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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变【大修】 ...

  •   京都,长安街。坐落着一座低调而不奢华、古朴却有内涵的大宅院里,人来人往、车马不止,十分热闹。气派的大门,白玉台阶上铺着红毯。里面草木峥嵘,一派兴旺之相。这个挂了一个黑漆金丝楠木牌匾为“林府”的府邸,随处可见红色丝绸欲风中飘扬,红色绒毯上撒着各色花瓣,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府里内宅东边一处院落,和整座府邸一样的古朴,院子里种满了各色花草,一眼便知道这是女子的院子。如今正是百花盛开的节气,充斥着生机和美好的气息。此时,院落里传来了一个沙哑、略带沧桑却又极其好听的女声:“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这是女子出嫁时,送嫁全福人给新娘子的祝词,愿新人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端坐在红漆木梳妆台前的那个女子,长眉弯弯若新月,眼睛炯炯似星河。高挺的鼻梁,鲜艳的红唇,白皙的皮肤,恰好的鹅蛋脸,身着正红色嫁衣,清澈的目光,清冷的气质,一切都像是最好的模样。

      林乐曦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想起从前的时间。她从一个孩子需要依赖别人到现在承担整个林家,能独当一面的林家长女,其中的心酸苦楚只有她自己明白。

      十八年了,母亲,曦儿今日便要嫁人做他人妇了,您看到,应当会替曦儿感到开心的吧。曦儿会好好过日子的,会生儿育女,然后成为像祖母那样享天伦之乐的人。林家会好好的,旭儿会好好的。当然,我也会好好的。

      “姑娘,时辰到了,该走了。”侍女轻声提醒道。

      林乐曦看着镜子里光彩夺目的自己,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慢慢的,慢慢的,泪水点点,充盈了整个眼眶,模糊一片。朦胧的镜子里出现的影子好像不是上完新娘妆要出嫁的林乐曦,而是那年刚体会到世态炎凉,五岁的林乐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兰台寺大夫林海恭谨谦逊,才华出众……今有荣国公之女贾敏蕙质兰心、谦卑恭顺、才貌双全,可谓之般配,天赐姻缘,金玉良缘,特赐二人于……”这是宣旨的太监念的圣旨,后面说的什么林乐曦一个字也未曾听进去。只是随着众人的动作而动作,不知所谓。

      浑浑噩噩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面上一片喜色地接了旨,看着家里忙上忙下的,然后再像行尸走肉一般回了自己屋子。

      那天她刚知道陛下为自己的父亲林如海赐婚,娶荣国公贾代善的女儿贾敏为妻,当她和她弟弟的母亲。而后她又听见祖母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最后不欢而散,然后她们姐弟俩就住进了林姚氏的松鹤堂。

      她不懂,不懂为何原本恩爱的父母会和离,也不懂父亲为何如此着急娶新妇,更不懂为何国公爷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如此轻易便下嫁来林家。

      这其中有许多手,她都不懂。祖母林姚氏告诉她,世人活在这世间总有身不由己的不得已而为之。将来你自己遇着了,便明白其中的苦衷了。

      可似乎,上天并没有怜悯这个刚离开母亲不久的女孩子。林乐曦尚未消化林姚氏的劝慰,麻烦开道,引着之后的枷锁,接踵而来。

      “一帮狗眼看人低的小人!姑娘再怎么样都是林家的大小姐,如今居然敢这么慢待,当心我告诉老夫人去!”一个女使气愤地在外面骂人。

      薄荷看了眼在里面聚精会神跟女先生学女红的林乐曦,看样子是没听见。连忙出来将人领到听不见她们说话的地方:“你作死是不是?姑娘还在里面跟先生习学呢,你就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不怕姑娘听见,心里更加难过?!”

      艾草听见了,意识到自己嘴快,忙住嘴:“姐姐我错了。我光顾着跟厨房里那群不长眼的东西生气,忘了姑娘在里面了。姑娘,没事吧?”

