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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第三十四章 逢此百罹(三) ...

  •   凌君昨晚到羲家看过凌芸和景明后,就带着烨帝派给他的一百名紫微宫禁军,同景晟、羲珏连夜赶赴接官厅调查。

      羲珏去园圃向邱识借推车、铁锹、麻袋等工具,听说是凌芸出事,邱识带领三十名农工一起去了废船坞,和禁军一起堵住坞口,然后加固旧船周围的脚手架。

      经过一夜的奋战,顺利截断河水,完成加固,羲珏送邱识和农工回园圃,然后同景晟一起带了一个蜂箱和收集到的蜂蜜赶回襄城。

      凌君继续带人查看旧船的各处破损痕迹,景明没能进入的舵楼,凌君也顺利进入,并沿着内部楼梯,进到下层船舱。

      舱内已进水,仅靠从船尾破洞渗入的光亮,不足以预判水深,为确保安全,凌君等人原路返回并下船。

      凌君沿着坞墩的土道绕着旧船走了大半圈,对船尾破损的船体观察了很久,复又上船在甲板上走了几圈,最后命人寻了两块约一尺见方的石头抬上船。

      凌君把石块直接从甲板的破洞抛下,通过观察石块入水前下落的高度,分辨石块与船底板碰撞的声音,感觉甲板破洞底下船舱高度和自己刚刚去过的下层船舱高度不一致。

      凌君当机立断,“阮英!带人拿大锤和斧头上来,凿甲板!”

      不到半个时辰,舵楼前的甲板也被凿开了,与船首帆和主帆之间甲板的破洞差不多大小。凌君先将剩下的那块石头抛下去,可以很清楚的看见石头落在底板上,并没有完全被水漫过。

      凌君再次带人从舵楼内部楼梯进入下层船舱,发现里面的积水并不多。船舱顶部,有且仅有一处洞口可以透入光亮,也就是刚刚新凿开的甲板。

      众人蹚水走进船舱,凌君一直默默数着自己的步数,丈量距离,不过走过新凿开的洞口十步远,便走到了最深处的板墙。

      借着火把的光,凌君仔细查看木板墙表面,为保安全,取出事先准备的手帕,擦拭黑亮的墙体,发现表面也被涂满了粘稠的液体,但闻着却不像是蜂蜜,更像是浆糊。

      凌君回身将手帕交给阮英收好,示意众人,“都上去吧。”

      “少爷,这墙不砸吗?”阮英问。

      “我们先都下船,从船首船体侧面砸开。”

      又过了一个时辰,临近正午,船首正下方左右侧皆被凿开,排空积水后,凌君又带人从洞口进入,发现这一侧的船舱与舵楼那侧是有槅扇门的。

      命人分别测量两侧船舱内部高度,凌君推断那一侧船舱下还有隔间,确认了这条船做了夹层改造。

      “这应该不是漕船。”凌君斩钉截铁道。

      阮英不解,“少爷是凭何断定的?”

      “我读过《历代漕运考略》,书中汇编了永朝、赫朝等历朝的漕运史料,包括漕船修造的管理。现在大靖的漕运虽是沿袭前朝惯例,但各类制度都做了改进,更加严苛。

      漕运事关国运,漕船修造责任重大,必须经过严密监管。漕船在承运过程中也有各司逐级核检,按理漕船不会轻易被改造,有问题的漕船,更不容易蒙混过关,正常参与漕运。”

      阮英又问:“睿王追查沉船案日久,应该不会看不出这不是真正的漕船,为何还要来查?”

      “或许,这是一个诱饵,用来误导他,又或许,是想通过这艘带有夹层的旧船提醒他,真的有人只手遮天,对当年的漕船动了手脚。”

      忽听有人在外通传,“阮统领,豫王殿下来了。”

      “谁?”凌君一愣。

      “豫郡王,还有几位太微宫的官员。”

      凌君一听是景昱来了,忙对众人道:“行了,都先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凌君上岸后,见景昱一行人正走过来,他认出其中几人,都是刑部资历深的仵作,想来是烨帝派来查看痕迹的,此外,竟还有理藩院的人。

      众人互相行礼问安后,凌君主动问景昱,“豫王怎么亲自来了?”

      “我等奉命协助查案。”

      “恕臣直言,这沉船涉属水运,应该工部都水清吏司和东都造船司来人才对,贵院市舶司统管海运,如何协助查案?”

