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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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姚氏精神确不如从前却不敢为外人道，生怕叫人捏了把柄钻了空子搅个天翻地覆。许多时间皆是林乐曦拿主意，林姚氏在旁听一听，无大问题底下自然会照办。外头看着照旧是林姚氏主事，内里却是全权交付于林乐曦一人手中。
“老太太，甘草汤好了。”惊蛰端着乌木雕漆托盘进来。
林姚氏看了眼一边打着算盘核对账本的林乐曦，接过白瓷绘蜻蜓点水碗，一饮而尽。漱口道：“你们这些日子好好把松鹤堂的东西清点清点，整理成册之后给我过目。”
“诺。”惊蛰心下会意，点头答应。
林姚氏想了想，再度开口吩咐：“霜降，你跟林忠家的和林诚家的好好筛选一下跟着我们去扬州的妈妈们，挑一个老成稳重的给丫头做管事妈妈。她身边空了许久了，不好再放着了。不然要遭人闲话。”
“祖母用不着，”林乐曦手不停，头也不抬，“有祖母罩着，那些人不成气候。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那也不成!你去扬州了，自然是自己一个人住一个院子，没有管事妈妈底下人怎么行事？难道事事依赖你这个主子亲自吩咐？”林姚氏紧跟着蹙眉，不赞同。
林乐曦翻了一页，这才抬头看向林姚氏。她的祖母面色没有前几日好了，谷雨再好的手艺也藏不住那许多银丝了。
片刻后，她点头：“好。祖母说什么，丫头便做什么。祖母说要找管事妈妈，那便找一个您信得过的管事妈妈。”
“你呀，还是要学会怎么用最少的人做最好的事。”林姚氏笑着说了一句。
“是～丫头受教，谢祖母教诲。”
林姚氏知道这是她刻意逗她，俏皮的语调却遮掩不住心底的纯善与天真，叹息之下无奈跟着笑。
“老太太，姑娘。”茱萸进来道，“太太带回来的陪嫁不肯去扬州。太太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随他们去。”
林姚氏看着低头接着继续看账，不语的林乐曦，只好自己开口：“主子不在这里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留在这里做什么。守宅子的人我已经定了，无需他们。你去跟太太说，要么跟着去扬州，要么就回国公府再不用回来侍奉了。”
茱萸一愣，难得林姚氏这般不留情面，不顾忌贾府的面子。
“诺。”
林乐曦依旧没有说话，置若罔闻地继续算账：“有些下人我打算带去扬州处理，还有些就地遣散。祖母觉得如何？”
“这很好。你父亲要去的地方，要做的官儿，都不是什么好的。趁着机会，把该料理的都料理了吧，免得带过去成了把柄。”林姚氏垂着眼眸，点头。
荣国府里贾史氏总算是腾出手来了，知道了贾敏要去扬州的事情。当即就去了梨香院找贾代善去了：“天底下竟然有你这样狠心的父亲，扬州离都中十万八千里！那江南是个甚情形你知我知，怕是连天家约摸着心底也有数。林家如何我不管，可敏敏是咱们女儿，你竟也不说一句话。另有金陵甄家，你现在倒是不怕了。”
“敏儿是我的闺女我就要为她奔走，余下的那几个就不是我的闺女也无需我这个父亲为她们操心了不成？”贾代善对于这个消息显得异常平静，看着手里的竹简反问道。
“你既知道甄家是个什么货色，又何必去趟这浑水。既趟了浑水，便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敏儿……”
“你还没完了是吧!”贾史氏忽暴起，语气也冲了起来。
“是!我承认，我为她们挑选夫婿的时候没有那么精心，那又如何？她们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能让她们高嫁已是最好了。不然挑什么？寒门子弟？你不嫌害臊我还怕丢面子呢!”
