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清风客栈》鹿喜

1、第一章 有鱼

　　大舆庆丰十二年。
　　寒江城，吉祥街，清风客栈。。

　　沈琼是三个月前从现代穿到大舆国国都寒江城的清风客栈，作为这家客栈的小老板娘，她有一个听起来让猫咪很欢喜的名字——有鱼。

　　有鱼十三岁，因为某种沈琼不知的原因，她脑子不灵光，智力堪堪也就跟五六岁的小孩儿一样。
　　有鱼不知父母是谁。
　　当然智力欠佳的有鱼是不能跟清风道长问这种问题的，对，清风道长是她的管家，管着清风客栈里里外外。

　　在听到他名字的一刹那，沈琼曾怀疑这客栈真正的老板是这位道长？再不然，这位叫有鱼的小姑娘是他的私生女，因他道长的身份，才对外宣称她是老板娘？

　　但经过三个月的仔细观察，沈琼，好吧，这里就称呼有鱼，省了乱套。
　　话接前文，有鱼经过长期的观察，断定清风道长绝对跟有鱼没有血缘关系，因为他对有鱼的那种尊重是骨子里的，在清风道长的心目中，小姑娘有鱼就是一个主子，至高无上的存在，他在有鱼跟前，这样说吧，能跪着他绝不想站着。

　　谁家的爹会对自家闺女敬成这样？

　　一早，有鱼从楼上卧房下来，立时一阵风似的冯大力就跑了过来，“有鱼，都是这衣裳不好，扣子太多了……”
　　潜台词是，有鱼，你把扣子扣错了，这不怪你！

　　有鱼粉嫩嫩的小脸蛋上露出憨憨的笑，“嬷嬷说的对。”

　　她是故意把扣子扣错的。

　　据说，这十三年来，智力欠缺的有鱼一直在学习怎么穿衣，怎么吃饭，怎么管好自己的事儿，能穿衣也是最近三个月的事儿。
　　准确点说，是因如今有鱼的芯子其实是现代姑娘沈琼，沈琼在现代活到二十五岁，一次意外车祸，她穿了。

　　有鱼乖乖站着，任凭冯大力帮她把衣裳扣子重新扣好，还笑吟吟夸一句，我们有鱼长大了。
　　说着，一向干粗活，力气大如牛的冯嬷嬷还眼圈泛了红。

　　“嗯，嬷嬷说的对。”
　　有鱼学着往常清风道长拍她的肩膀那样踮起脚尖来，也想拍拍冯嬷嬷的肩膀，冯嬷嬷察觉了她的意图，半蹲在有鱼跟前，任她哄小孩儿似的拍了自己几下。

　　再抬起头来，冯嬷嬷热泪盈眶。

　　一旁看着的清风道长不喜地蹙蹙眉，“大力，你去忙吧……”
　　大力，即冯嬷嬷，全名冯大力，是清风客栈前厅干杂活的，擦桌子，端盘子，门口招揽顾客，后厨洗菜摘菜，偶尔跑腿儿去买个酱油醋什么的，都是她的工作范畴，她一天到晚，晃动着那一双大脚，前厅后厅跑来跑去，像是不知道疲倦。

　　“清风叔！”
　　有鱼甜甜地叫了一声，就跑了过去。

　　清风道长很熟稔地摸了摸她的头，“有鱼，睡得好不好？”
　　“好。”
　　有鱼乖巧地歪着头，回答。

　　“嗯，好。”
　　清风道长蹙紧的眉头微微松了些许，目光看向柜台后。

　　磨磨蹭蹭地，从柜台后出来一个身量不高，圆嘟嘟，胖乎乎的小男孩，他瞄了清风道长一眼，从柜台上端出来一碗白粥，两只胖乎乎的小手端着白粥，送到有鱼面前，奶声奶气地，“有鱼姐姐，喝粥咯。”
　　“哎呦，你的手又红了？揉揉……”
　　有鱼接过每天早上必喝的白粥，三口两口喝了，有点苦，有鱼的表情苦巴巴的。

