于忍无可忍了，眼中的怒火堪比头顶毒辣的日头，恨不能一把火将眼前人给生煎了，“大姐，你有完没完了啊？”

　　凊葳突然把她那糊满胭脂水粉的脸贴近，半眯着眼，不怀好意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你的跟屁虫莲心呢，怎么不跟着你啦？”

　　借着徐徐而来的清风，凌芸闻到了凊葳身上从檀君进贡来的香粉味，立马别过脸，倒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试图屏蔽掉那浓烈的味道。

　　真是呛死人不偿命啊！用这么多种香粉，就不怕满脸起大包吗？

　　可是下颌突然一紧，硬是掰着自己非得对上她的丹凤眼，看得凌芸的小心脏，噗通噗通的直跳。

　　“你干嘛啊？”凌芸只觉得鼻子熏得要命，紧闭着眼，慌乱间竟然抓到了凊葳的前襟。

　　凊葳顿时爆发，抬手便是一掌，紧接着破口大骂：“你个不要脸的，太子爷赏的珠串你也配碰？”

　　被凊葳推了个趔趄，一时间凌芸被香粉味熏得两眼昏花，耳鸣不止，意识也不甚清醒，只觉得手里有什么冰凉的玩意，滑溜溜的，也没捏不住，哧溜一下子就没感觉了。

　　却突然发觉自己摇摇晃晃的像个不倒翁一样，眼前穿得珠光宝气的凊葳更是变成了好几个，凌芸傻笑道：“大姐，你怎么还会变戏法了呢？我不过是摸了你一下，你就发功了，你别小气嘛，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大的。”

　　突然凌芸脚下一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觉得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扑通一声，瞬间便坠入莲池中。

　　霎时间清醒的凌芸暗叫糟糕，她不会水啊！

　　紧闭嘴唇，屏住呼吸，拼命挣扎，懊恼当初没有跟凌君好好学游泳，隐约记得动作要领，可两脚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奋力踩水也无济于事。

　　渐渐的，窒息感袭来，只见眼前泛起层层气泡，向上飘去，池水瞬间激起的波澜扩散开来，如流水遇见漩涡一般旋转淌过，两耳听不到任何声音，唯有自己的心跳，身子也越发轻薄，渐渐向下沉去。

　　身后一阵骚乱，莲心未及反应，乍听一声“让开”，便被人狠推了个趔趄，直接撞到墙上。回头一望，只见是一列天市宫的巡防军穿过巷子，直朝合欢林方向跑出。

　　莲心不禁恼道：“当差的了不起啊，粗鲁至极。”低眼看着怀里的糕点，心想小姐最不喜欢等人，可要赶紧去找她，哪知刚一迈步便与人迎头相撞。

　　“哎呀，谁呀？！”

　　“莲心！”

　　闻声，莲心抬头一看，竟是傅华。

　　“好巧啊！”

　　莲心尴尬的拉长了声音，“是啊，傅公子，好巧。”话音未落，又见一列巡防军闯入巷子。

　　“公子小心！”莲心不自觉的伸手拽住身前之人的手臂，想要拉他避让巡防军。

　　却不想他突然上前一步，莲心下意识向后退步，背靠墙壁，又看一只修长的手朝自己伸来，不禁紧闭双眼，随即从头顶传来一声深沉，“你要去合欢林？”

　　莲心顿时睁开眼，发觉一只手正扶着她右侧的墙面，又瞧眼眸低垂，似笑非笑。

　　莲心缄默，凝神屏息，羞怯颔首，接着一声哂笑调侃，“莫不是会情郎吧？”

　　“当然不是！”话间无意正对上那双深情的眸子，瞬间心乱如麻，莲心别过眼，不敢再抬头去看。

　　“我只是陪我家小姐去观音庙请签的，小姐吩咐我去买糕点，和小姐约定在这边会合的。”说罢，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对着我，你怕什么，又不是不可以。”

　　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莲心正欲开口说话，却听耳边轻语，“没事，是我的随从。”说罢，身侧的手臂移开了。

　　莲心趁机向一侧挪步，转头且看一小厮神色慌张的跑过来，匆匆行礼，上前耳语。

　　话未说完，只看一剑眉星目，英姿挺拔，身着戎装的男子出现在巷口，大步上前打招呼，惊道：“诶？景晔，还真是你啊，刚才我在那边，看背影就觉得像你。”

　　说着转眼打量莲心，“我说怎么福祥在外头呢，敢情，在这儿私会佳人啊！”

　　说着伸手拍了景晔的肩膀一下，“行啊你小子，年纪轻轻的，要我说，你还是别没事出去瞎混了，这姑娘多好啊，赶紧禀报皇叔，娶进宫得了。”

　　闻声，莲心顿觉头昏脑涨，恍惚中只见身边的人剑眉微蹙，“你不在巡防衙门值守，怎么跑这儿来了？”

　　“甭提了，阮二小姐失足落水，景明把人救了，眼下要我带兵封道，以便驱车送人。”

　　隐隐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牵着，莲心回过神，只见刚才那人与福祥的背影渐行渐远，又闻一声关切，“莲心，你别急，我这就送你回去！”

