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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误入红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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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千山满脑浆糊,道:“将军所言何意?”
老爹道:“老夫前几日给犬子请了个先生,一直住在将军府,昨日犬子回家,见了先生甚是投缘,二人相约出去游玩,谁知半路碰到贼人,欲伤我儿性命,好在先生舍命相救,总算保了一条命,只是先生命在旦夕—没想到,令郎也遭了贼人暗算!”
张千山开始变脸,咬牙道:“这京畿重地,哪来的贼人?我怕是有人心怀不轨,故意潜入我府,谋害国家栋梁。”
老爹略一沉思道:“张大人所言甚是,你我乃国之肱骨,这些人竟敢对你我爱子下手,其心可见,其行可诛,此事事关重大,明日早朝我即刻禀明皇上,请皇上定夺。”
张千山有苦难言,咬牙再咬牙,道:“令郎可真是吉人天相,毫发无伤啊!”
我拉起袖子,露出他家奴才留下的棒子印,又晃了晃还淌着血的光头,委屈道:“好疼好疼。”
老爹道:“全赖西席舍命相护啊!”
张千山瞪了我一眼道:“将军府上的西席可真是文武双全啊!”
老爹道:“武功嘛没有,只是忠心而已,学问嘛,倒是数一数二的,对了—张丞相也该认识的,就是你家小三从小定下婚约后来又取消了的唐怀碧。”
张千山顿时抽搐,双拳紧握,道:“既然将军知道他和我的关系,就将他交给本相带回府中照顾吧!”
老爹笑道:“不用麻烦了,要论关系,他和张丞相只怕是没什么关系了吧?难不成张丞相又退了太子的婚约?”
张千山双手攥得直泛白,正欲说话,老爹却接着道:“对了,为了感谢西席对我儿的救命之恩,我已收了他做义子,待他身体恢复,本将军就选个好日子,全了礼数,到时还请张丞相赏光,喝杯水酒啊!”
张千山怒极反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义子如何的文采风流,赤胆忠心!”
老爹端起茶杯,笑道:“荣幸之至!”
张千山甩着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又老老实实跪下了。
老爹哼了一声,道:“这事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就不多说了—你也还算凑合,不是那么太不提气!”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不过好像不是骂我的意思。
我又偷偷瞅了老爹一眼,正和老爹对眼,我不由得一咧嘴。
老爹怒道:“刚还以为你终于有点出息了,怎么一会又这个样子了?不是告诉过你,言行要端正,要正眼看人,不要总是鬼鬼祟祟的!?”
我再咧嘴。
老爹怒骂:“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我早就知道我不争气,打我记事老爹就时不时的告诉我一遍,我想不记住都不行。
我正打算偷偷往门口挪,小灯笼就进来说:“郭老太医诊完脉了。”
我眼巴巴地看着老爹,老爹终于摆摆手道:“滚出去吧!”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后院,郭老太医眯着眼睛道:“他身体极度虚弱,加之气血攻心,身上—身上伤势严重,需要好好调理才行。”
“那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这个还不好说,只有等病人醒了进一步观察才能知道。”
老太医开了方子,又反复叮嘱了一番,怎么煎药,怎么涂药,注意些什么,方才离去。
二娘端着汤药进来,和我一起把药给唐怀碧灌了下去,就陪着我坐在一旁,看着唐怀碧止不住地叹气:“真是可惜了这孩子!他家祖上是有名的江南望族,父辈不知怎么得罪了朝廷,直落得个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他原与张丞相之女指腹为婚,唐家一没落,这婚事自然告吹,这倒也没什么,可谁承想会发生这样的事!你爹也不是不想帮他,实在是牵扯太多—”
原来如此,这样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当日怀碧定是应约前往张府,本想和业如相约私奔,谁知却遭了张继祖和张继业毒手。可怜怀碧明珠染尘—真真是苍天无眼啊!
还有一点让我大受冲击—业如喜欢的居然是唐怀碧,看来我是真的要死心了,就算业如不嫁给太子,也还有个唐怀碧,我十个王小楼也比不上一个唐怀碧,我还争什么啊?只盼唐怀碧早些醒来,我再想办法帮他和业如远走高飞。
我望着苍白如纸的唐怀碧,总担心他像一阵风似的会突然消失,一想到这个,我的心竟莫名的抽痛。我紧紧握着他的手道:“唐七啊唐七,你可要快点醒来,快点醒来,快点醒来!”
