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久罗

5、终于发现 如何

　　陛下，织良不愿上天，只想在海中继续做个织娘。求陛下……
　　不必多言！上天之事岂可如此儿戏？本王不会更改！
　　龙王的话，坚定得让她微微一怔。
　　向来威严却不曾对海底众生摆过多少架子的龙王，今日却用龙族的高傲面孔，拒绝了她的请求。
　　陛下！天界若怪责，织良会承担出尔反尔之罪。请陛下谅解，织良不愿……
　　住口！
　　海水震荡，龙王竟是动了真怒。织良心下狠狠一震，古怪的畏惧与迷惑接踵而至。
　　陛下……

　　透过水晶帘，龙王看见了她面上的委屈与迷惑，还有眼中那执拗的坚持。她已跪在那里足足等了两个时辰，被问起时，她的第一句话是“谢罪”。
　　老师匠来告诉他织良心意改变，想要来找他时，他便打算避而不见；但她在这儿跪着等了那么久，竟是见不到他便不起不动，让他稍稍领教了鲛人性子里的固执。
　　慢慢地平静下怒火，龙王沉沉一叹：织良，你须得明白，九太子不能同你在一起。

　　一句话，却让织良险些失了支撑自己跪立挺直的身子。无数念头瞬间在脑海中翻覆来回，最终凝成了一句含糊问语。
　　陛下……是您……？
　　龙王看着她，眼底闪过丝丝赞赏：你很聪明。
　　是陛下把她织造的鲛绡带上了天，让天界知晓了她的本事，才会让她被点中上天，做天界的织云仙女！
　　陛下这么做，就是为了斩断她与崖凛……
　　刺痛入心，异样的沉重压得织良眼前一黑，险些就要倒下。狠狠一握双手，她撑住身子，心底却是飞快地冒出无数念头——
　　陛下知晓了她与崖凛的事情，可是……究竟知晓了多少？崖凛的另一个身份……难道也……

　　龙王的声音徐徐降下，把织良满心的焦虑惶然一点点地驱逐。
　　织良，九太子毕竟是我龙族的睚眦，迟早要上天为神。他的身份不容他任心任性，跟你在一起，只会让你几年快活，之后却是伤心一生。织良，你是老师匠最器重的徒儿，本王不能看着你就这么废了……

　　陛下……是何时知晓的？
　　龙王微微叹息：知子莫若父，光瞧老九在殿上看你的模样，本王就明白那小子的心思。唉，那小子对你，可算是一见钟情啊。
　　说到后来，龙王的语气里不无疑惑。织良的容貌并不很美，在那日的殿堂上亦不起眼，竟会让那个看过无数海中佳丽凡间艳色的老九动心……转念一想，这才是必须分开他们的关键，老九这一回，只怕是动了真心。

　　织良却没心思去管龙王对她的掂量，她只记住了一件事：
　　崖凛的那个身份，龙王尚未知晓！
　　然后，她立刻记起自己来此的原因——若她不先来推辞上天之事，崖凛那家伙海盗脾气一犯，强抢她逃之夭夭是铁定的事！而现在她这里碰了钉子，那他若是得了消息……
　　初始不知龙王插手这事，还不担心崖凛来抢人逃走；但如今既已知晓龙王是狠着心要她上天，就一定会防着她逃——崖凛这回不能抢她！
　　她不能让他毁了！他讨厌做天界的龙神，那也许可以不做；可他绝对不能连在龙族之中也无法立足。天下七海众生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千年方才临世的睚眦，龙族没法向殷殷期盼的天界交代睚眦竟是劫匪这种事！
　　龙王正苦恼着如何说服织良，却见她苍白着面容，恭敬一叩首。
　　你……？
　　织良愿去禁海修炼。
　　她伏地的身子隐隐颤抖，声音带着哽咽，但，斩钉截铁。
　　海浪层层吟唱，水晶闪烁珠光，殿上的织良抬起头，笑得苍白虚幻，像是能在水底飘芳的水玉沉香。
　　那一日，龙王费了极大的力气，方才忍住那一句“去跟老九告个别吧”。常常跑得不见龙影的儿子若是知道了这事，说实话……他这越来越看不透那小子的父王还真不知会遇到什么后果。

