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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第二章 不思其反(二) ...

  •   冬至日傍晚,凌芸倚坐在回廊上,望着褪去生机的枯叶飘落,不自觉的伸手去接时,看到南飞的雁群,人字排开。

      天际鎏霞湛影,寒风涤荡,被卷起的落叶在地上扑簌打转,光秃的枝条不时颤抖,浑开了的,只为这一瞬,亦不肯放下。

      为了年前能让赈灾案结案,景明一连三日都在太微宫留宿,可瞧这个时辰他还没有回来,大概今晚也不会回来了。于是凌芸起身回房,依旧拿出《岳阳楼记》细细抄写。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笔下愈发昏暗,正放下湖笔,准备用签子挑挑灯芯,一抬眼,只看书案上多了一盏灯,周遭瞬间明亮。

      透过烛火,却见凌君身影,修长,冷峻。

      凌芸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不禁问道:“怎么这么黑的时候过来了,你不好在下钥之后还留在上林苑内的。”

      “既然这么黑,你还不知道叫人点灯,仔细伤了眼睛。”

      “不碍事的。”凌芸忙着起身,迎上凌君,“书房地龙不暖和,走,到东间烤烤火。”说着挽上凌君,一面拉着他往暖阁走,一面招呼秋菊看茶。

      接过凌君解下的大氅,凌芸看着他细长的手,打趣道:“不过几天没见,怎么感觉你好像又瘦了呢,像是你生了孩子一般,累脱相了。”

      凌君接过秋菊递上的茶,抿了一口,也不看凌芸,随口道:“还好意思说我呢,也不看看你自己,打从上次病了,气色便没恢复过来。不过,你也别太在意,看开些,对她未必值得。”

      凌芸弱弱摇了摇头,“想必你也听景昕说了之前的事,所以并不全是因她。”

      “我都知道,所以你......”凌君没有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正是飒冷的时候,身子骨本来就薄,别老不知深浅的在风口站着。”

      闻言,秋菊上前,将炕桌上的手炉抱走,悄悄退下。

      良久,看凌芸的右手攥着袖口,似乎无处安放,凌君一手将她眼前的碎发掖入鬓角,一手握住她悬在火盆上方的左手,斩钉截铁道:“你有心事。”

      倏然被凌君的话从太虚幻境拉回现实,凌芸犹疑了一下,轻声地说:“他,好像知道了。”

      凌君没有一丝犹豫,伸手将凌芸揽入怀中,安慰道:“没事,有哥在呢。”

      凌芸将头埋进凌君的胸膛,呜咽道:“哥,我想家了。”

      恍惚里,听着有人敲门,凌芸止住哭声,伸手抹去眼泪,对凌君解释道:“是秋菊怕我冷,来送汤婆子的吧,不用担心,她是景昕安排的,”说着破涕一笑,“其实我没必要多说的,她一早都会告诉你的。”

      豁然房门洞开,却见渟渟滢滢的一双眸子闯入眼帘,不由得轻叹问道:“哭了?”

      只这二字,仿若将凌芸抽筋离魂,似散了架子般跌跪在地,弱弱瑟瑟言道:“父皇万岁圣安!”

      烨帝不苟言笑,示意凌君扶起凌芸,“起来吧。”泰然自若的跨门而入。

      看着烨帝的背影,凌芸恍然大悟,却又忍不住对凌君悄声抱怨:“我说你怎么这么晚过来,”说着横了他一眼,“你想害死我不成?”

      凌君抿嘴偷笑,叮嘱凌芸,“别啰嗦了,还不快跟上。”

      烨帝背着手,半仰着头,打量着东墙上的《富春山居图》,“你不必紧张,朕今日不是特地来视察明居的,朕是来看你的。”

      凌芸一怔,脱口而出,“看我?”随即便懊悔不已,连忙跪下,“父皇恕罪,是儿臣唐突了。”

      “怎么,在你的心里,朕也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吗?”

      “当然不是。”

      “那你何以这般小心翼翼?”

      “儿臣惶恐,不敢冒犯天颜。”

      “朕记得你曾为了景明直言求情,可不想,原来你竟这般胆小如鼠,连看朕一眼都不敢了?”

