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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十章 无思百忧(四) ...

  •   想景明打从祭灶回来,便从书房翻出了好多案卷奏折,一门心思扑在上面研究,一时炕上的大半都被那些奏疏占据。

      “真是奇了怪了!”

      “怎么每次都能幸运的全身而退呢?”

      “他的命就这么好?”

      景明一连发出三声惊叹,一掌拍在案上,颇为质疑的盯着卷宗,一筹莫展。

      “哎呀!吓死我了!”

      窝在暖阁一角的凌芸被景明突如其来的一掌惊得不轻,于是没好气的对他恼道:“干什么啊?这是又抽什么疯?”

      半刻钟过去了,也没见景明理会她。

      凌芸按耐不住,一手扫过搁在她与景明之间的一摞奏本,凑到景明身边,屏息打量着被景明快要看穿的一张笔笺。

      纸上的笔迹是景明的,可想是他刚刚伏案整理所得,暼看上面按照年份逐条罗列官职,见此,凌芸琢磨这大概是某个人的履历。

      看景明丝毫未动,凌芸也不想打扰他,本想转身爬回到窗前,眼角余光恰巧扫过“左都御史”四个字,凌芸复又回过身,定神低眼细瞧,只看纸上写着:

      “烨和二年 正五品大理寺正
      烨和五年 从四品渤州连城知府
      烨和十年 正四品渤州盐法道
      烨和十二年 从三品渤州巡盐御史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烨和十三年 从三品渤州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
      烨和十五年 从二品顺州巡抚兼都察院右副都御使
      烨和十六年 加兵部侍郎衔
      烨和十九年 正二品河东省总督兼都察院右都御使
      烨和廿二年 加兵部尚书衔
      烨和廿四年 从一品都察院左都御史
      烨和廿六年 授太子太保衔”

      “这是嘉琼的履历?!”

      凌芸惊叹一声,抬眼时景明正好低头看她,见景明点头,她不自觉的紧眨了几下眼,不解的问道:“你记这个做什么?”

      景明挑眉,“你说呢?”

      岭北定案,满朝哗然。凌芸虽然不懂政事,但景明身涉其中,况且,紫微宫里是免不了要刮起一些风声的,她想不知道,亦是不可能的。

      此案中,以饶乐籍的将官为主犯,鑫贵妃的堂叔奇普被处死,堂兄奇宥亨及几位亲属被罢官流放滇州,虽无明旨惩处饶乐王府的人,但奇鲁等人都纷纷呈报罪己书,鑫贵妃也恳请烨帝降罪责罚。

      其次遭殃的,便是东宫。

      苑嘉的两位亲叔父,一处斩一降职,烨帝看在裕世和熙皇太后的面子上,没有牵连到苑氏全族,但苑嘉的父亲工部尚书苑苏因此一病不起,此时的苑家上下人心惶惶,苑嘉紧随其父苑苏的脚步也跟着病倒了。

      因为嘉懿的二哥、三哥得势高升,那些想要上赶着巴结讨好嘉府的人纷纷来送礼,嘉懿借小产休养而闭门谢客。

      受到烨帝斥责的景旸成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喝闷酒,任凭凊葳和任艺,甚至是皇后前去相劝,都被拦在门外。

      平日里鸡犬不宁的东宫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安静下来,再加上这两天风雪连绵,连整个紫微宫都跟着冷清了不少。

      倏地,额头被景明弹了一记,凌芸下意识抬手捂着额头,一脸无辜的看着景明。

      瞧凌芸依旧锁着眉头,“还皱!”

      景明伸手捏了捏她圆润的脸蛋,“照比我刚回的时候,你好像真的长胖了不少,这些日子总算是没白喂。”说着景明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凌芸,不怀好意的一笑,“你大姐走了?”

      “嗯,早晨你前脚刚走,太子后脚就来了。”

      案子一结,阮家意外受益,景旸在酩酊大醉的时候对凊葳出言不逊,凊葳委屈,跑到明居跟凌芸诉苦,之后干脆直接住了下来,景旸事后派人来请,皆被凊葳给骂回去了。

      今日小年,行祭灶礼,景旸顾及面子,亲至明居,极力放下身段,好说歹说,这才把凊葳领了回去。

      “他今天都没上朝,一合计就是来这儿请神了。你大姐要是再不走,我就要疯了!”

