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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第二十章 云胡不喜(一) ...

  •   岭北宁州,无归城。

      从晨起便不见景晟踪影,寻了许久才发现他站在城楼上远眺。

      “日成!”

      冰莘轻唤了一声,提裙快步朝景晟跑去。一边给他围上大氅,一边说道:“怎么一大清早就跑到这儿来吹风,伤势刚刚痊愈,也不仔细身子。”

      看景晟凝眸注视前方,冰莘收拾心情,与他并肩而站,顺着他的目光朝远方的茫茫雪山望去。

      无垠的纯白,屹立高耸的峰峦,藏在云间不见山巅,而在另一侧错落的山隘里,不知暗藏多少危机,这也是景晟一直坚守在此的原因。

      不经意间眼光向下,恰好扫过景晟的手,且看他正将一封笔笺递给自己,不带一丝情绪的说:“出事了。”

      冰莘心里咯噔一声,生怕是她母亲瑞宪长公主派人来捉她回去,慌张地一把夺下信笺,两手微微颤抖地打开,却在看到第一行字的时候就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我娘。”心里怀中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继续往下细读。

      景晟在旁自顾自道:“三哥查沉船案,无疑于是蚍蜉撼树,当年能够迫使父皇不得不以牺牲阮凊名和阮家为代价,也要保全朝局安稳,想来这背后之人是何其厉害。”

      此时,冰莘已从信中得知景明在查岭北案的同时重查东都沉船案,迫于压力景明罢朝,被烨帝重罚,与凌芸因奇铭婼吵架等事。

      “奇铭婼欺人太甚!”

      冰莘惊呼一声,一手将信纸砸在墙墩上,“看我回去不替堂姐好好教训她!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胆敢觊觎姐夫,活该她被舅舅撵回老家,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她也是可怜,本来好好的一段姻缘被她自己莫名其妙的错过了,眼下种种,不过是她执念太深罢了。”

      “你倒帮她说话,你不是说过,当初就是她的侍女合欢前去刺杀的姐夫吗?”

      “当年确实是她和二哥私奔才导致三哥在襄城遇刺,行刺之人恰好就是合欢,但是这并不能证明就是她指使的,合欢原是上林苑里的内侍,是在她进宫之后才跟着她的。”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奇铭婼好端端的会突然逃婚呢?再说了,以我对景昱的了解,他应该也不是任性妄为之人,怎么就敢带着她私奔呢?”

      “这件事说起来,怕是因皇姐而起,据我所知,皇姐一向不待见奇铭婼,不希望三哥和她联姻,所以极力反对这门婚事。

      恰在此时,大哥议婚,原本是打算直接就娶太子妃的,可是嘉懿一直对我二哥有情,心存侥幸,想要求她姑母嘉贵妃为她说亲。

      不知怎的,这事就被奇铭婼知道了,她找皇姐求证,奇铭婼不想景昱娶嘉懿,就拉着他跑了,哄骗他说是想去西郊打猎,一时宫里传遍了二哥带着奇铭婼逃婚的消息,三哥也跟着出宫了。”

      冰莘听得云里雾里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奇铭婼逃婚为何往南跑啊,她怎么不回饶乐?”

      “奇铭婼和二哥压根也没有在南边,的确从西郊绕路往饶乐去了,但是不知道嘉懿对三哥说了什么,他是一路向南追去的,路上受伤昏倒,幸而被阮家去东都送殡的返程队伍遇到,是凌君救了他,之后就近送往襄城行宫。”

      “阮家出灵?那不是四月份的事吗,可你之前不是说堂姐是在七月的时候救的姐夫吗,这中间怎么隔了这么久?还有嘉懿到底跟姐夫说了什么,难道他不是去追的奇铭婼?”

      “三哥早年受过刺激,高烧之后就会忘记一些事,所以他也不记清楚当初到底嘉懿跟他说了什么,又为什么会跑去襄城,他说记忆中他是去追奇铭婼的。

      得知三哥受伤,母后放心不下亲自过去照顾,养到七月份的时候本已大好,就在启程返京当日,在行宫内又遭遇行刺。

      当时事态紧急,为了借羲家之力,逼师父破例救三哥,才把他遮面易服扔进池塘,佯装失足落水,怎知恰巧救他的人就是芸姐姐,这才有了后话。”

      “哎不对呀,之前凌君哥救景明的时候,堂姐不在场吗?”