贾史氏觉得自己已经对她们做了最好的安排了，把日子过成这样是她们自己没本事，话说到此处忽而又反应过来，变了神情。
“不对!不对不对。敏儿是正统嫡女，她要远去扬州，你身为她的父亲，本不该是这样的反应。你如此态度，这是在向我示威还是……在告诉我，此事你是知情的。甚至是，一开始赐婚时便知晓的。”
贾代善听得这话，这才从书简里抬头，冷笑一声道：“果然你只有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才这样明白。”
“你果然知道。”
“是！我知道。从一开始，从赐婚伊始，我便知道。陛下赐婚时便对我提过此事，还问我是否舍得……”
啪!
贾代善话说到一半，贾史氏的巴掌来得干脆果断甚至还带着点狠厉。
“你心可真狠啊。”贾史氏语气逐渐阴冷，甚至带上了狠意。
贾代善毫不在意地活动活动了被打的那边的脸，哼了一声，道：“你没把我贾代善的孩子当孩子，倒是要求这许多。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不代表母亲不知道。你对母亲不仁，何必要我对你仁义!贾史氏，你给老子记住了，有些人你动不得，有些事，你这辈子都不能想。敏儿，算是你为自己的错误付出的代价。”
于他而言，损失的不过是一个女儿，于贾氏日后而言，却是一条极好的路子。不论是后辈子孙改换门庭或是平淡度日，有这份情谊在，有林家这门姻亲关系在，总能安稳。
只是贾史氏不甘罢了，可那又如何？这荣国府还轮不到她一个女人家来做主，何况还是个短见的。
贾代善那双看惯了血腥的眼睛头一回对自己身边的人露出战场上那般的样子。
一股冷意从头到脚，贯彻全身。
贾史氏出身武将之家，看见眼里的冷意就知道了他的意思。眼光一瞥，陡然发现了桌子上的那份奏疏，眼眸突然沉了下去，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突然脑海里蹦了那么一个念头出来，她根本就来不及打压，而那双叠在腰间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
贾代善到底是触及了她的底线。
贾代善看着低头的贾史氏，以为她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害怕了，这才收敛了身上了杀气，转身预备坐下。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出现在这狭小的书房里。
贾代善没有防备，猝不及防叫枕边人暗算了一回。只这一回，却已能抵过从前千万回。因，他再也不会有机会追究了。
他一脸的惊恐，艰难地转身回过头去，只见贾史氏眼睛血红，好似噬血一般，唬人得很。那双保养得宜，丝毫不见岁月痕迹的手此时正握着他桌案上放置的木雕，足足四斤重的飞鹰木雕——这是他早年在战场上的战利品，他喜爱那股子英豪气一直摆在书房里头，好彰显自个儿的战功。如今，底座的一角沾满了血，成了讨命的利器。
“你……”
“这是你逼的，怪不得我。”贾史氏双手颤抖，唯有话语带着十足的底气，不见丝毫胆怯。
贾代善眼睛里都是不敢置信和惊恐，最终却说不出一字半句，最终不甘心地倒下了。
咚!
木雕最后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贾史氏的底气在贾代善倒下的那刻，突然没有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微颤的双手，不敢相信是自己把贾代善变成这个样子的。
有一刻，她真的想从这里跑走，可转念一想，这个书房只有她进来，若是让人发现岂不是第一个便会怀疑她。
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底的害怕，强迫自己思考后路。
哗啦啦!