　　莲心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傅华，你说你三哥送小姐回家，你还说你大哥是傅裕。”

　　踉跄一步，苦笑道：“是啊，从三殿下那边论起，傅裕的确是你大哥。”

　　“莲心，你听我解释。”

　　“我识得此人，他是九门巡防军的统领，是安亲王的小儿子，安熹侯景昶。”

　　莲心打断景晔，抬手指向景昶离开的方向，冷冷道：“安熹侯夫人正是我家表少爷的妻妹。”

　　惊闻景昶是羲家的姻亲，景晔有些措手不及，连忙向莲心道歉，“是我不对，是我骗了你，但是莲心，你别误会，我并非刻意对你隐瞒，只是我出门在外不好暴露身份，所以才化名傅华的。”

　　“你是知道三殿下钟意我家小姐的吧。”

　　“自然知晓。”

　　“那你既知此事，你又为何对我隐瞒身份？”

　　“你还真问到点子上了。”

　　景晔嘴角微扬，挑眉道：“便是三哥叮嘱，我才不敢对你坦言。三哥本想让我帮他，希望我能从你这里打听一些二小姐的喜好，怎知我还未有所行动，便被景昶打断。”

　　看莲心半信半疑的打量自己，景晔故作无辜，摊了摊手，叹了一口气，“哎，我这个堂兄啊，来得真的太不是时候了，我原本打算帮三哥好好打探一番的。”话音未落，便听巷子外面吵嚷起来。

　　“快都给我滚开！”

　　“赶紧的，都给爷散开，别聚在路上，躲远点！”

　　从天市宫的中街自北往南，人们的欢庆喜悦气氛突然被一群粗野的巡防侍卫打破，如此混乱的骚动，百姓们无不惊慌，四下逃窜。

　　又是那个胖女人和瘦女人，哪怕被侍卫用佩刀往路边推，还是不忘壮着胆子问：“兵爷，俺问你，这是咋啦，发生啥大事了，可是皇上出宫了？”

　　“皇上出宫？”那个小兵很不耐烦的瞥了瘦女人一眼，“怎么，想见皇上啊？”

　　胖女人突然插上一嘴，“那是当然，谁不想看看皇上长啥模样啊。”

　　“想得倒挺美，我当差这么些年，还不知道皇上长什么样呢，想见皇上啊，下辈子吧。”

　　“那这么大的阵势是谁啊，难不成是太子爷娶侧妃？”

　　“上个月太子刚迎了太子妃入宫，下个月才迎娶侧妃呢，我们是护送三皇子去镇国公府，听说是他家二小姐失足落水，三皇子赶着救人呢。”

　　话音刚落，便看见远处飞驰而来的马车，透过被风带起飘扬的窗帘，清晰可见不省人事的凌芸躺在景明的怀里，景明紧紧地抱着她，怒斥车夫加快速度。

　　这一次她们不再是置以蔑视的眼光，而是满眼的诧异，满眼的不敢相信，虽然只瞧见了一晃而过的侧脸，瘦女人仿佛是见过景明真容一般，兴奋异常道：“哎，胖妞，瞧见没？我说什么来着啊，她就是没看上太子啊！”

　　那胖女人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天啊，有这样式儿的，搁谁还会看上太子啊？都说她是瞎了眼，我看他们才是瞎了眼呢！”

　　不巧，后面又慢慢悠悠驶来了一辆马车，这句话正好车里的凊葳听见，凊葳气得咬牙切齿，可回想起刚才景明抱着湿漉漉的凌芸，死死地瞪着自己的眼神，心里便没了着落，“快，赶紧回府，还有，赶紧去把父亲请回来。”

　　“是，小姐。”凊葳的丫鬟一声应下，立即示意后面跟随马车跑路的小厮，嘱咐了两句，而自己转身往京兆府署寻阮戎韶回府。

　　只见凊葳的车驾从眼前跑过，而有人掉头往巷子走，莲心急忙拦下那人，焦急地问：“翡翠姐姐，您可瞧见我家小姐了？”

　　翡翠瞪了莲心一眼，用力甩开她的手，吼道：“你家小姐快不行了，你还不赶紧回去哭丧！”说罢便大步离去。

　　“什么？”莲心大惊，而她身边的景晔转头吩咐福祥，“速去备车。”说着上前拉住莲心的手，温柔道：“别急，我这便送你回府。”

　　看莲心杵在原地，踌躇不前，景晔诧异道：“还犹豫什么？眼下封路，旁人走动不得，唯有我可以带你回去。”

　　看景晔一手将莲心揽进怀里，紧张的护着她走进人群，凌君下意识低下头，看景昕沉着脸，两眼直勾勾的，心事重重。

　　“放心，莲心不会的。”

　　忽听凌君这般安慰她，景昕只觉得心里更加不安，可她假装露出笑容，抬手挽上凌君，打趣道：“呆子，还不快回家看你妹妹。”

　　凌君一愣，傻笑着顺手拉上景昕，转身扶着她踏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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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景昶番外长朝夕（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51595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