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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次登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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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祝高台还是顺利登上茂山山顶。
茂山毕竟是平原城市茂市唯一的一座山,为了表达对于这根独苗苗的重视,茂市政‘’府特地为此量身打造了一个公园。这个公园虽然不大,该有的设施倒是一应俱全,不少老年人喜欢在晚饭过后找个空地跳广场舞,跑道上全是来运动的年轻人,篮球场更是人满为患。与山下的热闹相比,茂山上就显得清冷寂静,不仅是因为入夜之后能见度降低,还有台阶的原因——上山的台阶高矮不一,且没有配栏杆,就算是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也有可能站不稳摔得四仰八叉。
在这座城市待了七年,祝高台还是第一次爬这座山,而距离他第一次产生登顶的想法已经过去了七年。过去总是很忙,忙着写忙着唱,在那些忙到焦头烂额的时刻,祝高台是真的认真考虑过克隆一个一模一样的仿生人,一个在东边表演,一个在西边拍广告,可惜克隆技术只存在于电影里面。他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把太阳镜的绑带解开。远处属于城市的繁华灯火映在他那双深色的、明亮的眼眸中,折射成了万花镜中那种奇幻的色彩。他望着远处的城市中心,望着商场顶层一闪一闪的航空障碍灯,就像是在看一场梦境。
七年前,他还是一个刚刚签约的小透明,公司愿意签他全靠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写歌的才华与清澈的嗓音对于只想赚块钱的老板来说完全是意外之喜,因为这意味着不用花额外的钱去买歌。也是那一年,祝高台的第一张唱片发行了。他还记得最初的那一版光盘上映着他的脸部特写,就像是这张唱片唯一的卖点就是这张脸。当然,一个无名无姓无背景的新人,理应是被大公司拒之门外的,毕竟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天上不会掉馅饼,机会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王启算是他的伯乐。那一年,王启才二十八岁,刚刚从工地辞职,准备在娱乐圈大显身手,干出一番天地。仗着年轻,他野心勃勃,誓要带出一个举世瞩目的大明星。刚认识王启的时候,祝高台其实是有些怕他的,因为这个人总是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就像是一旦祝高台拒绝了他的要求,他就会突然暴起,把办公桌上的所有东西砸烂,然后用两只肌肉虬扎的胳膊把那堆破烂扫得满地都是那样。王启还特别忙,他每天七点上班,四点下班,只要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就有无数的电话如海啸般扑向他,无论祝高台什么时候找到他,他都能秒接电话秒回消息,仿佛一个专业为接电话设计的客服机器人。他虽然四点下班,但是常不在家,在离开办公室后就只能靠电话和信息联系,最开始祝高台以为他是注重隐私准时下班,长大了些才明白,他缓慢而稳定的成长,背后是王启沉默无声的保护。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的唱片的时候,王启四处找关系,参加所有能参加的应酬,抓住每个机会,只为找到靠谱的发行公司。他扛住了酒局不怀好意的灌酒,扛住了公司多次让祝高台上酒桌的施压,却在看到祝高台走进包间时变了神色。那天晚上王启特别强硬,也醉得很彻底,但他还是趁着最后一丝清醒拉走了祝高台。祝高台扶着醉倒的王启走得跌跌撞撞,身后是两道同样歪歪扭扭的影子。良久,王启的脊背还是弯了下去,他扶着路灯,良久,祝高台听到他骂了一声“畜生”。
从那天起,王启开始让助理报备他的行踪,他也没有再走进任何一间包厢的门。两个月后,一家新开的唱片发行公司签下了他的唱片。
然而祝高台的第一张唱片并没有激起太多水花,与此同时,龙腾娱乐公司也迎来了第二位艺人。第二位艺人是个漂亮白嫩的年轻男孩,唱跳俱佳,不仅符合龙腾老板的个人爱好,也很符合大众的爱好,于是公司那原本就贫瘠的资源立马向他倾斜,祝高台瞬间就变成了一个没有太多利用价值的透明人。