      凌芸忐忑着直起身,抬眼颙望烨帝的龙颜,惶惶里,像是中年的景明朝自己偷笑。

      “那天夜里,是你闯入了西宫?”

      骤然听到烨帝质问自己这句话,凌芸心惊不已,又不敢欺瞒,忙不迭的磕头,“是。”

      “除了景明,还有谁?”

      “明居四品淑仪,秋菊。”

      “还有呢?”

      烨帝这话把凌芸问愣了,“还有?”

      难道那晚的人真的是你,而不是景明口中的的景晔?

      “你且将你所见的与朕细细说来。”

      凌芸深知烨帝突然造访,必有蹊跷,但不想他竟这般直截了当,直奔主题。

      “回父皇的话,儿臣携秋菊于内侍局回上林苑,正巧撞见卫尚宫提着食盒往西宫而去,出于好奇便跟了去,但在林子里跟秋菊走散,待儿臣找到秋菊时,发现秋菊已昏迷,尔后便看见有人从那个院子里出来了,但儿臣并未看清那人面容。”

      说着凌芸又深深的磕了个头,恳求道:“实是儿臣自己好奇心作祟,不关景明的事,还请父皇您明鉴。”

      “真是难为你这么袒护他,处处为他着想。”

      凌芸壮着胆子,紧抓住机会,“既然父皇主动向儿臣提起,儿臣便造次了,想冒犯问一句,母妃真的还活着吗?”

      “你只需知道,她八年前就不在了。”烨帝轻描淡写地说。

      凌芸刻意压抑慌乱的心绪,怯怯的对烨帝叩首,“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朕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心有不甘,也是常情。”

      “儿臣不敢。”

      “你可知,为何朕要逼你留莲心?”

      “儿臣明白,莲心身为女官行为不检,理该重罚,但儿臣失察,也难逃罪责。您开恩留她,是防止她心怀怨怼,被人利用,更是提醒儿臣不该轻信于人,凡事规行矩步,安守本分,不容有失。”

      “孺子可教,你果然比老三那个混球强,朕没有看错你。”

      烨帝突然低眼看向圆桌上的白瓷茶壶,凌芸以为烨帝是要喝茶,紧着请罪,“父皇恕罪,儿臣未能及时给您备茶,我这就让秋菊再沏上新茶来。”

      哪知烨帝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碗,惊得凌芸急道:“父皇!那是儿臣之前喝剩下的!”

      烨帝不理,将茶拿进眼前,轻轻一嗅,丝丝清凉入鼻。“里面加了什么?”

      看烨帝问自己,凌芸忙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去对答,“回父皇的话,是薄荷。”

      “薄荷多用以夏日清凉,而祁红本就可以提神消疲,这个时节,便是想提神醒脑,也不该多加这么多薄荷。”

      说着烨帝放下茶碗,瞥向满脸慌张的凌芸,“你自己是喝着舒服,头脑清晰了,但朕的孙子可不知要往哪里投胎的好了。凡事皆有个度,仔细过量伤身。”

      “父皇教训的是,是儿臣疏忽大意了。”

      忽听李正德在门外大声说道:“陛下,太微宫那边散了,豫郡王先差人来回话,请您回皇极殿,说是有要事禀报。”

      “行了,朕回去了。”

      “儿臣恭送父皇。”

      烨帝临出门前,突然回头对凌芸郑重其事的嘱咐道:“别让那混小子知道朕来过。”

      “是。”

      “他若为此纠缠不清,你也不必怕他那驴脾气,直说便是。他要是敢犯劲,你就告诉他,是朕说的,误打误撞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大可拿出石锤直接来找朕理论。”

      “恭送父皇。”

      目送烨帝离开,却看凌君没跟着回去,凌芸又拉住他问道:“哥,这究竟怎么回事,父皇怎么会知道我和景明去过西宫?”

      实情就是景昱转告景昕之后,景昕从秋菊那里问出来的,而烨帝那边,则是他自己查到的。

      自从知道景晔和莲心的事,景昕便想寻个机会给景晔教训,可是她现在人不在宫里,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插手内宫的事。

      上禀皇后和嘉贵妃,二人虽然想管,可也要顾忌皇家颜面,不能轻易把事情闹大,所以就故意放任景晔为非作歹,引起烨帝重视。

      凌君并不打算把这些细节告诉凌芸,便胡乱说道:“自然是你们的行踪被父皇的人发现了!”