      “你说呢?!”薄荷瞪眼斥了她一句,又问道,“到底怎么了?不过就是去了趟厨房,把你的火爆脾气又勾出来了。”

      提起这个,艾草冷笑道:“还能是为什么。新夫人要进门了,厨房里以婚宴为重。姑娘年纪小,这燕窝吃不吃也没什么要紧的。姐姐你听听,这叫什么话!”

      薄荷听了,心里也不大舒服,但眼下还不是可以发脾气的时候。只能劝道:“罢了,跟这些浑人生什么气。如今满府的大事都是这个,姑娘……唉,能忍则忍吧,总不能为了这点子事给姑娘招恨。”

      艾草听了也只能忍下肚子里的火气:“姐姐说的在理,我知道了。往后不会再随意发脾气了。只是姑娘的燕窝却是等不得的。当初姑娘生了那么大场病,底子本就薄,老夫人这才吩咐要煮燕窝。如今这都快到时辰了,半点影子也没见到。哎,咱们屋子里不是有个铫子,不若我去取了燕窝过来自己做。”

      “这倒是能。去吧,燕窝在姑娘的架子上。只是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姑娘了,连大爷也不要告诉,不然,可又是一场风波。”薄荷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

      “姐姐放心,这点我还是知道的。”艾草笑着应了一声,小跑着去拿燕窝去了。

      薄荷摇摇头,转身回去了。

      “姑娘今日做的很好,再好生练一练,过几日咱们便可以学新的东西了。”女先生说道。

      林乐曦起身送女先生出门:“先生教的好,学生不过就是跟着做罢了。学生会好好练的,不会懈怠。”

      “姑娘自谦了,您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行了,不必送了,就到这儿吧。后面姑娘怕是要忙了,我便不过来了,姑娘自己先练着。”女先生看着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小姑娘,道。

      林乐曦忍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忍住:“先生,我可能问一句?”

      “姑娘请讲。”

      新夫人进门我和弟弟会如何?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他是不是忘了母亲了?以后我们的地位会不会被替代掉?……

      “我该如何做?”林乐曦有很多想问的,但最后问出口的,却只有这一句。

      女先生微微一笑:“姑娘的以后端看姑娘自己的选择。”看着沉思的林乐曦,又道:“人就是人,终究不是神。能不能做,该不该做,做了之后结局如何,都是不确定的。姑娘是有福之人,该过去的总要过去,也会过去。”

      “多谢先生解惑,乐曦明白了。”

      女先生一笑,明白与否,结果会告诉你的。她不能透露太多。

      “叶娘子,老夫人请。”她走出院门便看见林姚氏身边的谷雨。

      叶翎点头,示意她带路。

      薄荷回来的时候看见林乐曦在外面,不禁自责光顾着劝艾草,忘了时辰了,连忙上前:“姑娘,可要喝茶,昨日新进了……”

      林乐曦没让她把话说完:“尚未入夏,不必饮如此多茶。”见薄荷不再说话,又道:“先生这几日不来,针线不必收起来,我还要做。还有,不要跟旭儿说些有的没的,让他胡思乱想。跟屋子里的人都说一声,不要同人随意拌嘴,也不许乱发脾气,无需怨怼,随缘就好。”

      原来姑娘都知道啊。薄荷有些心疼,垂首应下:“是,奴这就安排下去。”

      “叶翎见过老夫人。”

      林姚氏坐在上面,道:“不必多礼,快些请坐。娘子当知道老身请娘子来所为何事。其实,娘子能来府里为曦儿授课解惑实为我林家之福。只是最近府里发生不少事情,劳娘子操心了。不知,曦儿……”

      “姑娘很好,就是性子较之从前更沉稳了,没有那么鲜活。”

      林姚氏无奈摇头:“自从赐婚圣旨下来之后,这俩孩子都变了许多。老身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娘子能够劝上一劝。”

      “天注定,原难求。”叶翎也表示无法。

      “老身知道为难娘子了,只是曦儿这孩子心思敏感,心里有事不愿说与人听,但她愿意跟娘子说上一言半语。故此,老身才想请娘子帮这个忙。”

