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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茂对花野的情感,从来就不是纯粹的。
与其他人不同,他对花野并非一见钟情,同时又因为现实因素,他没能先见识到她哪怕任何一处可能「讨人喜爱」的一面。因为没有见到,所以也没有产生留下足够好感的第一印象——通俗一点来说,小茂没有喜欢花野的理由。
而小茂又恰好是更为早熟的孩子,「这个人是娜娜美带回来的,所以我表示对她友好」。这是最初他对花野表现出友好的动机,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姐姐陷入尴尬难堪的处境。
就像他没有把花野当成姐姐一样,小茂起初并没有把花野当成自己的家人,而是姐姐娜娜美的附属品,所以他一开始能对花野表现得非常冷静而友好。这种情况其实接近于你受伤的姐姐买了个不会动的玩具人偶回家,然后为了治疗心伤,很认真地说人偶也是家人一样,小茂出于对姐姐的纵容默认了她的行为,也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会跟这个人偶打几声招呼,偶尔把好吃的东西分她一点,让这个人偶看起来真的像家人一样。
但这些行动都是建立在「对姐姐好」的基础上的:花野感冒了他去买药,这样姐姐就不用去买药;他对花野友好一点,这样姐姐就不用担心家里的孩子会不会相处不和睦……
所以即使花野失去记忆不会说话,还经常生病添乱,他也没什么怨言,因为总不能指望不会动的玩具自己给自己疗伤。在他的心里,他并没有把刚到他家的花野当作人类看待,尊重也只是出于礼仪,小茂没有把花野放到和他对等的地位上——他是人,娜娜美是他的家人,但花野不过是「娜娜美的东西」。
人不会和一个玩具过不去,所以一开始小茂看上去非常友好,不管花野做了什么,他一点都不会和花野计较,因为他根本没把花野放在心上。
而花野的变化是一点点的,随着时间慢慢蜕变的,于是小茂的态度也一点点跟着改变。但他的核心思想始终没变:他是人,而花野是娜娜美的东西。只不过,花野的存在从「不会动的人偶」变成了「病弱的、脑干发育好像不太正常的宠物」。
因为花野在他心里从无生命体变成了有机生命,所以他偶而会基于心疼娜娜美的立场对花野生出埋怨,就像是对家里养的经常添麻烦的猫抱怨说「你主人养你养得这么辛苦,你怎么还这么会添乱!」——但也只是埋怨,毕竟花野不是娜娜美的战友(宝可梦),他的心里不指望一只宠物真的能做到什么。所以小茂冷静下来后又会想这不是花野的错,他的姐姐那么优秀,花野没那么大本事——「算了算了,和阿猫阿狗计较干嘛」。
直到他发现花野有可能会对娜娜美造成伤害,这与小茂「保护家人的责任」、「这样做对姐姐好的立场」相悖,他不希望家人受伤,所以不再冷静地旁观,而是主动出击。
但是,并非冷淡的偶尔投去的视线,而是在近距离的照顾中,他渐渐意识到了花野的本质。
花野仍旧在成长,仍旧在蜕变,她不是谁的玩具,也不是谁的宠物,而是和他一样的「人」。
这与小茂一贯的认知相悖,他既把她当成人偶和宠物来照顾,又一点点认可她作为他家人的身份——于是属于小茂的矛盾,就诞生了。
照顾人偶得不到回应,因为是玩具,本来就没指望它能做什么——可是,忙前忙后地为他人付出、牺牲、做事,却被那个人视作理所应当,无法得到正面的反馈,这本就是错误的、不合理的。
当小茂在心里把花野当成人类来看待时,那些原本他并不在乎的东西,就全部变成了两人相处时的矛盾。
花野缺乏共情能力,花野思考的方式总是与常人不同,花野的体质弱小离不开人总是拖累他,花野经常给他添麻烦,可是花野偏偏又变得比他更强了,把他踩成万年老二——小茂既无法承认需要人照顾的花野与他是同等地位的人,又切实体会了花野可怖的「才能」,他无法对已经被他看作是家人的花野保持冷静的疏远,难免地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恐慌与烦躁中。
但是,这份烦恼无法倾诉给他人。
爷爷,姐姐,甚至是一直在外的哥哥,大家从最开始,就是把花野当成「人」来对待的。
小茂的烦恼是不能被其他人理解的自讨苦吃,是他主动出击接近了花野,在其他人看来他也一直都和花野相处得很好(花野还会问他是不是叛逆期了),他现在忧虑的、焦躁的这些都只是「小孩子在乎的东西」,甚至等小茂自己长大了,他也会觉得当初的自己好幼稚,好好笑,怎么会因为在乎这种东西去和别人烦恼哭泣吵架冷战——但小茂现在就是小孩子,他就是会因为这个烦恼,而且这样的烦恼还无法疏解。
「为什么她的身体那么差,害得我每一次好不容易取得的胜利都不能堂堂正正,害得我就算是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像其他朋友那样,痛快地打一架就当事情过去了」?
小茂没有任何一个渠道可以解决自己现在的烦恼,甚至连缓解它都做不到,他已经把花野当作家人,所以既喜欢她又讨厌她,既怨她又体谅她,想要远离她又比任何人都想要靠近她,爱和恨交缠,所有复杂的极端的相反的情感都混在了一起,就这样变成了「花野」两个字。
无知之海篇章难产了很久……预计还要继续难产下去,因为即使百般打磨,我也很难在我的文字中理所当然地表露出这样的感情。
「——小茂的爱意是在长久的困扰和反复无常中诞生的,是他既心知肚明,又毫无察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