　　清风递过来几块龙须糖。

　　有鱼塞了一块龙须糖入口，减了嘴里的苦味儿后，忙去给哎呦揉手，发红的地方是在哎呦小手指旁边，有鱼轻轻给他揉着，哎呦的小脸上渐渐露出笑来，“有鱼姐姐，哎呦不疼啦……”
　　“嗯。好呀！”
　　有鱼把哎呦的小手合上，对着他顽皮地眨巴眨巴眼睛。

　　哎呦眼底惊喜，小手背到了身后。
　　清风道长蹙着的眉心才终于全松开了。他看着有鱼，有鱼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仁善，这种仁善让她无论面对谁都能带给对方清风拂面般的温和，总会让人忍不住去相信她，爱护她。

　　“哎呦呦，了不得啦，人家起晚了，死老道，怎么不叫人家？人家今天要做糟蒸鲥鱼，这鲥鱼要一斤半重，要新鲜，最好是刚从水里打上来的，我们有鱼啊是最喜欢吃这道菜的，对不对呀，有鱼？”

　　厨子香锅提着一个白色的柳条篮子从后厨迈着小碎步出来，臀部摆动太大，把冯大力刚摆好的桌椅又撞得东倒西歪。

　　“香锅，你个娘娘腔，是不是找打？”
　　冯大力把手里的抹布往桌子上一摔，迈大步就奔了过来。

　　“哎呦呦，大力妹子啊，你长得虎背熊腰也就罢了，偏偏行事还没个女人样儿！大力，你学人家，看看人家这走法，人家这兰花指，这才是温柔小女人的做派呢！”
　　香锅边做示范，边往外扭身子。

　　“我打你个娘娘腔，好端端的男人……”
　　冯大力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香锅给截住，“打住，打住，人家可不是男人……”
　　“不要脸，你不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冯大力没好气地骂。

　　“人家……人家正努力当个温柔小女人……”
　　香锅白胖白胖的脸上还涂脂抹粉了，有点像是怡红院门口站着迎客的老鸨子。

　　冯大力看他那样儿直犯恶心，“清风，我就不明白了，你非带他出来干嘛？”

　　“他做的饭菜有鱼爱吃，要不你来？”
　　清风道长早就对香锅跟冯大力这一套习以为常了，他扫了眼站在门口，翘着兰花指的香锅，“你不是要去买鲥鱼？”

　　“哎呦呦，都是冯大力你个老婆娘，耽误人家时间了。”
　　他冲有鱼招招手，“有鱼，要不要跟香锅一起去？”
　　“好呀，好呀，香菇，等等我……”
　　有鱼总把香锅叫成香菇，她喜欢吃香菇，也顺便喜欢了香锅。

　　香锅眼底掠过一抹失望，但转瞬即逝，脸上立时都是笑，“对，还得买香菇，回来给我们有鱼炖香菇鸡呀！”

　　看着一老一少出门，清风道长回头看哎呦，“你若是想回昆仑山，我不拦着，我可以给有鱼买现成的人参……”

　　哎呦低下头，看着手上有鱼刚给他揉的地方，须臾，摊开手，手心里几枚龙须糖，“大叔，哎呦知道龙须糖是给有鱼姐姐特制的补品，我不吃，留给有鱼姐姐吃。”

　　这时，有鱼的小脑袋从客栈大门处探进来，“清风叔，龙须糖是给哎呦的呀！”
　　“知道了。”
　　清风道长示意哎呦把龙须糖装好。

　　见着哎呦把龙须糖装好，有鱼这才高高兴兴又跟着香锅走了。

　　“大叔，我……我不疼，也不走。我爷爷说了，做人得知恩图报，我们人参精灵欠了有家的，爷爷还说，有鱼只有吃活摘的人参须子才是最好的。”哎呦看着小手指处又隐隐冒出来的人参须子，坚定地说道。