      “当初我便与老夫人说过了,府上大姑娘乃是有福之人。命里注定的,谁都插不了手。老夫人还是待姑娘比从前更好些,旭哥儿不是那么容易过这个坎儿的。尤其是在姑娘这里。”叶翎说了一句。

      想起这个,林姚氏表示知道了。林乐旭那个小子面上看过去谦谦君子,进退有度。但内里却是个狠的,当初就已经闹过一次,这回林乐曦要是再出什么事,怕是不好收场。

      之前赐婚之后,林乐曦病了一场,趁着林如海和林姚氏对质的时候,林乐旭怒上心头,不顾礼仪不管纲常,将学的那些个尊、孝通通丢去了爪哇,只知道有人要替代他母亲的位置,知道他阿姐因此生病。

      不过七岁刚离开母亲的林乐旭少年意气,叫下人在耳边说道两三句闲话,气血上涌,便甚也顾不得了。取了挂在墙上自己平常练武用的剑,直奔林如海的院子去。对着院子,拔剑就是一通乱砍,见什么砍什么。等林如海和林姚氏闻讯赶过来的时候,这院子已然遭殃,花草树木无不受其害。

      “固也,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把剑放下!”林如海呵道。

      林乐旭占着自己的理,一点儿不怕他父亲,冷笑道:“我送你的新婚贺礼。如何?”

      林如海到底有些愧疚,觉着时间太短了些,只顾着林家利益而忘了自家孩子的情绪。

      有了愧疚底气便不足,底气不足了话自然就软和了:“固也,不可再胡闹了。圣旨已下,不可收回。你还是好好想想,你父亲还没老糊涂呢!将心思都定下来,想想清楚,想明白了自然就好了。”

      “你以为我林乐旭是谁?!以为你自己是谁?!任凭三言两语,就该随你摆布?”林乐旭怒火渐消,起来的却是不甘与埋怨。

      他是不理解,他的母亲难道是筹码不成?对林家利益大不如前,便要循着天家的意思,弃了?那他和阿姐呢?若是有一天发现,他们俩无法为林家的青云路添砖加瓦,也是可以如同今日的母亲和曲家一般,说不要便不要了么?亦或是榨干身上最后一滴血,再弃如敝履?

      “你到底要干什么?!”林如海对这个儿子到底没有多少了解,不明白林乐旭如此态度。如今他正在官途紧要时刻,顾虑正多,又怕天昊帝在林家埋了耳目,祸从口出,没太多时间与他说话亦不敢说太多。

      “我想知道,这个婚,是你自己求来的,还是陛下硬……”

      话说到这里林如海知道他在气什么了,生怕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来叫传到天家耳中。如今北境生变,都中形势一天一变,天家疑心渐重,没的因自家家事惹天昊帝生厌,平添无妄之灾。

      多重顾虑之下,林海定了定神,冷下脸来,忙忙地呵断:“放肆!这些话也是你一个毛头小子可以说的!你今日过来如此胡闹,我念着你心里不舒坦这才对你多有包容。现在可好,倒是敢与你父亲这般说话!我看你的夫子也该换了,连纲常伦理也顾不得了,拿着兵器便跑过来胡作非为。你阿姐难道就是这样教你的?!你可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来人,把他的剑拿过来。”

      底下人闻声而动,可林乐旭今天打定了主意也或许是发现了甚,一样冷着脸,眼眸中寒意渐重。抿抿唇,手一挥,一个下人的胳膊就伤了。

      “若我不愿,谁拦得住。”沉声道。

      “你个逆子!”林海见他无动于衷,又碍着父亲的脸面不肯低头,只好硬着脾气对着来,“我看是你母亲把你惯的忘了祖宗家法,连你父亲也敢顶撞!当我不敢将你如何是也不是?!”

      林姚氏想着叶翎说的话,眼睛微眯,伸手拦着,语气平淡手上却压着他不能动弹:“如海,莫要冲动,以免越推越远,一发不可收。”

      “母亲,你也要惯着他们不成!”