我守着他整整一夜,戒尘就在旁边守着我一夜,我怎么说他也不肯先睡。直到天明时分,唐怀碧才有了动静。我正激动不已,谁料他竟突然坐起,扑向我又踢又打,卡住我的脖子直往死里抠,戒尘疯了似的拉他也拉不住,只卡得少爷我直翻白眼,好在小灯笼闻声赶来,和戒尘一起掰开他的手。可他仍是睚眦目裂地盯着我,不住挣动,喉咙里发出的是近于绝望地呜咽。
我知他这是把我当成了那畜生,忙叫戒尘他们松了手,趁他来不及反应,一把搂住他,紧紧地,他双臂用不上力,只能徒劳地敲打我的后背。我不停地说是我,是我,王小楼,那个你说还不算太不成器的王小楼,那个和你在月下喝酒的小和尚,不,假和尚,那个纨绔子弟—是我—一切都过去了—没人再伤害你了—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耳畔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他又睡着了,我将他轻轻放下,盖好被子,轻轻拍打,不住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他终于安静了,柔弱无助得如一个孩童,长长的睫毛低垂,眼角犹挂着一滴泪珠,这还是那个桀骜不驯乖张跋扈的唐怀碧吗?这还是那个和我月下畅饮的月宫仙子吗?菩萨啊,都说您普度众生,却为何独独忘了唐怀碧?
我不由双手紧握,直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心痛才微微消减。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头见戒尘和小灯笼仍旧是一副惊恐未定的样子。
我说没事了,你们去休息吧。
小灯笼蹭了两步再两步,打着呵欠去了,小家伙却是不走,噘着小嘴巴给我的光头涂药,又轻轻地吹了几下,道:还疼吗?
我说一点也不疼。
小家伙撇撇嘴不信。
我把他抱起来说我抱着你,你睡一会吧。
小家伙这次很听话,也是太困了,不一会就睡着了。
我就抱着他,望着唐怀碧,直到天明。
小铃铛端了早饭过来,我吃不下,可我不吃小家伙就不吃,我只能陪着他吃了点东西。
小铃铛说少爷,将军让你准备一下,一会和他一起送戒尘小师父回万空寺。
小家伙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了地上,眼圈一红,再不做声。
我急忙找到老爹,说现在不能送戒尘回去,他—会有危险的。
老爹说张千山恨的是你和唐怀碧,不会拿一个小和尚怎么样的。
我说那要是万一呢?
老爹冷哼道:“难不成你要把一和尚留在家里?”
我说那有什么不可,等什么时候张家不再追究了,什么时候再让他回去。
老爹道:“你说张家什么时候会不追究?”
不用说,那是不可能的,只要张家还有一个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
“他在这待的时间越长,对他反而越不利。再说,就算我同意他留下,他也未必肯,他是和尚,终归是要回到寺院的,你怕他有危险,我就派人将他送到万安寺,总可以了吧?”
我—我没词了,也是,和尚终归是要回到寺院的。
我先交代小灯笼好生照顾唐怀碧,然后带着戒尘,跟着老爹来到了万空寺。
老爹一个劲地给方丈赔不是,老方丈也一个劲地给老爹赔不是。我心想他们两个要是都错了,那是不是就是说少爷我对了?
我把我最喜欢的好玩的好吃的一股脑地塞给戒尘,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说:“你放心,我一定回来看你,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我都留给你,一早就给你送来。”
小家伙扯着我的衣角越哭越凶,哭得我鼻子酸酸的,心里乱七八糟的不是个滋味。
老爹一个劲地催我快走,可我怎么也没有力气拉开小家伙的手。我忍住快要冲出来的泪水大叫别哭了,你和我走吧。
小家伙当时哭声就止了,眨巴眨巴满是泪水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我说你和我回家吧,咱回家吧,别当和尚了,给我当弟弟,我一定好好对你,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可着你。
小家伙望了望我,又看了看老方丈,接着再看看我,再看看老方丈,最后紧紧抱住我望着老方丈哇哇大哭。
老方丈长叹一声道:“你既然选了这条路,我也不拦你,因果早定,强求不得!”
我转头望向老爹,心想他要是不同意,我就真在这出家算了。
老爹也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府上也不差他一口饭。”
老方丈红着眼睛对老爹说:“戒尘是我从小一手带大,生性纯良,睿智聪慧,希望将军慈悲为怀,好好养育教导。”
“方丈放心,我务必视之为亲子,好生照顾。”
“这我就放心了!”
戒尘不住地给方丈磕头,磕得满头是血,老方丈不忍再看,命弟子关了寺门。
戒尘就对着寺门磕,一边磕一边哭,哭我心里一剜一剜的。
我上前拉起戒尘说你难过就打我吧。
戒尘就挥起小拳头打我,一下一下又一下。
我一路抱着他下山,他哭得累了就窝在我的怀里睡了。
耳边不由得想起了老方丈对我说的话:“是你把他带进这红尘俗世的,也不知是命是劫啊!”
我想是命吧,小家伙,我一定好好对你,从今后,你就是我王小楼的亲弟弟,有我一分甜,绝不叫你受半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