      凌芸被凌君唬得一愣,“不是吧,除了秋菊,我们这里还有父皇的人?”

      哪知凌君伸手捏了捏凌芸的脸蛋,“你这丫头越发出息了,竟学会帮景明瞒着昕儿了,上次不是叮嘱过你,遇到景晔,要告诉我们吗?”

      凌芸一边伸手揉脸,一边解释道:“如今景昕不在宫里,又有孩子需要看顾,我们哪里好意思老让你们担心,也不能事事都让你们替我们分担啊,你们在外面总有力不从心,我们也该为自己负责。”

      “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们能有这份心,说明真的是吃一堑长一智了,这样,我们也就能放心些。不过这宫里的人远比你看到的复杂,凡事谨慎,不要大意冒进。”

      “所以,那晚我们见到的人确实是父皇?”

      “真的不是父皇,那天晚上我当值,他一直在皇极殿。只是,你们的事他都知道罢了。”

      “都知道?”凌芸一愣,“那他是不是也知道莲心和景晔的事?”

      看凌君点头,凌芸反倒松了一口气,只是她不解,何以烨帝在什么都知道的情况下,却无动于衷,“那为什么他一直坐视不理?”

      “这是你们自己的事,父皇不会轻易插手的。”凌君伸手反握住凌芸的手,以示安慰,“别担心,万事有我和景昕呢。”

      那天,景明告诉她,是兆雪嫣去太微宫找景昱的时候,特意跟他提起她的,说她在尚仪局遇到了棘手的事。

      他当时只是不放心她,所以也没有多想,就想跑到西内院找她,只是恰巧在皇极殿后看到了她和秋菊,便一路跟随。

      景明没有告诉凌芸兆雪嫣遇到了奇铭婼,自然凌芸也不会跟景明解释说,奇铭婼压根就不在尚仪局。

      而实际上,凌芸也没有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只是那天确实尚仪局事务忙,她才借机逗留很晚。是以,他们都明白,这就是一个引他二人入瓮的局。

      景明一夜未归,而这注定无眠的夜,可不止凌芸一人失眠。

      翻来覆去至拂晓之时方才真正有了困倦,昏昏沉沉的算是睡着了,时醒时睡不知过了多久,勉强睁开眼,看天尚未大亮,窗台上燃了一夜的火烛已所剩无几,暖阁里还有些昏暗。

      隐隐有断断续续的声音涌进混沌的睡梦中,好像有人在说话,可困意上头,实在没有精神支撑凌芸一直睁眼,索性又闭上眼,扯了扯被子,翻了个身,之后便没了意识。

      在正堂守夜的秋菊被推门声惊醒,只看是景明回来了,忙不迭起身请安。知道凌芸觉浅,怕惊扰到她休息,景明示意秋菊不要出声,摆手让她回去休息。

      秋菊走近,压低声音对景明说:“陛下夜里来时,正好堵到了四殿下,处理得仔细,没有对外声张,现在人在奉先宫。”

      万没想到莲心真的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也多亏凌君从中周旋,算准时间引烨帝前来。景明撇嘴一笑,“挺好。”

      也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凌芸恍惚觉得脸颊碰到了凉凉的东西,下意识伸手去摸,软绵绵的,湿漉漉的,并未多想,习惯性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吧唧着嘴,顺手抹了抹嘴角。

      刚一翻身,正撞上黑洞洞的眼珠,唬的凌芸霎时间便清醒了,惊叫一声“哎呀!”紧接着若无其事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见回答,随即又问:“你没去上朝吗?是因为最近太忙了,没有时间休息,父皇准你不用去了吗?”

      又不打自招!好好的为什么上赶着提父皇?

      瞬间懊悔,眯着眼开始瞎扯道:“啊,那个,不早了,我得起来了,你继续睡哈!”

      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一条手臂连着被子裹在其间。不禁咽了一下口水,紧眨了几下眼,“额......那个,你干嘛?”