      看着林如海的架势,不管其中到底如何,答案却好像不言而喻了。林乐旭冷笑一声,自己收了手里的剑,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

      出了院子,往林乐曦的屋子里去。病中的人总是精神不足,林乐曦叫薄荷裹了厚厚的衣衫才靠在冰格纹隔扇看院子里的花开花落。

      彼时天气晴好,阳光明媚,微风不燥,小小一张脸在隔扇那边看这边,恬淡自然,像是闷热的夏日午后忽然来了一阵凉风,吹散了一切烦躁,令人身心舒爽。

      倚窗而望的人神色清冷,眼睛瞧着外头的草木,似乎满眼皆是这上好的景色,殊不知这景色从来不在她眼中。

      “阿姐,对不起。”林乐旭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神,愈加责备自己的无用,愧疚横生,对林海的怨恨只增不减。

      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这都中的人都知晓,要天昊帝知晓!曲文君的儿女,便是轻易不能叫人小瞧的!

      林乐曦回神时只来得及瞥见他那一抹湛蓝色的衣角,固也?

      “姑娘,方才大爷来过的。”薄荷瞧见了,忙道。

      林乐曦起身,搭着薄荷的手往榻上走,语调淡淡的,听不出甚来:“固也去老爷院中闹了。”

      听着是问句,用的却是陈述。

      薄荷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如实回答:“诺,后来大爷自个儿便收了,想来也是觉着没意思。只是奴觉着,此事不简单。”

      “固也身边的人伺候不当,险叫大爷出了事。这样无用的人留在固也身边实是难以叫人安心。回了祖母,都换了吧。”林乐曦神色平淡,语调平平,像是在说今日午膳不用荤腥一般平常。

      都?!

      薄荷怔愣,这是……

      “姑娘……”

      林乐曦却不再搭话,自顾自地往前走,像是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脱了薄荷的手,一步接着一步,缓缓的却平稳的,往前走着。只是不知道这前面是火坑还是悬崖,亦或是平地。不管前面是什么,她总要走的就是了。

      林姚氏想起那个时候这姐弟俩的模样,心有戚戚:“老身知道,只是到底还是为难。娘子,您说,那两个孩子以后……”

      “老夫人若是真的想知道,不妨去一趟栖香寺,找妙缘师太。”叶翎微笑。

      栖香寺?

      “那不是在苏州吗?难不成我要回苏州?”

      “命里注定,这些坎坷还是要她自己过的。老夫人插手,只会让她的以后更加坎坷。”叶翎说话,“今日我已经说的够多了。总而言之,往后会好的。这几日府里很忙吧,我便告假几日。等姑娘的心思回过来了,我再来授课。”

      “有劳娘子了。谷雨,你送送。”林姚氏对自己的想法有点变化,她要好好想想才行。

      “告辞。”

      这场婚事的另一个主角,贾敏,此刻也正被她的母亲念叨着。

      “我说你父亲怎么想的,好好的皇子妃不当,非得要你嫁给什么什么翰林院的小官儿。要我说,还是当皇子妃舒服。那什么林如海有什么好的呀,啊?!家里有个老太婆坐着,底下还有一双儿女虎视眈眈。虽则人家是合离,可到底不是元妻。虽不必执妾礼,可你是国公府的女儿,这般嫁出去脸上可曾有光?让你的那些个手帕交背地里如何看你!”

      贾母心中不满,之前说的好好的,即便是不进宫不为妃还能拖了甄贵妃的门路,在选秀时运作一番,配了哪位名门之后。如今却是一道圣旨,毁了贾母所有的打算。如何能不气?偏偏贾代善像拣了宝贝一般喜气洋洋,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喜的。

      “你这样的大好年华,又是这样的样貌,还有这样的家世,也许不能入皇室,可配那些个权贵也早已绰绰有余。就该像南安王府北静王府那般的门第才是。结果可好,居然是个在京都里没什么名气的读书人家,前头还有个嫡长子!前头那个还是天家的师姐!你嫁过去岂不是要受气?!”贾母握着贾敏的手,道。

      国公府第的嫡女配了娶过妻的翰林院的一个小官儿,虽是书香世家,可到底不美,遑论前头还有留下的子女。将来麻烦可多着呢。

      贾母自顾自盘算着,心中所想甚多,口中所言自然也不见得好:“敏敏,听母亲的话,不嫁了。母亲去求甄贵妃,让她去求天家。咱们这样的人家如何能委屈了你?”

