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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第十二章 宜尔子孙(二) ...

  •   酉初二刻,暮起。皇极殿,岁除夜宴。

      大靖素有后妃在除夕日向皇帝敬献菜肴果点的风俗,是以每至年关,紫微宫里的嫔妃们皆花尽心思,各宫都力求研制出精致可口的美味佳肴。

      为的就是能够在除夕守岁宴上拔得头筹,好得到皇帝的青睐,但是,在当下的烨和朝,这个风俗变得无足轻重,甚至显得有些俗气。

      上林苑的各位主子们似乎并不在意能否争第一,都只是单纯的为了应付祖上传下的规矩,仅是挑着烨帝平素爱吃的食物,做出再寻常不过的菜式奉上。

      而大家又好像是在私底下商量好了的,都不重样,很是完美和谐的给烨帝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凑上一桌。

      究其原因,是烨帝不在乎这件,看似很隆重很讲究很正式的皇家活动。

      当然,不住在上林苑里的那位是例外的,每年都很积极,完全可以一人包揽全席,是紫微宫上下除她以外,所有人的几十倍不止。

      这不,眼下就报着春熙宫敬献的菜谱。

      “......卤烧鹿肉什锦、酱八宝鸭什锦、秘酿熏鹅什锦......”

      听着春熙宫的首领宫人,副统管赵福的声音有些低了,凌芸倒是有点儿心疼他,她都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那么想他必是念得口干舌燥了。

      真是难为他了,每一年的除夕宴上,真的是——报菜谱啊!

      恍然回神,凌芸竟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景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惹得她差点笑出声。

      “......春熙宫,谨以此,奉上——”

      赵福这最后一声颇有底气的宣了出来,表示着献菜的环节,终于,终于结束了!

      皇极殿外黑压压的站满了宫人,人手提着两个食盒。那绝对的,实打实的一百零八道菜。

      它们最终的结局并不是都被烨帝一一尝过,甚至,烨帝都不会看一眼,就直接被分赏给,在这一年中政工卓越的一百零八名太微宫官员了。

      为准备皇帝除夕赐菜,这本是皇后的工作。但自从奇氏晋位为仅次于皇后的鑫贵妃之后,这项工作便被烨帝以节俭为名,成功的移花接木,转变成她的了。

      本来,这一百零八道菜是鑫贵妃挖空心思献给烨帝的,可就这么生生的被顶替转送出去了。

      看着那即将被分赐给众大臣的饕餮盛宴,凌芸不禁怀疑——烨帝,真的宠爱鑫贵妃吗?

      以她嫁进宫里一年多的观察,传言,不过就是那些鼠目寸光的闲人,在鑫贵妃华丽奢靡的生活表象下,于茶余饭后杜撰的一出大戏罢了。

      因凌芸从景昕那里接手管着连同彤史在内的整个尚仪局,她再清楚不过。若真轮起这紫微宫里谁最得宠,当属嘉贵妃才对!

      鑫贵妃,甚至连最末的惠贵嫔、如贵嫔都及不上。可不知她哪来的底气,总是一副恃宠而骄的样子,在所有人面前,趾高气昂,耀武扬威。

      凌芸下意识将视线,从强颜欢笑的鑫贵妃身上移向御座之上的烨帝,看他卓异隽逸的面容里透着淡淡的寡冷,再颙望他头顶上的“正心有德”匾,不由得心生敬畏。

      或许,这就是帝王之心。

      最后,是成婚的皇子们敬献果酒茶点,福禄、福禧、福祐依次上前宣禀。

      “隆庆宫,奉湖州果蔗、五敛子,渤州胥余、忠果,滇州杧果、万寿果。”

      “滴水穿石,奉湖州枸酱酒、顺州竹酎、宁州白浆、吉州醴、营州龙井、晋州蒙顶甘露。”

      “明居,奉海州十二花团锦簇糕点。”

      往年,这原都是景旸一人解决,而今年景昱、景明都已成婚,便令三人各选一样来准备了。

      先是景旸精选的滇、湖、渤三地稀有水果,继而是景昱集齐的大靖相较名贵的酒与茶,最末的,景明的糕点,乍看上去,十分的不起眼。

      因为别人都是三五个内侍女官捧着大漆盘敬上的,而明居的这份,仅是秋菊一人捧着一个形状奇怪的漆盒送上来的,这让众人大为惊诧,一时大殿里起了议论声。

      而景明,暗暗的被凌芸拉住了手。

      秋菊淡然自若的行至御座前,向烨帝与皇后跪行大礼,“明居四品淑仪路氏,代睿郡王、睿郡王妃,敬献十二花团锦簇糕点。”

      未待烨帝和皇后发话,鑫贵妃就忍不住出言质问道:“不是说十二样点心吗,怎么弄了这么一个小盒子来装?”