      “半年内,滇州海关查处近十艘海船夹带滇西蜜蜂和蜂蜜,月前,四弟举报有司官员同宁州蜂户勾结,参与夹带滇西蜜蜂入境。

      父皇得知此处出现大量野蜂,怀疑与此案有关,所以下旨命我带领市舶司主事等来运走蜂箱。”说着景昱从袖中取出一奏本,递给凌君,“这是父皇手谕,劳烦姐夫查验,行个方便。”

      凌君接过奏本,打开看上面的字迹,确实是烨帝亲笔,并用了密旨的专用印章。“确是父皇御笔无误。”接着向景昱介绍,“甲板上一共放了四十八个蜂箱,我命人带走了一个破损的回襄城检验,还剩四十七个都在原位。

      仅有船首处的五个蜂箱是空的没有巢框,其余都是带巢框的,大部分的蜜蜂都已飞出,还有五个蜂箱剩有蜜蜂,为了安全都用雨布包裹了。昨天事发时,安熹侯恰巧坐船路过,为了救睿王和睿王妃,他用酒引火烧了不少蜜蜂。”

      “等仵作依次检查完蜂箱之后,市舶司会把所有蜂箱都卸船带回靖都做比对,核验出结果会先行报呈父皇,等父皇批阅后,我会将抄本转送给姐夫。”

      “父皇口谕,命臣护送睿王夫妇回宫,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睿王和王妃暂时无法返京。如此就得烦请豫王派稳妥之人,将抄本送到襄城羲府了。”

      “姐夫放心,我必定仔细行事。”

      “那就有劳了。”

      又一日,萱心与荷心面无表情的守在东苑正房的门外,明间里气氛凝重,佀氏正襟危坐,羲氏冷若冰霜,阮戎歆心事重重。

      “这两天,你们考虑得如何了?”佀氏打破沉寂。

      “娘,非要如此吗?”羲氏哽咽问道:“景明不是萧旻岐,芸儿对他情根深种,叫她如何能割舍下他,那岂不是等同要了她的命吗?”

      “我如何不知他们情深刻骨,可是,景明的身份在那里,如果芸儿真的不能生养,她这一辈子就无所依靠,眼下景明都不能护住她,更遑论将来。”

      “难道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吗?只要景明同意不再娶,没有人会威胁到芸儿的。”

      “他是同意,可别人呢,陛下能同意吗?据我所知,与他曾有过婚约的饶乐郡主还尚未婚配,鑫贵妃骤然接她回宫,怕没那么简单吧。还有莲心的事,难道不是前车之鉴吗?”

      阮戎歆伸手握住羲氏的手肘,无奈劝道:“小娥,娘说的,不无道理。”

      羲氏扭头看着阮戎歆,含泪质问:“你就忍心这么拆散他们吗?”

      “我自然不想,可是芸儿不是不能生了吗?”

      “她只是有可能,不是彻底不能生了,她还年轻,好好将养几年,不是一点希望没有的。”

      阮戎歆叹了口气,“可是希望才最折磨人的,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与其将来彼此消磨,不堪痛苦,真不如体面放手,尽早作了断。”

      “这是芸儿自己选择的婚姻,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替她做主,她不是没有感情知觉的布偶,不可以再任人摆布,我们更不能再自私的帮她做决定!”

      羲氏甩开阮戎歆的手,猛地站起身,对佀氏疾言厉色道:“娘,我不同意他们和离!”

      哪知房门豁然大开,只见景明不顾萱心与荷心的阻拦,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惊得阮戎歆也站起身来。

      “什么和离?”

      景明未走几步突然扑跪在地,两手杵在地上,瞬间擦破了皮,仰头慌张地问羲氏。

      荷心、萱心相继在门口跪下,萱心连忙请罪,“奴婢不知殿下何时出现在抱厦的拐角,实在失职,任凭老太太降罪责罚!”