　　“哎呦，谢谢你。”
　　清风道长拍拍他的肩膀后去柜台里算账了。

　　--

　　傍晚，客栈住进一对母子，当娘的看样子二十左右岁，孩子抱在怀里，说是刚过周岁，能蹒跚走几步。

　　清风道长给登了记，把娘俩安排在二楼单间。

　　冯大力挺喜欢那孩子的，拎着水壶，凑近前逗了几句，孩子似乎困了，蔫头耷拉脑的，不怎么回应冯大力。

　　“嬷嬷，咱们客栈附近有没有医馆啊？”小妇人伸手摸摸孩子的头，皱眉问。

　　“孩子不舒服？”
　　冯大力问。

　　小妇人点点头，眼底有水光，可也难为她了，孤身带着个孩子，说是来寻亲的，但不知亲戚家的具体位置，只得先寻个客栈住下，明日一早再去找。

　　斜对面就有医馆--回春堂。

　　回春堂的郎中姓丁，丁郎中给孩子把脉后，说 ，“脉象平和，不像是有病，许是困倦了，睡一晚就好了。”
　　小妇人这才把心放下，客气地给了丁郎中一点碎银，送走了他。

　　插上门，娘俩睡下。

　　半夜，忽然客栈二楼传来孩子尖利的哭声，把客栈里的人都惊动了，客人们都打开门出来问清风道长，“这哪儿来的孩子哭成这样，还让不让我们睡了？”
　　清风道长跟大家说声抱歉，急急地让冯大力上二楼，把那妇人跟孩子请到他住的院中。

　　他住在厨房后面一个小院子里。

　　冯大力跟香锅把娘俩带过来，刚要关门，睡眼惺忪的有鱼也来了，“香菇，好吵。”

　　香锅还未及搭话，后头少年阿吾也挤进来，“有鱼，不怕哦，阿吾会保护你。”
　　从阿吾到清风客栈，这倒是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几个大人相互对视一眼，刚要把这俩孩子送回去睡觉，那边孩子哭得更厉害了，撕心裂肺的，几欲都要把整栋客栈给掀翻了。

　　“关院门。”
　　清风道长一句话，冯大力咣当一脚把院门踹上了。

　　清风道长蹙蹙眉，暗忖，门踹坏了，维修费从冯大力月俸里扣。

　　小儿尽管还在声嘶力竭地哭，但外头已经听不见了，清风道长在这个小院里施法下了禁忌，只要院门一关，小院里天翻地覆，外头也毫无觉察。

　　那孩子哭得越发厉害，哭声简直就跟狼嚎一般无二，有鱼直觉得耳膜都要被震裂了，这种哭声，怎么可能是一个孩子弄出来的？

　　她双手捂耳朵，惊颤颤地去看那小孩儿，小孩儿面部表情都是狰狞的，瞪大的眼睛像是要凸出来，舌头也从口中伸出来老长一截，他恶狠狠地盯着有鱼，有鱼吓得啊一声惊呼，躲到了阿吾的背后，握住了他的手臂，他的手臂似乎很凉，不带一丝温度，有鱼惊诧，抬头去看阿吾，见他正与那小儿面面相对，两个人都像是要把对方嚼碎吃净……

　　有鱼直吓得缩头，退后。

　　冯大力走过来，抱住了她，“有鱼不怕，嬷嬷在……”
　　在冯大力的轻声安抚下，有鱼身子不抖了。

　　清风道长命妇人抱紧了孩子，他则拿了桃木法剑，在空中虚劈了几下，然后持剑绕到小儿身后，掏出一张黄色符纸，迅速贴在小儿后脑勺上。

　　小儿哭声骤缓。
　　接着，清风道长取来一枚桃核手串，套在小儿手腕上。

　　小儿哭声戛然而止。

　　“石头，石头……”
　　妇人喊着小儿的名字，小儿却软软地靠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道长，谢谢您……不是您，小妇人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小妇人抱着孩子跪到地上。

　　清风道长虚扶了她一把，她就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却不料腿一软，整个人又跌倒在地，错愕之下，孩子险些脱手，她忙抓了一把，正抓在符纸上，低头去看时，那符纸已经在她手中了。

　　啊……呜啊啊，死老道，你敢阻我好事儿，我要杀了你们……
　　根本不会说话的小儿大声咒骂着，声音很苍老，带着十分的肃杀与憎恨。

　　同时一股黑气从小儿头顶溢出，越来越来多，迅疾化作一团，于半空中旋转几圈后，发出凌厉的怪叫，疯狂弹射向角落里的有鱼。

　　原本冯大力是把有鱼揽在身边的，见清风把小儿给制住，以为没事儿了，她就嘱有鱼在那里乖乖呆着，她去帮清风收拾东西。

　　这样一来，那团黑气狰狞着逼来时，有鱼就孤零零站着，如同待宰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