      “母亲,俗语云:福之祸所倚,祸之福所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贾敏此前已叫贾代善说过了。

      圣旨下来时贾敏倒是没多大反应,倒是贾母,自己的盘算落了空,女儿还得受那些个闲气。心中不忿,不敢与天家说,自然只能发泄于贾代善身上。

      这些日子,不知起了多少的口舌,贾代善都躲去书房歇息了。

      “这茶水给我罢,你下去歇着。”贾敏挥退了要去给贾代善送茶的下人,无奈叹息,自己进了贾代善的屋子。

      贾代善的书房贾敏倒是可以自由出入:“父亲处理了这么些日子的公务,想来定然是累了,女儿给父亲揉揉肩膀,解解乏。”

      “还是敏敏明白为父。下嫁,委屈你了。”贾代善想着朝堂上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无奈叹息道。

      贾敏摇摇头:“不会,父亲的眼光一向高。能入父亲的眼的,定然不是凡品。只是母亲那里,多少有些不解罢了。父亲要多体谅些,母亲也是一派慈母心,想让女儿更舒坦些。”

      “如何,敏敏心里也不明白吧。”贾代善闭眼享受着贾敏的按揉,道,“朝堂上的暗流涌动,妇道人家总是知道的少些,我也不愿多说。只是,敏敏,你要知道。林家,林海,绝对不是你母亲口中的那般不好。”

      贾敏看着贾代善文案上的那些摆放整齐的奏疏,心里大约有些许明白:“可是与立嗣一事有关?”

      “敏敏!有些事儿,不可胡言!”贾代善冷冷说了一句,又接着道,“天家赐婚,林家与曲家的合离,都有自己的道理。以后你嫁过去了,这些事情,不可在林海面前提及。”

      “父亲的顾虑,敏敏心里俱都知道的。只是,林家的那个嫡长子……”

      “哎——”贾代善摆手,“敏敏你该知道的,为父如今能伸手的地方不多了。天家不是先帝,我也不像曲松卓那般从一开始便是天家的谋士,只不过沾了你祖母是天家乳母的光还有你祖父手里有些军士愿意瞧我这名号搭把手罢了,只到底还是有些晚了。”

      贾代善的母亲陆氏是天昊帝的乳母,与天昊帝还算亲厚,只是贾代善那时觉着天家隐忍不出头,难有大才干。尽管手里握着父亲贾演军中的人脉,依旧不愿意轻易插手。想着横竖有陆氏这层关系,往后登基也好,富贵闲王也罢,都能与他好处。

      却忘了,人心复杂善变,隐忍不发只不过是韬光养晦,他想的太好。等天家露出这个意思时,便已然晚了。何况曲家在登基大典时赔了性命进去,天家原本就另眼相看,如此一来,更加不同以往了。

      时间一年年的过去,天家也从那个壮志筹筹的青葱少年成了如今疑心渐重的年迈老人。曲家这般功臣,说去往边境便调派去北境,绝无二话。连曲家都尚且如此,他家自然也不会轻松度过。

      奈何……

      “你二哥的性子,大哥的德行我都知晓的一清二楚。若是在这样放任自流,贾家最后也就是那样一个下场。还不如搏一把,给咱们挣一个出路。”

      皇室的主意打不通,就只能从臣子当中选取了。林海是意料之外,可天昊帝偏偏选中了与曲家有干系的林家,他总觉着当中,是有些联系的。

      贾敏聪慧,明白贾代善的意思:“女儿知道,大楚重文轻武,文官总是更占优势些。可,咱们四大家族一向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这样变了,会不会?”