      抱夏拐角的轩窗外,景昕与羲瑶侧耳听着明间里面的动静。

      羲瑶事先从覃氏那里得知,佀氏怕凌芸因身子受损恐不能生养而在宫中无法生存,有意让凌芸与景明分开,这样好保护凌芸。

      但羲瑶知道凌芸和景明情笃,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她不想凌芸在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被迫和离,所以故意向景昕透口风,提醒她想办法转圜此事。

      景昕本来不想参与,关于凌芸的病情,她一直想瞒着景明,但是她知道,失去凌芸比她不能生养,更让景明痛苦。

      经历了这么多事,景昕明白,除了凌芸,也不会有人再懂他爱他,他们彼此都是无法割舍的。

      适才,听说羲氏夫妻二人来正房见佀氏,便猜测是谈论此事,故特意对景明提到羲氏和阮戎歆也回来了,之前他昏迷的时候他们都来看过他,嘱咐他有空应该去拜见他们。

      正好今天景明状态不错,便想亲自面见羲氏、阮戎歆,也是为了请罪。

      佀氏开门见山,对景明冷冷道:“刚才,你都听见了吧,芸儿恐难生养,所以,我们打算让你跟她和离,好聚好散。”

      景明膝行上前,一手扯着羲氏的手腕,“娘,您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看羲氏泪流满面,闭眼颔首,景明怒吼一声,“我不同意!凭什么她不能生了就让我们和离?”

      “景明,你冷静点!”

      佀氏温言劝道:“我们知道你们能在一起很不容易,也很不想你们分开,可事已至此,谁都无法挽回。芸儿受伤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过内疚自责。

      但是你也要明白,你们将来是要因此承担后果,付出代价的。我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保护芸儿,我们很抱歉,不能不做这样的决定。”

      “我知道您是为了她好,您是害怕我将来迫于父皇而纳妾生子辜负她,才不得已想让我们和离!可我不在乎她能不能生!

      我与她不需要孩子来维系关系,就算没有孩子,我依然可以爱她,外婆,不要让我们和离!我不能没有她,她也不能没有我!”

      “景明,虽然你可以发誓对芸儿忠贞不二,矢志不渝,但若是形势逼人,就容不得你选择,那样你和芸儿只会更痛苦。”

      “是不是只要我让父皇承诺不再给我赐婚,您就能打消顾虑?”

      “陛下自有考量,你能娶凌芸,也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佀氏话锋一转,“只是承诺这样的事情在紫微宫里就是空谈,你的生母宸妃不就是你父皇的原配吗?

      曾经夫妻情深的佳话传颂九州,可岁月无情,兰因絮果,她最后不还是被你父皇舍弃了吗,你想让芸儿和她一样含恨而终吗?”

      景明斩钉截铁道:“我娘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是因为她善妒自负,执迷不悟,可凌芸不是我娘!我也不是我父皇!

      我无意于大位,江山社稷与我无关,凌芸不会像我娘一样错失后位,她此生都是我的正妃,这与是否生子无关!”

      “可你到底是皇子,你能接受自己后继无人,那旁人呢?”

      “其实说到底,您不信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父皇。”

      景明嗤笑一声,转瞬间,又疾言厉色道:“如果我放弃我皇子的身份,自请出继或是入赘阮家,您还愿意把凌芸交给我吗?”

      “陛下不会同意你的。”

      “那我就想办法让自己也不能生了,清清静静的和凌芸作伴!她,一定不会嫌弃我。”

      凌君从接官厅回来之后,将自己查到的线索与景晟讨论一番,又熬了一夜,详细整理出一份奏疏,让阮英亲自带一队精骑将此送呈烨帝。

      紧接着又跑去西厢房看凌芸,见她迟迟不醒,焦心不已,最后在景昕的劝说下才肯回房休息,不过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一直噩梦缠身,梦里凌芸深陷沼泽,苦苦喊着“哥哥救我”。

      凌君惊醒后,便不敢再睡,总怕凌芸再闯进他的梦里,虽然仅仅是梦,但他心中更加担心凌芸,好怕连越奚也救不了她,就这样一直昏迷不醒。

      穿戴整齐,本打算去前院看凌芸的,还没穿过卡子门,就听到了正房里景明的说话声,听着是什么和离,凌君听景昕说,佀氏有意让他二人和离,也理解这是为了保护凌芸。

      可凌君很清楚凌芸的个性,从前和萧旻岐退婚,经历了背叛,差点令她性情大变,一旦这次她醒了之后,发现自己不明不白的与景明和离,他很怕凌芸会崩溃,那简直生不如死。

      凌君快走了两步,刚走上回廊就看见景昕和羲瑶相继跑进了正房。他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也紧跟着跑了过去。

      景明此言一出,羲氏和阮戎歆面面相觑,景昕和羲瑶冲进门,景昕怒斥一声,“景明!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景明也没回头看景昕,只是仰着脖子与佀氏对视,坚定道:“我和她成亲的时候就立下手书,对她发誓,此生若负她,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等她醒来,您一问便知!如果您不信,我现在马上派人回宫去取!那张信笺,一直都放在老祖宗送她的锦匣里!”