　　头，独闯禁海太冒险了！
　　废话。
　　……知道还想去？你是没发现那地方多了三倍的守军？！二当家恨不得一巴掌揍醒他。这事还必须瞒着手底下那群兄弟，否则一群人都得跟着他发疯去。
　　谁叫我的姑娘如今住那里头？他还理直气壮起来，瞪二当家一眼：我放不下她。
　　那意思是，我告诉你这事是给你面子，别给我找不自在！
　　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就不能从长计议找个合适的机会……二当家后悔被他一喊就乖乖出来当秘闻陪葬。
　　崖凛却是一挑眉，笑了：如今就是最好的机会……嗯，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
　　杯中美酒金黄醇良，藏在灰色长袍下的指尖微微闪着月光，他站在那里，抬眼望着流动不息的沧浪，笑得少有的莫测，却分明透着寂寞。
　　若是寂寞能歌唱出声，他想要唱给织良听啊。
　　二当家叹息一声，心底苦恼：显然，他又低估了头领的……疯狂。
　　头，那就六日之后吧，那天有暴风雨。
　　二当家仰首饮尽杯中酒，徐徐道。

　　四月十六，暴风雨。
　　海面浪如高山，暴雨如针，打得人肌肤生疼，偏偏狂风还不甘寂寞地来凑一脚，裹挟着暴雨沧浪在海面闹腾不休，起伏不断。黑云压顶，丝毫没有倾尽雨水透出阳光的模样，雷电倒是时时闪落，在天海之间跳起恒古的舞蹈。
　　海中众生都避进了水深处，不去招惹海面的狂风暴浪；运气不好的海船奋力在海面稳住方向，船员的呼喊被风席卷而去，散落在空中碎裂无际；狂暴的浪头一次次冲击岸边礁岩，恨不得立时碎了阻挡它前路的障碍，每一次冲击，便是漫天碎雪琼玉，衬着黑云银电，说不出的苍凉。

　　崖凛趁着天色昏暗海浪翻涌闯进了禁海。
　　他见到了织良。
　　他失手了。
　　谁也不知道，他是故意失了手，还是真的低估了守军负责的程度——谁也没有那个心思去追究他的想法，因为所有看见他的众生都惊惶于一件事：这个穿着海中贡品劫匪衣装的海盗，竟是九太子。

　　你，你怎么会失手？！
　　龙王瞪着被押在殿上的崖凛，脱口而出。随即感到不对，摇摇头改口：啊不，你是劫匪？
　　崖凛皱皱眉翻翻白眼，站直了身子一字字道：海盗也是有自尊的，请称我为“海仙帮”帮主，父王。
　　……满殿无语。

　　其实，说什么都没用了。
　　龙王终于知道了那帮猖狂到专抢贡品的海盗的首领究竟是何等人物。而这消息偏偏还走漏得飞快，现下恐怕就传得七海皆知；再过不久，天界也该收到风了。
　　这下，龙族再护短，也必须接受出了个“龙族之耻”的可悲现实。龙王已气得没精力来慢慢询问崖凛的动机，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把崖凛收押，然后赶快上天为他周旋——天界早定下的龙神竟犯下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罪，无论如何都等于给了天界一个“识龙不清”的耳光。谁知道那好面子的天界会不会为此给崖凛定下什么要命的刑罚！
　　崖凛在牢房里待得还算自在，只是在母后和兄弟姊妹们来探监时，微微低了头，认真道：
　　劳父王上天为我周旋，崖凛不孝。
　　他从未说一句对天界的软话，只向老父王谢罪；对自己的任性时光负了责，悄悄让二当家解散了由他收拢的海盗帮，用那些抢到的财物给弟兄们安家。
　　然后，他对母后说：请您告诉织良，安心留在龙宫做织匠罢，她不适合做仙女。

　　老九，你……只是想阻止那姑娘上天？心细的四姐握住他双手问。
　　四姐，你已经嫁人了，能不能别叫我老九，很毁你贤惠形象的知道吗？
　　……少给我打马虎眼！说！
　　就知道你还是悍龙一只……喂喂！我都被锁上了你还打我头！痛啊——
　　最终，兄弟姊妹们还是没问出什么。
　　他的母后却微笑着带开了所有的儿女，只在临走前淡淡对他一笑。他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容易被母亲看穿？

　　从定下计划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一举成功。三倍守军，他孤身单挑，又不想开杀戒，自然束手束脚难以施展，会被抓是迟早的事。
　　现在真相大白，天界也不好再来要一个会引起纷争的麻烦织娘，而他的罪也还不至于被推上斩龙台。不过……他苦笑一声，这回大概得到哪条河里去背上百来年的镇水石碑了。
　　这样也好，至少，织良不会看见他落魄的模样，他还想留个英明神武的美好印象呢。
　　唉唉，雨停雷鸣静，他却已成折翼之龙，坐进了大牢。

　　崖……九太子没有叫我等他？从禁海回到纺月宫的织良首先听到的不是师匠的嘘寒问暖，而是崖凛托龙母带来的话。
　　龙母摇首。
　　织良低头，沉默了。

　　如果不要她等，那他之前做的那些……那些霸道专断的事情，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