书房里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贾敏过来见林姚氏的时候，梨香院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
“母亲。”贾敏带着几个陪嫁，摆着国公府嫡女的架势，气势汹汹地过来松鹤堂。
林姚氏眯着眼看了眼站在面前，桃红金边琵琶襟外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飞云髻上带了一支半开牡丹金步摇、一支白玉孔雀簪还有几朵粉色绢花，耳朵上是一对赤金红宝耳坠。涂了凤仙花汁的正红色指甲，腕子上戴着一对缠丝玛瑙镯。身后跟着七八个人，丫鬟婆子都有，排场气势足足的。
“你这是来给你婆母请安的样子。”林姚氏冷哼了一声，搭着谷雨的手，改倚着为正坐，“我看，倒是来兴师问罪的。”
“母亲说笑了，儿媳哪敢啊。”贾敏这回倒是学会利用自己国公府嫡女上身份了，说起话来，比从前淡定从容不少，“儿媳听说母亲要处置儿媳的陪嫁。”
“处置谈不上，只是告诉她们林家的规矩罢了。”林姚氏看了看时辰，发现已是未正二刻了，林乐曦要过来看下人的花名册了，眼神示意霜降去拦人。
“哦～林家的规矩。儿媳身为林家媳妇是不是也该领教一下林家规矩。”贾敏目光锐利，带着得体的微笑。
“怎么，觉着林府人口少，管家理事并不十分难，想学学林家的规矩了？若果真如此，你可得做好准备，林家的规矩可不比你娘家少，只怕还会多上许多不过。”林姚氏神色未变，仍旧笑着说话，似乎并不怕荣国府当真会如何，只是眼里的冷光能冻人。
松鹤堂里剑拔弩张地对质着，霜降却没有在对的地方拦住人，因为林乐曦根本不在那里。
林乐曦本是要去松鹤堂的，哪想今日出了意外，半路上遇见了不速之客。
“这是林府内院，公子若是无事，很该退出去。”林乐曦猛然间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林府内院的花园里。
大楚虽然民风比较开放，也提倡女子晚嫁，可就这样大大咧咧在内院碰见一个陌生男子，多少有些怪异，有些疑惑，有些惊诧，还有些羞恼。
闻立哲看着面前面带薄怒的女孩儿，微怔。
五官如玉雕一般分明，白皙的脸完美无瑕，浓密纤细的睫毛似羽毛一样好看。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淡色的眼眸清冷却有着醉人的眸光。
长长的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带着干净清凉，青丝挽成单螺髻，用一根雀鸟含珠簪固定住，乌黑的发、洁白的珍珠，原本就是视觉上的冲击。
而除此之外无任何多余的饰品，如此随意的打扮，配上靓丽的容颜，足以让人心动，也能让人相信，这真的只是一场偶遇罢了。
一阵微风起，掀起他墨蓝色的衣角，压着衣角的玉佩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惊醒了无知无觉竟有些看进去的闻立哲。
这般打扮，如此气质，单只一眼，便能知晓其身份定然不俗。在林府内院遇见的，这般年纪，林府如今唯有一位。
“林姑娘，在下无意冒犯。”闻立哲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立刻别开视线，拱手道歉。
他奉命来找林如海，未曾料到叫人耍了。带到了这里，遇见人也是意料之外。
他自己没想到自己居然进了林家内院，也不知道这个女孩怎么就出现在了这里，与他正面相撞。下意识的以为，这是有目的的。虽然他是刻意隐藏了身份的，但若是留心，还是能猜出来几分的。
林乐曦却没想那么多，她打量了眼前的男子，七八岁的年纪，却有着超出他这个年纪的稳重。眉清目秀，玉树临风，遗世独立，当真是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十足的轻贵气质。墨蓝色的衣服上绣的是雪白的梨花，腰间的几块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荷包也是上好的针脚做工。
看样子定是哪家的富贵公子。
退后两步，微笑：“不知者不怪，公子是找父亲还是小弟？”
“哦，在下找林大人。只是领路人中途不知缘何不见了踪影，在下有要紧事便自行出来了。谁知，竟到内院来了。”闻立哲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糊弄过去了。