      佀氏从座上缓缓站起身,怔怔地打量着景明。

      冷俊的面容,凌厉的目光,单薄的身躯,孤傲的气质。

      决绝,不屈。真诚,笃定。

      她未料到景明态度如此坚决,更未曾想他对自己的权势地位看得这么轻,竟然要自降身份放弃一切,甚至以命相抵,只为了能和凌芸长相厮守。

      良久之后,佀氏似笑非笑地摇头道:“是我老太婆狭隘了。”

      佀氏上前伸手欲扶起景明,“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能信守承诺,爱护芸儿,否则,我绝不饶你!”

      景明深深叩首,“您不信我也是应该的,如若日后我违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现在,不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凌芸!”

      凌君一直在抱夏外,没有进去,听完景明的话,欣慰的笑了,替凌芸感到幸运,也更加放心将凌芸交给景明。不然,总怕景明玩世不恭,不务正业,辜负了凌芸的一片深情。

      之后的安排,凌君没有继续再听,直接去了前院西厢房看凌芸。他去时,玉娟和秋菊却在门外候着。

      “怎么都在这儿站着?他们都去了老太太房里,谁在守着凌芸?”

      “回少爷,五殿下来了。”玉娟解释道:“他来替越大夫给五小姐诊脉。”

      “如何?”

      “说没有大碍,但五殿下没有走的意思,自己还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对着小姐自言自语。奴婢们觉得不方便,就自行出来了。”

      “我进去看看。”说着凌君便推门而入。

      凌君仔细掩上门,悄声走向暖阁,他都把碧纱橱的隔扇门推开了,景晟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有动静,仍坐在床前,自顾自地对昏迷的凌芸说话。

      “芸姐姐,你说,她会怪我吗?她之前就总说我怂,说我最有才,却最不敢和所有的哥哥争。可是,就算我敢争,就一定能争得到吗?”

      “我承认,我一点都不如她,甚至都不如你勇敢,你和三哥,如果不是你先迈出那一步,三哥现在必然还是放不下,一直纠结过去。”

      “可是,我不想因为我和她的事连累我娘,她本来在父皇那里就不受宠,母家也没有因她而得势,一直都对她不好。”

      “其实,父皇对她还算不错,但我知道那都是因为我,如果我生来平庸,和淑太后也不会主动抚养我,父皇更不会器重我。”

      “父皇对我娘,更多是亏欠吧。你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你那么聪明,一定看得出来,父皇其实最喜欢的人是嘉娘娘,并不是宸妃。”

      “父皇和宸妃的过去,不知道三哥有没有都给你讲过,不对,应该问皇姐有没有给你讲过,估计你问三哥,他也什么都不知道。他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我不能太自私,我不想让她在我和她母亲之间做选择,我宁愿她现在就恨我。芸姐姐,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呢?是不是长痛不如短痛,更好一些。”

      景晟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但不难听出中心思想。有些时候,人的选择,都是被逼无奈。凌君体谅他的不易,于是默默掩上碧纱橱的门,转身离开。

      出来的时候,正好景明和景昕回来了。凌君拦着他们,“小五在里面,你们先别进去吧。”

      景明急道:“怎么了,是凌芸出什么事了吗?”

      凌君忙解释,“不是,芸儿很好,还在睡着,是小五心里有些话,他没法跟我们明说,也就敢对着现在昏迷的芸儿,才有勇气,说出来吧。”

      景昕明白了凌君话里的意思,对不解其意的景明道:“你这两日心焦,我没跟你说,前天冰莘被瑞宪姑母强行接走了,她对小五说了很重的话。”

      景明一愣,“所以,小五又想要放弃了?他给我的信里,明明说这次回来是要再求父皇赐婚的。”

      景昕叹了口气,“傻子,你查了这么久的沉船案,难道还不明白其中的关联吗?”

      “明白是明白,难道,小五不想再争取一下吗?我都可以,为什么他不行?”

      “因为瑞宪长公主府和镇国公府不一样,父皇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冒险!”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BGM:少年游一寸相思OST - 回忆(纯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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