      “我事后问过凌君,芸姐姐没去送殡。”

      “所以,襄城的时候都是巧合,不是刻意撮合的他俩呀。”

      “真不是!另外,这件事你别跟芸姐姐说,她不知道她救的人就是三哥,更不知道凌君哥救过他。”

      “哦,知道啦,我才不会那么多嘴呢。”

      景晟叹了口气,感慨道:“人生真是无常,皇姐趁乱忽悠了奇铭婼,嘉懿借机挑拨了三哥,奇铭婼又扯谎欺骗了二哥,最后就是奇铭婼谁也没嫁成,嘉懿也没逃掉命运的安排,而芸姐姐顺利退婚,又得了一桩好姻缘,但是三哥被害却成了至今都没有解开的谜团。”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我要回去帮三哥查案。”景晟的眼神有些闪躲。

      冰莘心内渐渐不安起来,“那这里怎么办?”

      “岭北大案已经告终,但父皇也借此发出一个信号,那就是他要重启阮家军。现下,阮将军已经到宁州代任提督,着手操练宁州钧天部军,玄武军幽天部的一应事务他也会接管。对于彧兹,势必要用一场大战来一雪前耻。

      在此之前,我必须要回去一趟。而三哥断然不会轻言放弃,他还想通过翻案还阮家清白,借此让父皇兑现诺言,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十多年了,他只为了父皇那一句实话,一句真话,他只想见到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渴求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宸妃娘娘,真的还活着吗?”

      “我也不敢确定,但三哥一直坚信她还在。”

      “你就这么回去了,那我怎么办?”

      “自然是跟我回去,我会送你回襄城的。”

      “你难道忘了吗,我的名字还在你四哥的选妃名录上,若我就这么回去了,你可能永远失去我。”

      冰莘一语似彧兹的毒箭,记忆被拉回那天,若非冰莘及时出现,挥鞭挡了一下,那箭便不是刺中肩胛,而是直戳中心底。

      景晟紧闭双眼,双手攥拳,咬牙忍泪,心想,若就那么死了,倒也不错。

      看景晟三缄其口,冰莘莫名想笑,“你不必再瞒我了,我都知道了,你之前重伤并非腹部的刀伤,而是你肩头的那支箭,那箭上被涂上了一种罕见的毒药,名唤恸情,跟当年景明在襄城中的毒一模一样!

      你养伤期间,福寿突然消失不见,其实不是替你向宫里送信,而是去襄城找越奚求救,所以才续上了你那些每日必服的丹药。你回去,不仅是帮景明查案,而是和他一起查恸情吧。”

      “你都知道了。”景晟缓缓睁开眼,突然谄笑,“看我不打断福寿的腿,叫他每次都被逼无奈。”话音未落,转身就走。

      “林日成,你没有心吗?我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不顾礼仪廉耻,不顾身份地位,奔着你跑到这苦寒边地来,你当我是吃饱了撑的想要来这里郊游的吗?”

      见景晟头也不回的走掉,冰莘跑着追上他,边跑边说:“你每次都说只要我回去就可以重新开始,我且问你,我毫不避讳的伺候你这么久,这无归城内,成天在街上跑的孩童都以为我是你的妻,更何况是军中的将士们。

      就算我逢人便说我真的是衣不解带,我们真的毫无逾矩,可你觉得能有人信吗,你叫我就如此回去,你叫我有何脸面对着我爹娘。

      你总说不要我逼你,可你每一次对我决绝之后为什么还给我机会,你以为我就这么爱自轻自贱吗,说到底,你根本就是还不够喜欢我,你就是欲擒故纵,觉得我不会真的离开你!”

      话到此处,景晟终于被冰莘镇住了脚,他回首看向气喘吁吁的冰莘,已是满脸泪痕,由衷心痛,仿若滴血,想要为她擦泪,可手伸到一半就被冰莘狠狠打下。

      见她仰头睨着自己,景晟下意识别过眼,莫名的胆怯驱使他回过头来,只听冰莘在他身后冷冷道:“景晟,这一次你若真叫我回去,我便乖乖跟你回去。

      但别怪我听从爹娘安排,更别恨别人插足,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是你怂,你无能,你孬种,你帮了景明又如何,甚至争得天下又如何,最后的最后,还不是连我你都留不住!”说罢拂袖而走。

      从城楼下来,冰莘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回到幽天部军驻兵所,需要穿过主街。

      行经无归城的集市,恰逢朔日开市,边塞百姓享受着这难得的安乐,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声,稚儿三五成群结队,人手一只冰糖葫芦,却仍痴痴地跟在卖冰糖葫芦的小哥身后嬉闹,两对小夫妻围着一对老夫妻的糖饼摊位谈笑风生。