王启并没有放弃他,甚至认真地考虑起了重‘’操旧业,回到工地赚钱,从而支持他第二张专辑的可能性。为了不让王启那么辛苦,祝高台只好尝试走穴。他在周边的小城市寻找机会,不管是婚嫁还是祝寿,只要给钱他就愿意去。有时他需要在早上四点起床,就为了坐大巴去茂市附近的小县城演出。白天还在城东祝贺这对新人,下午就要坐一小时的公交去城西向每一位来悼念的亲友表示最诚挚的敬意。忙了一整天,就连喝水的时间也没有,中暑坐在路边还要笑着给王启打电话,让对方不要担心,钱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友好的。有那么几次祝高台晚了几分钟,差点误了时候,主人家当面的时候没说什么,背着他指指点点:“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明星啊?耍什么大牌!”台上的祝高台也只能收拾心情继续唱,毕竟无论如何迟到都是自己的错。
一年后,他的第二张专辑勉强发行,半个月后,专辑大爆,老板立马把个人爱好抛到一边,全力捧他,半年后,他获得“最佳新人奖”,从前那些见了他当没看到的人开始笑着冲他打招呼,叫他“祝哥”。
头顶那棵大杨树的叶子“哗啦啦”响了起来,一阵温柔的夏风从身后吹来,拂过祝高台的头顶,夹杂着水汽和凉意,朝着市中心的方向去了。起先是叶子落下,触碰到他的肩,又悠悠落地,雨珠随之袭来,砸在泥地上,蒸腾起淡淡的土腥气。那缀于大楼之上的显示屏不知道在播放什么广告,散发着一片幽幽的红光,用中二一点的比喻来形容,就是像城市的伤口流血了一样。祝高台的眼中映着那片红,他有点想笑,也许嘴角已经习惯性地上扬了,但他的心里并没有任何快乐愉悦的心情。他坐在茂山山顶的石头上,仿若坐于高台。
或许是昨天晚上运动过的缘故,这一觉他睡得很好,因此起了个大早。正常情况下,祝高台是没有晨跑的习惯的,今天去晨跑完全是因为他犯病了,居然想看看日出。他在附近的公园里装模做样地跑了两圈,胳膊上挂着小笼包油条茶叶蛋和豆浆,心里真是快活极了。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把墨镜悄咪咪摘下来一条缝,看了又看,在确定是郑浩雅准备扭头就走的同时,不幸地被认了出来。
“嗨!祝哥!早上好呀!”郑浩雅笑眯眯地冲他打招呼。
“早。”祝高台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郑浩雅跑到他旁边,用毛巾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剧烈的运动使得他那白净的脸变得红扑扑的,胸口也不断地上下起伏。两人寒暄几句,祝高台便已“先回去吃早餐不然凉了”为由先行离开。
回到家,看着这堆吃的,祝高台又突然没了胃口。他把早餐放在桌子上,准备等小黄来了送给他吃,自己坐在餐桌旁边刷手机。不知为何,一连刷了五个视频居然全是吃小馄饨,晶莹剔透的小馄饨再次勾起馋虫,时间又还早,于是祝高台当即决定出门,前往馄饨店。
他走进小区附近的馄饨店,在鲜肉小馄饨、黄花鱼小馄饨和鲜虾小馄饨中间纠结了五分钟,最后决定一样来一份。馄饨上齐,把原本就不大圆桌占得满满当当,与此同时,店门被推开,郑浩雅走了进来。他显然是没看到祝高台,很自然地找了个有沙发和坐垫的位置坐下,接着点了一份鲜虾小馄饨不要葱和香菜。祝高台朝座位里面缩了缩,在心里虔诚地祈祷,希望不要被对方发现 。然而天不遂人愿,没人知道为什么郑浩雅明明上一秒还在看手机,下一秒就抬头,还精准锁定住了正在把脸往碗里埋得祝高台。两人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祝高台尴尬到头皮发麻,仿佛嘴里不是黄花鱼小馄饨,而是电鳗小馄饨。
郑浩雅朝他笑着点点头,看上去很平和,但捏勺子捏到指尖泛白的手还是透露出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为了杜绝与郑浩雅的第三次相遇,还自己一个清白,祝高台主动翻出对方的微信,发了个老黄历的小程序给他。
郑浩雅看了眼手机,疑惑地看看他,又低下头点了几下屏幕。祝高台解释道:“这是老黄历,上面是日期,下面是每日禁忌,宜后面是适合今天做的事,忌后面是今天不应该做的事。”想了想,他又补充,“很灵的。”
说着,祝高台也点开老黄历,老黄历上显示:“忌:栽种,动土,开市,游湖。”他看了又看,决定今天下午就去游湖。事不宜迟,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