      “她在这儿不也是住在偏殿吗,也没耽误你什么啊!”

      忽看景明两眼放光,凌芸随手打下景明的手,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然后追问道:“说正经的,你为什么查他?”

      见凌芸一本正经的问他,景明也收起玩闹的心思,“虽然没有查到大哥与这个案子有直接关系,但是你不觉得与东宫相关的人很奇怪吗?”

      “太子身为储君,下面自然有人巴结,他想稳住地位,结交朝臣,在各个路子里做些手脚,从中获利也无可厚非。

      父皇都不计较,你又何必深究,更何况,这回的问题不是出在军中吗,而且还都是饶乐那边的人,奇氏一族总不会避开豫王反帮着他吧。”

      “父皇碍着面子,念着父子情分,只要他不过分,自然是不会跟他追究。可这次不一样,虽然他没插手,但是他的两个岳家都跟此案有瓜葛啊,苑氏折在里头,嘉氏却全身而退,成了最大的赢家。”

      “那照你这么说,我家也许不是置身事外,也是从中获利了呢。”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爹能出山,完全都是因为彧兹,你大伯继任兵部尚书也是顺理成章,父皇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让阮家军重组而已。”

      看景明一脸着急的跟自己解释,凌芸不禁扑哧一笑,“好了啦,我逗你呢,怎么还当真了呢,我当然知道,若非彧兹形势紧张,父皇也不会调日成去宁州,更不会让爹重新领兵。”

      说着凌芸朝景明努了努嘴,“你继续说,我听着。”

      景明不禁对凌芸翻了个白眼,转念回头从案上拿出了一份关于岭北案子的结案卷宗递给她。

      “你看,岭北大案由嘉志揭开,受灾区内府级以下各级主事官员无一幸免,吉州巡抚府署的藩台、臬台几乎全员受到牵连,唯有身为按察使的嘉壬脱颖而出,升任吉州巡抚一职,同时,本案的主审官便是嘉琼。”

      大致翻看了一下案情,凌芸看景明嘴角挂着玩味的笑,试探问了一句,“你是觉得,嘉氏父子不是真的独善其身?”

      景明点了点头,接着又叹了口气,低眼看向案上的那张笔笺,郁郁道:“我大概查了一下,像这次这样牵连甚广的案子,烨和年间还有两次。

      一次是癸酉年的营南省水灾案,另一次是乙酉年的河东省漕运沉船案。这次的案子跟营南那次都是因为赈灾官员贪污,只不过这回有将官勾结,在性质上比之前更严重。

      在彻查这两个案子的时候,嘉琼都在涉案地任职,他就跟嘉壬似的丝毫没有被牵连,而且都是在结案后不久升的职。

      嘉琼的仕途之路可谓顺风顺水,扶摇直上,虽然没有查到实证,但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真的如此洁身自好,便是他能,他被委以重任的儿子们,也都是干净的吗?”

      “这次结案收尾做得利落果断,想来,太微宫人人自危,非议嘉琼的同时,自然是更加忌惮父皇才对。你倒是不怕外头的风言风语,顶风而上。

      好端端的,你又何必查他,你也是此案的钦差,就不怕为人察觉,招惹是非?没查出来什么倒还好,万一查到什么,他是外戚,就算是父皇,也不好随便动他吧。”

      “我连父皇都不怕,我为何要怕他?就算有什么,我倒不信他敢对我怎样,动不动是父皇的事,查不查是我的事。再说了,违法乱纪,犯罪受惩,杀人偿命,不是天经地义吗?”

      “景明,你这样倒让我觉得有些不认识你了,而且,就算你查到什么,又能怎么样呢?”说着凌芸心悸一下,怯怯问道:“难不成,你想争储?”

      看凌芸倏忽间冒出这么一句话,景明也是一愣。

      争储,他当真从未想过。

      他深知自己半斤八两,他倒是不比景旸差,但威望不及景昱,资质不及景晟,心机不及景晔,更何况,还有他的身世。

      他名不正言不顺,他更不想变成烨帝那样身不由己,也无法做到完美,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

      看景明迟迟不回答她,凌芸震惊不已,急着问他,“不是吧,你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啊?!”

