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甘之如饴 ...


  •   他们说我是我娘的克星。

      初春时节,我娘生下我抬眸一瞥那窗外一桃痴喃几句便断了气儿,他们约莫只听见了几个桃字,便唤我阿桃。

      我从此也成了这什么劳什子五福村的大灾星,福没享到,反而跟着我所谓的娘给我留下的一块刻温字玉佩清贫享罪了好些年头,晦气什么难听的词汇尽数死锁在了我身上,幸而我生性也是个安稳淡泊的主,也无意去争论不休,只是时常在心里头咒念那群迷信的老小顽童几句。

      我有时会思忖着我娘的模样,在脑中反复描摹推敲也没敲出个什么意思来,拉下身段拉几个驻村较久的人问询他们也只是摇首指向我家里头,再指了处墓以刻“温氏”,而我也只是怔然地跪坐在那墓前,抬素手去用指尖感触那墓石的纹理,鹤目不转紧盯着,好似透过这些紊乱的纹理可以望见那绵绵山域,细雪净幔,画水流情,我明了那芸芸其中便有一位是我的娘,模糊而又氤氲。

      但我好像又是知道了她的模样,应是冶容翩然,明皓眸齿。

      在这个村子里头过活的第十二个年头,我有一大劫,也是我作为阿桃这个名讳的尽数。

      山匪劫了这个村儿,而我与其他几位长得稍比蒲柳姿佳的女童也将为山匪的消遣工具,只是半路有好心公子一助才安然无恙,其实我早就不惧自己的清白与何,生死与何了,在世无趣,不如将自己的身骨血肉融于江山卷篇,顺于山海万千。

      他放走了其他几位女童,却独独没有放过我,我颔首盯住这位年龄似是比自个儿大个一两岁,眉目间却隐约有着股子老成忧愁的公子,他也望着我,四目视线交缠后他好像觉着有些子无趣,

      他低下头,视线转向了我素衣上别的玉佩,他眼中似是被上面偌大的温字氤氲了层浓墨雾霭,我天生有灵性,可这时这人的情绪我却不得知,他此时心中念的意儿我却一分一毫都无从看透。

      过了好些会,他兀自低低笑了几声,我愣了些许时候,他笑起来的样子让我思溯到了那霜满浮凇,他将自己的真实阴翳在了那难以看透的浓墨重彩下,声音却是极好听的,温润清洌,就像那块温姓玉佩,在这山野荒岭予我萧瑟的安定。

      “你叫什么?”他道。

      “无名无姓。”因我厌极了阿桃这两字,平平无奇却又似极了庸脂俗粉。

      “当真?”

      我扭头不去临面他,许是因为他能看穿我的尽数心思,心中有些许虚实不定,也没接他的话就权当自己默认了罢。

      “可否一问令尊令堂?”

      “自小无父,出生便克死了我娘。”我喃喃,这会子倒是想和那几个平日不待见的女童回那已然残垣断壁的破村了,他问的问题太过一针见血,竟是勾起了我那数十个年头中的霜雪清苦还有那将自己血肉献予山河的温氏,我那未曾谋面的娘。

      “要和我回去吗。”

      他这几个字眼儿里毫无疑问的语气,像是肯定了我定会与他回去似的,我心中暗道几句自以为是劳什子的话,启唇想去拒绝,偏偏对上了他深邃似海的眼眸,那“不”字便硬生生卡在喉中回也不是去也不是。

      “为奴为婢便罢了,我虽是无名无姓卑贱之躯但心中也应秉存着傲一字,可既是为你所救那生死便交予你之手。”我轻蹙柳眉,缓缓道出。“你也可以杀了我。“

      “并非为奴为婢,”他轻提嘴角,转而抬起只骨干分明的手挑起我的下巴,另一只则反复揣摩我身上的玉佩,一双眸似是要把我看穿,剥开我心所隐逸的一片茧的外壳。“也并非要你的命。“

      “那你要如何?”我不禁深感这人真是奇怪非常,并非让我为奴为婢,也并非要我的命,我一介贱命贫民,又能如何。

      他轻笑:“我需要一枚棋子,尤其是——温姓的棋子,相信我,我会保护你。“

      他便向我伸出了手,我闻之他的话不禁鸦睫一颤,抬眸对向他,却是鬼使神差地沉沦于他那一整星汉广袤中,明知他属处尔虞勾心蜜剑拔张的境地儿,心性也必为常人难以明透,但我觉着,他对我伸出手时的音容笑貌比何人的更甚干净澄澈,衔以他的眼眸,我沦失了。

      那应是我最为珍视的一刻。

      他身后原是崎岖野岭,但我却观之为绛雾山川青霄圣峨,我看见他身后的是皑皑江山,他像是泯灭我这承载十二个年头清贫愁苦的灯月。

      即使我心智在同龄中如何成熟也尚是小孩,就这么一塌糊涂的陷了进去,心中还满是他所道的:“我会保护你。“却独独忘了“我需要棋子”与“你就叫温扶洲罢。”