      “不愧是敏敏啊!还真是敏锐。王家有了王子腾这个后起之秀,史家有了两个侯爵,薛家……呵,不过就是个商户罢了,无甚好说的。”贾代善早早虑到了这些,“如今的四大家族,贾家早就倒退一席之地了。若是不再有所举动改变,以后岂不是要看王家与史家的脸色过日子了?!家中爵位又该如何啊?”贾代善颇有些感慨,自己这个女儿啊,大事上都清楚明白,只是在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上看不太明白。

      贾敏咬唇,她现在算是有些清楚其中原因了,只心中到底有些不甘罢了。

      “林如海的确是成过亲的,膝下还有一个嫡长子,你下嫁过去确是吃亏。可腰杆子硬,有个甚你母亲都能帮你出气。林家在江南地位颇高,林家的老太太的娘家从前也是江南最大的世家。哪怕后面落魄了,人脉权势资产也绝对不会亏了你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稚子你总能拿捏。这些麻烦总有法子可以解决的,重要的是以后!家产地位都可以想法子争夺,可若是咱们在天家的局里丢了命,那一切就都是空的。”

      贾敏皱眉:“难道天家要对咱们动手吗?可父亲您为天家做的事儿可不少啊!若不是父亲拼着得罪那些个人家,天家如何能如此顺利得到先帝的首肯呢!”

      贾代善轻微摇摇头:“敏敏啊,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女儿,愿闻其详。”

      等她从贾代善书房里出来,脚步有些虚浮,像是遭受了不少打击的模样。

      贾代善一生二子四女,长子贾赦如今未有一官半职,倒是在军营随着他历练过一段日子。次子贾政于读书上倒是有些悟性,奈何这么些年了也不见得科考上榜。他倒是在天昊帝跟前有些体面,可他若是去了呢?两个儿子前途该当如何?

      妻子喜欢老二,老大又叫自家母亲教养了那么些年,早已定性。他一去,较之从前怕是要大不如。趁着他如今还有些精神,为子孙后辈多筹谋些罢了。

      贾敏的名字由内府递上去时叫天家给划了:“爱卿啊,这国公爷自你父亲起到的你如今也将将有几十年了罢。说起来,朕好像也不曾过问过爱卿家中子嗣情况。不知爱卿家中现而今可有青年才俊可接替爱卿接着为朕为大楚的江山效力啊?”

      看着天昊帝手中那本秀女名册,贾代善便明白这是要落选的意思了。天家如今大权在握,无需高门贵女于枕边侍奉了。否则,该是打歪主意了。

      “天家折煞老臣了,老臣家里那两个孽子尚缺历练,匆忙上任只怕给天家惹麻烦。”贾代善心思转了转,又按回肚子里,脸上笑着打趣自己两个才干平平的儿子。

      对于臣子的识趣,天昊帝很是满意。将册子递给戴权,放松了身子往后靠着椅背,道:“虎父无犬子,爱卿这般能干,长子能差到哪儿去。何况他还是朕的乳母亲手带大的,爱卿这是瞧自家孩子总望他更好罢了。”

      先前还说不曾过问臣子家中子嗣,这不是对自己几个孩子一清二楚么,连老大是你乳母带大的都知道。

      贾代善腹诽了一句,面上不变,拱手道:“谢天家夸赞,臣回去之后定好生管教。”

      得,这回连老臣也不称了,只称为臣了。

      天昊帝厚厚的指腹摩挲着明黄色袖口的龙纹,眼皮微微向下耷拉,眼中精光闪了又闪,笑着并不多言。在贾代善起身准备告辞离去时,方才又笑着开口:“朕记得爱卿家有个嫡女不是,尚未婚配罢。朕这里有个好人选,不如就此结个秦晋之好如何。”

      虽是在询问意见,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贾代善忍不住有些怀疑,天家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回天家的话,臣的夫人对小女的婚事早有人选,臣在此谢过天家……”

      “爱卿口中你家夫人的早有人选就是往朕的儿子府邸里送啊。”天昊帝仿佛看好戏一般目光灼灼盯着贾代善,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笑着说道。