      凌芸一时想起世宗朝的谋逆案,不禁背脊发凉,说话磕磕巴巴的,“这、这算不算大、大逆不道啊?”

      恍惚中听到这句话,惊得景明倏然回过神来,他连连摆手摇头,不停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想争储,我真的是一不小心,不是,真的只是凑巧查他的。凌芸,你要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

      看凌芸的脸色青白,景明有些语无伦次,“我本来是查兆瑞祥的,查的时候发现嘉琼做过他的直接上司,然后岭北的案子就结案了,嘉壬、嘉志升职,所以我就顺手查了嘉琼。”

      说着景明回身开始胡乱翻案上铺满的信笺,从中抽出一张,一脸诚恳的递给凌芸,“不信你看,我真的是先查的兆瑞祥。”

      凌芸一时有些错乱,她顺势接过那张纸,定神一看。

      “烨和十二年 正六品渤州管粮通判
      烨和十三年 从五品渤州都转盐运使司副使
      烨和十四年 正五品渤州监掣同知
      烨和十五年 正五品顺州监掣同知
      烨和廿二年 代任顺州督粮道
      烨和廿七年 正四品詹事府少詹事”

      看凌芸投来怀疑的目光,景明又再解释,“你都已经看到了,我真的没有,而且,我是在发现兆瑞祥在嘉琼兼领兵部尚书之后,暂代了督粮道的职务才去查他的。”

      “那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查兆瑞祥?”话未说完,凌芸便反应过来了,更是紧张的问他,“不是吧,你就因为我那天跟你说兆雪嫣说她见过四姐,你就去查她了?”

      庆幸凌芸最主动最擅长找台阶下,景明窃喜,“嗯......”

      他半低着头,有些心虚的应了一声,然后又抬眼暼看凌芸那写满难以相信的脸,抿嘴道:“户部湖州清吏司郎中兆珂祎是兆瑞祥的堂弟。”

      景明觑着凌芸,继续道:“我也是在三司审查的时候正好负责查他,那天你说兆雪嫣不对劲,而且,我也好奇西苑的是怎么看上这个儿媳妇的,所以我随便就把兆瑞祥查了。”

      “那你查明白什么了啊?”

      “除了发现他做过嘉琼的下属,没别的。”

      “唉,你真是要吓死我了,你说你要是想......那我......”

      凌芸话没说完,就被景明突然打断,“你怎样?”

      “我能怎样啊!”说着凌芸横了他一眼,然后回身去拿司宾司的册子,“我还有活呢,懒得理你。”

      景明凑到凌芸跟前,摆出一副讨好的模样,嬉皮笑脸的哄着她,“媳妇,你别担心,我真的没那心思。”

      说着低下头,正想要将下巴抵在凌芸的左肩上,想要跟她套近乎,“你别生气嘛。”凌芸故意缩了一下肩膀,让景明扑了个空。

      景明厚着脸皮,展臂从背后抱住凌芸,顺眼瞅了一眼她手里的薄子,主动找话,“又是宫宴啊?不是有旧例吗?”

      “你怎么老是想偷懒,每年的诏封诰命都会有增减,自然不能完全按照旧例来。”

      景明正好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随口念道:“工部侍郎任鸣妻,淑人皇甫氏,她是?”

      “东宫任贵嫔的生母。九月末,任艺的父亲任鸣升任工部侍郎,她的母亲便被诰封为三品淑人了。”

      “不是,她怎么也姓皇甫?难不成,她是兆雪嫣母亲的姐妹?”

      “嗯,而且还是亲姐妹呢。”

      “不是吧,真的假的。”

      “本来我也挺奇怪的,皇甫氏乃檀君王室之姓,所以在修玉牒的时候我查了一下,封王景宇的女儿景祈尘,嫁给了檀君国世子皇甫恩承为良娣,后来世子继位为王,她便被封为禧嫔。

      景祈尘为皇甫恩承生养了三子二女,这两个女儿还是双胞胎,长女皇甫文雅嫁给了任鸣,次女皇甫文静嫁给了兆瑞祥。”

      “这么说,任鸣和兆瑞祥是连襟。”

      话音未落,景明惊叫一声,“啊,我知道了。”

      凌芸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抱怨景明,“你又一惊一乍的......”