      不想,鑫贵妃的话音落后,大殿便霎时寂静下来,鑫贵妃怔怔的看着烨帝,却又瞧不出一二,不禁忐忑起来,紧张的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秋菊未见烨帝说话,便未敢回鑫贵妃的话,依旧低眼看着手捧的糕点盒子。

      良久,烨帝终于开口,“呈上来吧。”看李正德上前来接,秋菊仔细将盒子交给他。

      烨帝打量着这个形状特异的朱漆盒子,大致数了一下,应该是有十二面。

      每一面上都描着不同字体的“福”字和祥云纹,每一面都有像扣子一样的旋钮,轻轻拧过,对上面上的缺口,便可以拉动面上的铜环将这一面的匣子取出。

      这般打开了三个匣子,发现不同匣子里面放着不同样式的糕点,糕点上皆画着不同的花样。

      “何谓十二花团锦簇?”烨帝明知故问秋菊。

      一直跪在堂中候命的秋菊恭敬的对烨帝行了叩礼,然后直起身,一一细数道:“回禀陛下,所谓十二花,乃是取自有凤来仪的紫薇、荷花,淡然凝轩的玉兰,

      绘影锦丰的桂花,会朝清明的蔷薇、石榴花,余音袅袅的菊花,水月洞天的桃花、兰花,隆庆宫的槐花,花晨月夕的牡丹、杏花。

      各季采选各花花瓣晒干、研成粉、封存,再取入冬后积于梅花之上的雪水,和花粉、面、糖、青丝玫瑰等,制成各式糕、酥、果、饼等,是为‘十二花团锦簇’。”

      秋菊话音刚落,就看烨帝将目光转向景明和凌芸,随口问道:“皇后,朕记得宫里还有块老玉吧?”一听此话,景明渐渐放松了紧攥凌芸的手。

      乍听烨帝问起,虽有意外,但皇后即刻会意,故而刻意敛着笑,娓娓道来,“回陛下,那块通透少瑕的老玉是先帝晚年时所得岫玉中的珍品。

      烨和元年,奉两宫皇太后懿旨,打造出四对玉镯、四对耳钳、四枚嵌玉的银戒指和两对镶玉的银耳坠子。

      其中,两宫皇太后各式各自留了一份,赏给臣妾一对玉镯、一对耳钳和一枚戒指,现下还剩一套与臣妾一样的。”

      烨帝不假思索,抬手指向凌芸:“回头找出来,赏给老三媳妇!”

      只看坐在对面的鑫贵妃与宁妃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倏地一声脆响,惊得凊葳转头一瞧,竟是苑嘉将手边的茶碗打翻,而坐在苑嘉前面的嘉懿,正望着她身侧面无表情的景昱。

      目光所及,略过若无其事的嘉懿,看景旸锁着眉头紧盯着烨帝,嘉贵妃别过眼,笑着望向御座之上的皇后,只见她依旧优雅的含笑对着烨帝,点头答应,“是,臣妾谨遵圣意。”

      说着她看向景明和凌芸,柔声唤道:“明儿、芸儿,还不快来谢恩!”凌芸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景明拉着起身离席。

      眼瞅着景晔抬头打量着景明夫妇的背影,顺着他观望的方向,只见兆雪嫣的视线从景明夫妇身上移开,极其自然的向她下侧方向看去。

      与如贵嫔不约而同的对视相望,她的一抹轻笑让惠贵嫔不禁低眼凝视着自己五个多月的孕肚,两手顺势轻轻抚上。

      凌芸颇为紧张的跟着景明,于众目睽睽之下,行至烨帝眼前,“儿臣景明携妻阮氏,叩谢父皇恩赏。”

      凌芸长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能够一如往常的清楚说话,故一字一顿道:“儿臣阮氏,谢父皇,赏赐。”话落,二人跪行大礼,“恭请父皇万岁圣安,恭请母后千岁金安。”

      此间,凌芸恭谨的跟景明朝烨帝与皇后磕了三个头,再直起身,只看烨帝的脸上挂着欣慰的笑,正抬手示意他二人起身。

      回到明居,就看见三个紫檀盒子摆在暖阁的案上,凌芸还是在状况之外,完全懵的,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腿还是瘫软的。

      庆幸着之前在皇极殿上,景明始终都牵着她满是冷汗的手,扶她起身,没有让她当众出丑,然而,在那之后,她都没有心思吃东西,她更不敢去看其他人的脸色。

      不看也知道,一定很不好看。

      透闪,通润,细腻的黄白老玉镯子。

      三钳一式呈葫芦形的耳饰,龙纹银丝衔了一小一大两颗璞玉珠。

      累丝攒玉四合如意形的银指环,上饰西番莲纹。

      “这三样东西很贵重吧......”趴在炕桌上观察了许久的凌芸,抬眼看向坐在她对面,拄着胳膊发呆的景明,弱弱地问。

      景明点了点头,“嗯,刚才听母后说,是皇祖父留下的稀罕物。”

      “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我也是头一次知道,想来只有两宫太后和母后才拥有的东西,一定意义非凡。”

      凌芸猛地坐起身,惊讶道:“那父皇是不是赏的太重了?”说着底气又变得不足,低声的问了一个,她也觉得很白痴的问题,“可以换个正常点儿的吗?”

