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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归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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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七月初二的晚上,我送别了柳侗。
也是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暗自做了决定。
背着姐姐,我去找了仙子,只求他能教我在白天化形的法子,让我好与书生长相厮守。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神像是能穿过人心:“你可想好了,碧莲知道了吗。你若是要破妖,就再也回不来了,且永远都只能是不人不妖,不再是六界中人,再无法进入轮回?这以后漫长岁月里的孤独你可都想清楚了。我不拦你,但没有人消受得起,最后终究都是灰飞烟灭。”
“即使有在漫长的等待,我也愿意一世一世地等,一世一世地陪伴他。我爱他,甚于时光。”
他点了点头,随即我便飘了起来,在空中,我又一次看见了从小生长的潋水,我不后悔,至少在这之后有柳侗陪伴的日子里,我必当不后悔。
姐姐,若是我离开了潋水,你千万也别怪罪我。
我闭上了眼睛,暖流从身体深处生出,一丝丝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抽离我,带着不舍的疼痛,轻轻地啃噬着我的灵魂。
昏睡了过去。
我是在姐姐的怀里醒过来的。
她也没怪我,只是神情里暗自忧伤。
我和她说对不起,她只是摇了摇头:“你走吧,我不拦你。”
这是我和姐姐在潋水一起度过的最后十天了。百年的故事好像在这十天里又重新填满了我的回忆。小时候经常和姐姐吵架,吵不过就用咬的,拼命偷吃爱慕姐姐的男子送的糖糕,结果蛀掉了两颗牙。很多时候我并不在意她是如何想的,只要顺着我自己的心思来,素来专断,现在想来也只有她会如此包容我。
大概是爱情真的会冲昏人的头脑,妖也不例外,即使我正在不人不妖的路上阔步前行着。
按古书上的说法来看,破妖的十五日内最好不要见到阳光,即使能够在白天化形一小段时间,也要在老巢里待稳妥了,才能出来。不然,要落下病根子。
在潋水亭里待久了也乏味,实在是不符合我多动症的品格。于是乎,七月十四,也就是人间的中元节的前夜,属于我们妖魔鬼怪的节日里,我偷偷溜出了出去,什么想说的话在这十天里我一想了不下百遍,就等着待会儿见到柳侗一咕噜地劝说给他听。
月亮真是好圆啊,我一路上乐呵呵,差点就没笑出声了。
街上好不热闹,来来往往都是人,潋水边上挤满了放灯的孩子。我暗中施法,把那些被风吹熄了的水灯又点了起来。
不窄的河道里布满了灯,各色的纸莲里盛着小小的火光。想来待会儿也能在潋水里看到那么稀稀落落游散的几盏。不知道这时候是否有灯已经游出了漠城,漂进了潋水,也不知道姐姐是否一样能看到,能感受到这中元节的气氛。
我从衣兜里掏了几文钱,买了两盏灯,一红一绿,红的给我,绿的给柳侗。
并不确定我是否能混进这宫中住着考生的屋子,我怀着侥幸的心思兜向皇宫,手里提着灯,脚步也轻飘飘的。
我想过无数种如何和柳侗重逢的片段,但万万没想到的是。
他会和公主偷情,还被我撞了个正着。
那是在长街的尽头,在火光和月光交织的阴影里,公主紧紧抱住了半背对我的柳侗。单一个背影,确实是只有柳侗才有的。清瘦却清秀,柔和又不妖娆,一头黑色的长发,随意散落在青衫的肩头,直直垂下来,盖住了半张侧颜。我从未看过他将头发悉数散下的模样,没想到在这天看到了柳侗如此这般闲散随意的风姿。他就仅是站在了街头,漫天清晖,美得有些不真实,更远处好像放起了烟花,星星点点有什么从夜空里飘下来。然而他仍只是站在那里,好似并没有什么能够,哪怕片刻停留在他肩头。月色下我看不清他转过头来的表情。但紧紧揪着她衣袖不放、目光我见犹怜的公主殿下,我确实记住了她眼里的敌视和嫌恶。她像是趴在柳侗肩头上说着什么,他也没什么动作,只是依旧笔直地立着,似乎并不打算解释。
水边的杨柳早已不飞絮了,在这夏末秋初的夜晚,浓绿厚重的柳条被风吹得扬起,倒没有了春日里的细腻柔软,像是鞭子一条条地打在心上。随之飘起的还有冰冷冷的发丝,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生生割开了他的目光,我握紧拳头,指甲硌得生疼的,两朵水灯就硬生生地在我手中拧作一团。我从未想过柳侗会爱上别人,至少没有这么快,我化作一道利风直逼向公主,然后双手就已经放在了她的脖子上。
好想掐死她。
“小夭,你在干什么?快点把手放下来。”柳侗终于开口了,可是并不是我想听的话。
理智已经被嫉妒悉数焚烧,残留下的只有痛心和不甘。
“这个狐狸精 ,她勾引你,不要以为是公主我就不敢了,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放肆,你怎么能对公主如此,快放手。”柳侗的脸也严肃起来,和公主的一样罪恶,我看着他,徒然生出一丝悲凉,“既然已经如此情深,不如我成全了你们俩。”
“小夭,你快清醒一点,公主她方才是想起了已故的太后,才一时失态,痛哭不已啊。”
“是吗,哈,这点小伎俩不就是用来勾起你们傻男人的同情心?这你都信,怕是你却已动了心。”
“你不记得我曾说过的话了吗?别在这里丢人了,快点松手啊小夭。”
“昔与君别,不过才数日,我夜不能寐,心里唯你一人。今日见君,却断是长诀时候。一朝余生情已散,芙渠柳乱红尘漫。也罢,也罢。”
大概是我的调调里当真透着难以磨灭的凄凉,柳侗的眼里也惊现了一丝慌张:“小夭,你的眼睛!”
然后我退后一步,用尽最后的力气,凝成一道掌风,直逼两人。
当此时,一道绿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像是还未从长途奔波里缓过神来,没什么准备就迎上了我的一掌。
紧接着,我看到姐姐在我眼前轻飘飘地倒了下去,水绿色的身影柔柔的,就像是岸边的垂柳,轻轻一折便要断了:“切莫,开了杀戒……”
我只觉上天是真的会和人开玩笑的,失了爱人,还亲手伤了姐姐。我痛苦地抱住头,狠狠地砸在地上。再没有在意身后是否也一样痛苦的柳侗,他大概在笑我幼稚了吧。
身旁是两团被我丢在一边的水灯,一红一绿,纠葛在一起。就像是此时,我怀里抱着受伤的姐姐,举头望向那轮清晖,似乎都染上了一层红色,好像有温热的液体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来,耳旁传来“快快救驾”和柳侗胡乱的借口。我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坐在地上,任由泪水浸湿了衣领,染红了这天地造化。
声音渐渐远了,街上的人也少了下来,不时有人驻足看向我们,却又在对上我的眼时吓得大叫一声:“妖怪啊,要吃人啦……”然后抱头鼠窜。水灯也都散得凌乱,只剩下寥寥几盏停在水中央。我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水旁,原来真是我的眼睛,竟红得滴出血来,那泪水混着血水染红我大片衣襟。我苦笑一声,然后带着姐姐摔进了水里,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