      这回贾代善确是明白了天昊帝的心思,他倒是能辩驳,只这会子天昊帝看出了贾母的小算盘,要是辨驳,只怕错上加错。

      想了一回,也不过一瞬,立时跪下认错:“是臣管教无方,叫天家笑话了。家中内子也不过就是凑个热闹,想着进不得宫,得宫中恩赏也是好的。请天家恕罪。”

      “既然你家想要这恩典,朕给就是了。爱卿回去等消息罢,朕一定给爱卿一个满意的青年才俊。”天昊帝敲定了心中一件大事,浑身都舒坦了不知多少。和蔼笑着,摆手示意人出去。

      贾代善见天昊帝垂头批阅奏疏,戴权捧了册子下去交给内府传旨,叫预备大选。便明白天家这是定了主意要几个殿下与军营有关系的人家敬而远之,他首当其冲,尽管早已交了权柄。

      君王的疑心,从来不讲任何理由道理,他早该在一开始便明白的。

      贾母听得女儿此话,长叹一声:“这事儿,实是委屈你了。”

      贾敏知道其中缘由,只不好明说,她知道母亲是有意这从龙之功的。若是知晓天家打算,还不知道要如何作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知道为妙。

      “敏敏记得母亲与我说过的,那些人家如今家里内囊如今也上来了,要是去了,怕是过得不好。”贾敏接过翡翠端来的琉璃绘花茶盏,里头泡了上等的清火的菊花茶,仔细劝说,“林家五代袭爵,那位老太太嫁妆也丰厚,女儿嫁过去衣食无忧,也不必担心那些后宅子里乌七八糟的事儿。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道理女儿明白的。”

      贾母想想也是,林家实乃江南世家,钟鸣鼎食,底蕴不可小觑。

      “你父亲的打算我暂不知晓,等有了机会,我再去探探他口风。林家如今在朝为官者,只他一人。虽得天家青眼,于御前行走,只配咱们家,到底还是低了些。不过也是因着这个,谅他也不会对么不好。有了甚,母亲也好打上门去为你讨个公道。那林家老太太的事儿,母亲打听过了,江南的世家不错,可如今也没落了。若是她敢给你脸子瞧,你只管摆出国公府嫡女的派头来。不必怕她,你母亲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还会怕她不成!”

      贾母这几日托史家的两位侄儿打探了些消息出来,心中也有些明白这是天家对勋爵之家的警告。

      最近,有些人家的动作频繁,天家都看在眼里只是未开口罢了。用一个于他而言无关紧要的国公之女换皇权一时的太平,天家从来都是稳赚不赔的。

      可,怎么偏偏就是她的敏敏呢?其他勋爵之家的女儿不成么?天底下那么多勋爵之女,她的敏敏可是要做人上人的!

      她心中所想,贾敏并不知情。

      “你且记住了,那两个小的可得拿捏住了才是。”贾母喝了口茶水,猛然间想起林家还有那两个小的。

      贾敏点头颔首:“母亲所言女儿尽皆记下了,父亲也叮嘱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来如何,总有法子能解决。女儿都记得的。我这不是还有母亲帮我出谋划策么,敏敏可不怕。”

      闻言,贾母这才松了一口气,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宠溺一笑。

      “敏敏你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母亲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母亲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的。以后,母亲若是有事,敏敏也要帮着母亲,我们才是一家人,一直都是一家人。”

      “嗯!一辈子都是!”贾敏重重点头,将这一番话牢牢记在心中。等她后半辈子回过头来细细咀嚼这话时,才发觉,自己这位母亲,永远都爱拿情分说事。

      戴权将荣国府之事详细说于天昊帝听时,惹来上位者的一阵轻笑。

      “天家,您这是?”

      “朕就是觉着好笑。”天昊帝眼底尽是戏谑,“这些爱拿小聪明当大智慧的愚蠢人做起戏来,就是叫人觉着好笑啊——”

      戴权依旧糊涂:“天家,奴不明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惊变【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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