      景明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放心好了,没机会了。”

      凌芸眨着戚戚楚楚的眼,“我这次是不是整大发了......早知道我就不该听景昕的,好好的做什么糕点嘛。”

      看凌芸低头绞着手帕,纠结的自言自语,景明伸手敲了敲桌子,“喂,醒醒行吗?我已经被皇姐骂得很惨了。”说着一脸愧疚,“是我大意,险些误事。”

      凌芸全然未理景明,自顾自地泄气道:“完蛋了,这下我一定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说着指着盒子里的老岫玉镯,哭丧着脸,苦笑道:“我怎么感觉父皇是在坑我们呢。”

      景明撇了撇嘴,无奈道:“他一向喜欢坑自己亲儿子的,你想想小五。”

      “这个是不是该给太子妃的啊?我感觉好像嘉懿、苑嘉她们的眼珠子都一直盯着我,我是不是......”

      景明打断凌芸的臆想,“哎呀,行啦,父皇说赏给你的,从今往后它就是你的,别人只能干眼馋,又不敢来抢!”

      一时觉得这是长这么大遇见的最棘手的事情,凌芸头脑不清,心绪不宁,有些抓狂,连连摆手,不耐烦道:“哎呀,赶紧收起来,收起来,我可不敢戴!压箱底,压箱底!”

      “行行行,就依你,压箱底,留着传代的。”景明一边伸手扣上三个盒子的盖子,一边喊道:“秋菊!”

      “你叫秋菊干嘛?”

      “你不饿吗?”

      “嗯?你怎么知道我饿?”

      “因为我也没怎么吃。”

      二人填饱了肚子,受了福祐和秋菊的拜年礼,打赏了压岁钱,又另拿出一大份让他们去分给众人,准他们不必陪着守岁,各自去歇了。

      因为景明和凌芸是新婚,去年没有在宫中过年,所以今年的除夕,他们俩要在明居单独守岁,不用去有凤来仪陪皇后。

      于景明而言,紫微宫的年节一直都是遵循冷冰冰的祖制规矩,没有半点人情味,反倒是去年在羲家,实在是让他大看眼界。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过年是那般热闹有趣,并非宫里没有布置不许玩乐,但总是比不得羲家,从未有过那份喜气。

      也难怪凌芸会时常恋着羲家,再没有比一家人其乐融融,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的好了。

      想到此处,景明情不自禁地的低头吻了一下凌芸的额头,可凌芸此刻背靠在炕柜上,正抱着汤婆子枕着他的肩头出神。

      “在想什么?”看凌芸回过神,却依旧呆呆的看着他,景明又问,“是想家了吗?”

      凌芸摇了摇头,“没有。”

      “你不会是因为得了那么大的赏赐,真被吓着了吧?”

      看景明很是认真的问她,凌芸撇嘴,反驳道:“才没有。”

      “那你发什么呆?”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父皇他们不一起守岁?”话未说完,凌芸就后悔了。

      不想景明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随口说道:“很简单啊,因为我母妃!”

      “什么?”凌芸一怔。

      “我母妃在的时候,本来大家是聚在皇极殿一起守岁的,她走以后,父皇就开始去春熙宫守岁了。因为,是我母妃欠了她的,父皇说,他要替她还债。”

      景明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的,可凌芸听后却觉得满心愧疚。她没必要去管烨帝对宸妃如何,对鑫贵妃又如何,她要关注的,始终都该是景明一人而已。

      看他面上波澜不惊,凌芸觉得自己万万不该去触碰那段,对于他而言,堪比梦魇的童年旧事。不管他是否知道,宸妃还活着。

      就在此时,窗外升起绽放开朵朵似锦繁华的烟花,恰巧帮助凌芸结束了这段不该言说的对话。

      看凌芸爬到摆着水仙花的窗台前,仰头望着夜空里的烟花,像个孩子似的开怀大笑,“快看,烟花!”

      景明如何能不知,那是她在装给他看的。

      她是很爱笑,发自内心的欢颜,发自内心的掩饰。她也很爱哭,满心感动的喜泣,由衷动情的哀伤。

      或笑,或哭,她都是那么真切的,全心全意的为了他。她是聪明的,但也是笨的,是傻的。为了他,傻傻的付出,默默的承受。

      不觉间,脸颊一丝温热,一双手臂环绕包容着自己。

      伴着淡淡的水仙花香,凌芸缓缓转过头,看见景明清俊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那双深深印在心底的眸子,炯炯有神,熠熠生辉。

      只看流光溢彩的窗上映出一双人影,可人儿仰起头,对那俊儿郎献上娇羞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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