      以及那句——“我叫周煜。”

      这便是往后时日输干净的因,可我也知道,应允他的那一刻起,我生为他,亡亦为他。

      四载匆匆过

      我原以为他是让我做什么人头勾当,或是其他甚事。然则,这四载他只是让我略读诗书,习礼道,我转念稍稍一思忖,怕是想让我做一位深闺小姐,他之前便说过,从入府的那一刻起,我就是这府邸王爷认来的义女,可我实时连这幕后王爷的面儿都没见过,只能充当个绣花枕头。

      我从未出过这名为周府府邸的门,向丫鬟提一嘴问询几番她们也只是闭口不提继而转移话题,亦或是匆匆离去美其名曰自个儿有劳什子要事。

      而周煜伴我数日日夜夜,他教我兵法之道,携我在那中秋瞧灯月圆圆,与我在新年互诉衷肠,描摹我面上黛眉,点我绛唇,也有时揽我进怀轻点我峨眉,望向我总是缱绻柔情,好像当真动了情般,我总是为此动容目含万千秋水,却鲜少主动对他云云什么,只因我知道,他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我竟是妒极了,却也带点庆幸。

      可这四载我总是兀自对着青镜怔住。

      我也好像总是透过这面镜子在瞧见另一个人,花钿印额柳眉弯弯,绛唇鹤目,应是有几分姿色的,独独不是周煜所想那人。我怔着怔着却是满目氤氲渐而低声呜咽,这种儿女情长本应是阿桃,亦或是温扶洲傲骨中不应存在的风花雪月,我在骤雨阴风中将这几股子不甘愁长尽数搅进自己有意描摹的春风笑靥中。

      幸而这四载于我来说比那十二个年头过的舒坦,所以我便觉得过的快,觉着好。

      在我斜倚在榻上素手轻卷书页时,丫鬟面色不对,我终是招了她过来问了几句,她颤颤地道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国号为元齐,我闻言嗤笑了番,继而挥挥手遣她下去。我确实是不甚在意的,我透过书香墨气却是瞧见了另一个人。

      直至周煜今日说来见我。

      他是在我用膳的时辰来的,他比往年棱角更分明,眸中的深邃更甚,也更令我难看透了,见到我楞住他浅笑盎然,缓缓开口:“扶洲,好久不见。”

      这一声扶洲使我更怅然了,我不知如何作答便轻捻衣角在那思索,他看出了我的心思,道:“来,叫二哥”

      我应了他的话,心中却蓦地紧张起来,星眸面向他,悄勾嘴角,说了二哥两字,他便哈哈笑了两声,继而熟悉的拍了拍我的脑袋,我呆愣几许,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直直望向我,他便又笑我几年了还是这般。我仍是不知如何作答,只缓缓道了个嗯字。

      他看我寡言几许便低声说:“扶洲,你想见胥哥吗。”

      我心中突地一凉,可我寻思了半天也没解读出这话中的胥哥究竟是何人。

      他瞧我似是不知口中言人为何,道:“现在的新帝,便是胥哥。”

      我了然,然我一介平民义女与他可说是云泥之别,而周煜此话一出必有什么蹊跷,我虽对他自个儿是有几分憧憬意头可也不愿做个任人摆布的傻子,我自然明了他将我置于这偏馆四载好生养着是为了自个儿的那什么善心简直是自己痴人说梦,可这时我又是想起他与他初见时他对我说过的那几句话,心中更是肯定自己的念头是如此。

      然,我脑海中所想的声音竟是与他现在所道的遂重合,我便觉得心中那几分风花雪月的心思浇了个冷透。我从小便是个慧根子,稍一转念便能读懂他人的意图,周煜救了我四年,我若是做他意图的事便是理所当然的偿恩,可我却有点子怅然若失,紧抿双唇,对上他的眼眸,便将自己的视线面于地面,声线微颤,脸色转而有些苍白:“扶洲明白。“

      周煜见此轻叹,他怎会不清楚我愁的一番心思,半晌,他动了动唇,终是没出口,甩袖离馆,那斜长的影在暖霞中却是让我觉得几番在素幔幕雪中贪得无厌地寻光,接着便是一场骤雪覆崩,直至坠兔收光时我还脑中浮了片氤氲。

      我清醒过来时忽是想起那时他望着我,终是不像透过我看另个人,而是透过我在看四载前的那个阿桃,澄然清澈,而我也望向他,透过他看见了那熟悉的深邃。

      我明了,我也亦是熟悉的跌落进去,亦是进了他设的那个局,我明了,可我却是

      甘之如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