      冰莘站在人群中,回首望向城楼,瞧那城门上,刻着阗字文书写的“无归”二字。

      世情薄,人情恶。东风恶,欢情薄。

      看冰莘心事重重的回来,福寿并不敢上前问询,而她也全然无视这一路上跟她打招呼的兵卒,目光呆滞的顺着驻兵所的游廊径直向后院走去。

      倏然,冰莘发觉有人从背后抱住她,身在军中出于警惕,她娴熟的使出功夫,左臂向后,手肘用力一撞,正中那人腹部。

      随即右手与左手反手配合,扯住左肩上的手臂一扭,作势伸脚横扫,想要给他一个过肩摔,却不想自己的右肩突然被推了一掌,两手轻而易举的就被那人擒住。

      不由自主地转回身,霎时眼前一黑,一瞬窒息,却觉那唇格外柔软,那气息更是异常熟悉。

      冰莘奋力挣扎,奈何腰身被锁得太紧,无奈之下,便咬了那唇。重获清明,冰莘终于得以喘息,她看着眼前之人就是她心中之人,莫名欣喜而又气愤。

      景晟抿嘴蹙眉,正想说话,却看冰莘迎面给了他一记耳光之后扭头就走,毫不迟疑的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景晟又从背后将自己抱住,两臂被他紧紧扣住动弹不得,冰莘抬脚狠狠朝他脚上踩去,只听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可手臂的力量分毫不减反却更重。

      无奈,冰莘也不再挣扎,直直的站着,任景晟这般搂着她,而景晟也不说话,就默默的将头抵在她肩头,沉沉的呼吸。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冰莘有些不耐烦了,没好气道:“你抱够了没,我脚站麻了。”

      “没有。”

      “那你到底想怎样啊?”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顾你的感受,一味把你往外推。”

      “景晟,你这人很奇怪哎,是我厚着脸皮,像块狗屁膏药似的粘着你,而你死活都要把我连皮带肉的揭下去,丢给别人。

      刚才可是你口口声声说要送我回去的,现在你又这个死皮赖脸的样子,我要是就这么轻易原谅你,显得我也太贱了吧。”可冰莘说完却咬唇偷笑,默默在心中骂自己没出息。

      “莘儿,你的心我怎么可能真的舍得打碎丢掉,我可以对天发誓,从始至终,我从来都没有真心想你离开我,你能为了我做这么多,我此生都无以为报,便是就这么死了也心甘。”

      话到此处,冰莘的笑渐渐消失在景晟的肺腑之言里,“可是,你我都知道,横在我们之间的东西太多太多,我们不能太自私,只为自己而活。

      我更不能轻易对你许诺任何,我不能在没有能力保住你的时候把你自私的留在我的身边,更不能纵情纵欲拥有你。

      若到最后我还是失去了你,就是我亲手把你毁了,那样,我与小人又有何异?我宁愿你恨我冷血冷心,无情无义,也必须把你完好无损的还给瑞宪姑母,叫你永远忘了我也好。”

      听到景晟的抽泣声,冰莘的眼泪也不由自主的留下来,她很清楚瑞宪长公主非常不喜欢景晟,一心想她可以嫁给太子,或是像景昱、景昶那种皇族权臣,景晟甚至连惠贵嫔都不止一次被瑞宪长公主警告,想要他知难而退。

      而烨帝也碍于瑞宪长公主的关系,迟迟不敢松口,不肯轻易下旨成全他们,纵使景晟多次恳求赐婚。

      冰莘实在不明白,何以优秀如景晟,却只能隐姓埋名在此,明明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可他却如同那些戍守边关的将士一般藉藉无名。

      便是当下,跑到大街上告诉他们他是当朝五皇子,怕是也无人信服。

      难道,他就活该被遗忘于此,被排除在外,永远都不得到,身为皇子该得的一切吗?

      须臾,冰莘平静下来,心生一计,“我跟你回去,这次不用你求,我亲自到陛下面前。”如若不成,我便到广佑寺削发为尼。

      景晟大脑一片混乱,待他晃过神来,明白冰莘刚刚说了什么,正要反驳,却看冰莘蓦然回身,伸手捧上他的脸,眼神笃定。

      “我不是唐婉,你更不是陆游。”说完,冰莘含笑,踮起脚,朝景晟唇上深深吻下。

      此生非你,宁死不嫁。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BGM:王晰、弦子 - 相思(少年游之一寸相思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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