末了又自个儿想明白了，虽则人不识得他身份却也能从装扮看出一二分来。想来该是家中长辈要见的客人，误入内院的。她年纪尚幼，身旁又跟着这许多仆从女使，也生不出闲话来。
林乐曦看向薄荷，薄荷摇头不知，还是茱萸出来回话：“那是太太的陪嫁，老太太给安排了个不大不小的差事。未正时分不知为何，太太召了所有陪嫁去正院。”
“知道了。”林乐曦闻言皱眉，碍着眼前有外人不好过问太多，只好点头，分了心神出来料理此间事，“茱萸，你领着这位公子去前面的亭子，不过片刻忠叔该带人过来换值守了。”
“诺。”
“劳公子再等等，我还有事，恕不奉陪。”林乐曦屈膝福了福，起身离开。
这小径仅供一人行走，闻立哲本能地侧身让路。在林乐曦经过的那瞬间，他闻到了从未闻见过的香味，清清冷冷却香气袭人。
看着远去的人影，闻立哲勾唇一笑：“有趣。”
霜降在路口等了许久才见林乐曦缓缓走来：“姑娘。”
“等久了吧。”林乐曦温柔一笑，“路上碰见点事，耽搁了一会子功夫。咱们走吧，莫让祖母久等。”
霜降踌躇道：“老太太跟太太在说话，让姑娘晚些时候去。”
林乐曦听得此话如何还不明白，抬脚就走：“太太这是要以势压人，胁迫祖母妥协。”
“姑娘，老太太会处理妥当的。”霜降的任务是拦着林乐曦。
林乐曦摇头：“你不懂，有些事情不是祖母一个人可以应对的，尤其是现在。”
霜降的性格软和，不是能拦人的性子。林姚氏让她来，只是不想她们俩现在就撕破脸皮。
太早了，太快了。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林姚氏的声音比平常更为低沉：“你莫忘了你如今身份是林家媳妇，而非贾家娇养的嫡姑娘。”
“老太太，我敬您才唤您一声母亲。你以为我是嫁不出去了才要嫁过来吗？还是以为我自作多情非要嫁过来的？”贾敏多年养成的习惯，容忍不得有人给她脸色瞧，冷笑道，“别做梦了!我贾敏是谁？堂堂荣国公贾代善的嫡女，唯一的嫡女!我怕谁，我怕过谁。”
林乐曦听见了，气不打一处来，掀了帘子便疾步入内，朗声道：“太太是读过书的人，该知道新妇进门不满一月呛声婆母在京都会有怎样的名声吧。”
“林乐曦!？”贾敏回头。
“祖母，可有大碍？”林乐曦一眼便瞧见林姚氏的面色不好，深怕有个不妥，忙快步上前扶着人坐下，“祖母放心，丫头在呢。”
林姚氏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安抚。
“好啊，这是提前准备好了，在这里等我呢。”贾敏倒是没料着自己没等着林姚氏的下文，倒是等到了林乐曦。
既然林乐曦她自己个儿都不怵日后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那她自然也不怕：“怎么，以为我这就会害怕了？怎么可能。也不看看我是……”
“太太与其在这里纠结陪嫁该如何处理还不如回家去瞧瞧国公爷。”林乐曦不欲与其多纠缠，当务之急是支开贾敏，唤人来瞧林姚氏的病，“风闻，国公爷乍闻年幼的女儿离家远行，惊痛之下触发旧疾，已然卧病在床了。”
贾敏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太太，不可轻易上当!万一是那小妮子哄我们呢。国公爷身子骨这么硬朗，如何能轻易出事。”染春眼疾手快拉住贾敏。
这段时日不光是贾敏处处受掣肘，她也不见得好过到哪里。从前那些个下仆哪个不是捧着她顺着她来的，回回见了面不得问个好，说两句奉承话。如今来了林府，一个个地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好不容易贾敏抓着机会发难，她自然不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贾敏想了想，觉着此话有理，便又从从容容地坐下了：“焉知道这是你围魏救赵之计呢。”
“哦，难道太太看着疼爱自己的父亲卧病在床，自己却不去探望。以后去了扬州，太太想见，只怕也是见不着了吧。”林乐曦毫不在意，倒了杯茶来给林姚氏喝，只专注着林姚氏的身子骨，深怕有个意外。
贾敏这才有了动容。
她说父亲，她那么敬重敬爱的父亲。万一真出了事儿，她要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遇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