      正想回头问景明,左脸突然被亲了一下,紧接着凌芸便听他兴奋的说:“谢谢你,媳妇。”

      “你又去干什么啊?”看景明胡乱套上靴子,撒腿往外跑,凌芸急着喊他,“喂,大雪天的,穿件大氅啊!”

      透过窗户,隐隐约约看景明已经没了影子,凌芸赶紧从暖阁里出来,趿拉着鞋,从北间的衣架上取下景明的大氅,边往外走边喊:“福祐!福祐!”

      刚走进正堂,便看着福祐一脸猴急地窜进门来,躬身行礼,“王妃有何吩咐?”

      “别整这些虚礼了!”说着紧忙将大氅塞进福祐的怀里,“赶紧去追殿下。”福祐胡乱应了一声,忙不迭地抱着大氅向外急速奔去。

      在东耳房的秋菊也闻声过来,看凌芸一脸担心的望着敞开的房门出神,便上前安慰道:“主子别担心,外头风雪已经不大了,这雪地湿滑,殿下也走不远,福祐肯定一会儿就追上他了。”

      看凌芸犹疑的点了点头,秋菊试探着问了句,“门口凉,主子,要不要先进屋暖和暖和?”

      “也罢,我也是白担心,走吧,你进来把暖阁简单收拾收拾。”

      乍看暖阁里一片狼藉,四下里几乎全被各种案卷纸张铺满,秋菊一怔,踌躇不前。

      凌芸也未察觉到秋菊的犹豫,复又坐到景明刚才坐着的地方,开始整理案上的笔砚,顺手翻开一摞纸,只看镇纸从层层叠叠的里显现出来,再瞧镇纸下压着的笔笺,上面仍是景明所写的一份履历:

      “烨和十二年 正五品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
      烨和十三年 从四品渤州都转盐运使司运同
      烨和十五年 从四品顺州丹城知府
      烨和十六年 正四品顺州分守道
      烨和十九年 从三品东都府丞
      烨和廿二年 正三品詹事府詹事
      烨和廿七年 从二品工部侍郎”

      见此,凌芸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她倒是相信景明无心争储,但看到他整理的这些东西,她实在无法相信,他只是恰巧去查兆瑞祥和嘉琼了。

      秋菊正准备蹲下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一些奏本的时候,突然听到凌芸叫她,“秋菊,不用你收拾这些了。”

      秋菊一愣,抬头只看凌芸神情有些慌乱,眼神闪躲,右手刻意的压在案上,强露出的笑脸很是尴尬。

      “之前你不是说应该赏些东西给服侍莲心的两位典侍嬷嬷吗,你这就去库房拿两盒金瓜子给她们,另外问问莲心这两天的情况。

      还有,你替我转告莲心,点心的事别忧心,该怎么做,就吩咐厨房的使女去做,别让她亲自动手。”

      秋菊从未见过凌芸如此刻意镇定而又紧张,她不敢多问,立马应下,“哎,奴婢这就去办。”

      秋菊行过礼,正要退下,不想凌芸又说道:“然后你去厨房看看,糕点试验的如何了,要是做好了,你拿来一些,我先尝尝味道如何。”

      秋菊连连点头,“是,奴婢知道了。”随即快步离开,掩门而去。

      凌芸无意识的向后靠在炕柜上,试图让自己惶惶难安的心稳下来,看炕上胡乱堆放的一摞又一摞的奏疏,她又翻了翻镇纸下放着的十多张纸,张张都是履历。

      按理,太微宫应该跟内侍局一样,各司部院的档本房皆保留五年以内的一应案簿卷宗。以景明郡王的身份,要一份抄本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要如此细致的查找到这么多官员和案子的信息,势必要从吏部、刑部、六科等处,甚至还要去内阁大库调十年以上的案宗。

      如此,除了东宫诏令、内阁钧令,便只有......

      这样,才不会被外人轻易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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