      左耳边的气息绵绵柔柔,“你怎么赔我?”

      凌芸心中愈发忐忑,“赔、赔什么?”

      “衣服。”

      “什么衣服?”

      “我身上这件。”

      “怎么了?”话音未落,凌芸的下颚便被紧紧地捏住,继而凌芸不由自主地将脸转向左边。面对近在咫尺的明眸,凌芸莫名想笑。

      “你想抵赖?”

      看那一本正经的脸,凌芸忍俊不禁,“抵赖什么?”

      “这回可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眼看被子蒙头罩下,凌芸只觉得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顾不上那极不老实的手,连连求饶,“错了错了......哎呀,景明,我错了还不行吗?”

      转眼得见天日,眼前的人却不肯放松,“知道错啦?”

      凌芸不敢迟疑,连连点头,“嗯嗯嗯嗯......”

      景明很是随意的摆弄着凌芸额角的碎发,若无其事道:“说,错哪儿了?”

      凌芸下意识咬了一下嘴唇,别过脸,羞怯道:“我不该把口水流在你胳膊上。”

      “第几次了?”左耳边渐渐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一语暧昧,“数不过来了吧!”

      看凌芸抿嘴忍笑,景明心满意足的腾出右臂在她眼前晃了晃,“赔给我!”

      “怎么赔?”

      “你说呢?”

      看景明满脸写着不怀好意,明显就是话里有话,可是凌芸不想承认自己明白他的意思了。她灵机一动,“那你脱下来,我给你洗。”

      “不行,我要新的,你给我做。”

      凌芸一愣,“啊——我哪会啊!”

      景明突然起身,对凌芸挑眉一笑,“不会是吧?”

      “你干嘛脱衣服?”

      “不是你让我脱下来的吗?”

      凌芸再欲分辩,却被景明封住了口,“唔——”

      再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能安稳的从景明的怀里睁开睡眼,才是一觉好睡。半抬起头,看着景明熟睡的轮廓,心内的不安与惶惶一时烟消云散,情不自禁的贴在他的胸膛上,方是踏实而真实的。

      “老实会儿不行吗?”

      凌芸有些尴尬,“吵醒你啦?”

      “你就不能让我好好睡觉?”

      “我也没怎么你呀!”

      “你又惹我!”

      “我哪有?我都没敢出声。”

      “那你抱我干嘛?”

      “我就是想抱一下啊!”

      看凌芸一脸无辜,景明也是无语。因为,凌芸一向这么不解风情的慢半拍。可是,景明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单纯的她。

      乍看景明翻身压过来,凌芸实在是毫无招架之力,而这时她才反应过来,景明又会错她的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一掌糊在景明脸上,“打住!打住!”

      景明眼疾手快,一手将突如其来的纤纤玉指收入掌中,“又装无辜是吧。”

      “我没有,分明是你老想歪,色鬼。”

      “你叫我什么?”

      不想话音未落,凌芸出其不意,擒住景明的脖颈,朝他唇上嘬了一口。

      凌芸唬的景明一时有点儿反应不过来,看那恍惚而难以置信的眼眨个不停,凌芸故意用亲昵的语调问道:“怎么,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那个,不早了,再不起,不好吧。”

      “哟——这话还能从你嘴里说出来呀,你不一向无法无天,我行我素惯了的吗?你还怕呀!放心好了,秋菊、福祐会管好他们的嘴的。”

      “阮凌芸!”

      “干嘛?”

      “你是不是睡蒙圈了?”

      “你才睡蒙圈了呢!”

      “那你干嘛......这么主动?”

      “不干嘛。”

      凌芸忽闪忽闪着她那双大眼睛,凝望着景明清俊的脸庞,油然而生出一种垂怜的苦涩,而又愈发认定自己离不了他了。

      渐渐的,眼前有些模糊,“景明......”

      看凌芸的眼角泛泪,“你怎么了?好好的,又哭什么?”

      “没事。”凌芸强忍住泪,攀上景明的肩头,“我只是想你一直都在。”

      景明拥着凌芸,笑着哄她:“傻瓜,我一直都在,我是你的,就只是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身体不适,不能按时更新,还望见谅。特殊时期,注意防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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