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竹枝词》方兰亭

3、第 3 章

　　干枯的树枝发出“哔剥”的声响，火焰带来的温暖驱散了一丝山中深夜的凉意。雨卓承撑着头拄着瑞雪剑坐在火堆前，身后是一座半塌的庙宇。
　　幸好今日天晴，没有下雨，他苦中作乐地想。
　　已经多日未曾好好休息，困意如潮水般涌来，雨卓承赶紧死命掐了自己一把，保持清醒。
　　一路逃亡，更兼风雨，小妹本就体弱，前几天又染了风寒，他们不得已才来到破庙躲避，这地方空旷，实在冒险，他一定要保证小妹的安全。
　　想到心上人，雨卓承不由得唇角翘起。过去的艰难血泪和将来的坎坷风雨他都不愿去想了，只要能和小妹在一起，只要她在。
　　身后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雨卓承惊觉回神，楚小妹披着他的外衣倚着庙门，面色苍白却满眼温柔。
　　“小妹！你怎么起来了？”雨卓承赶紧去扶她。
　　“我醒了，却发现你不在……”只要雨卓承在场，楚霞影的目光从来都只落在他身上。
　　“我在这里守着，你继续去歇着吧……”
　　雨卓承只觉得心疼，他没法带小妹去看大夫，自己也不懂医术，全靠着小妹自己识得几味药草撑着。
　　楚小妹却摇头，认真道：“承哥你已经熬了太多天了，你去休息吧，我就在门口守着，只要有动静，我立刻去喊醒你，好吗？”
　　二人谁也不愿独自去休息，雨卓承无法，只得扶着楚小妹在身侧坐下，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头。
　　天穹如墨，星河高悬。
　　他们是彼此最后的依靠。
　　楚小妹在雨卓承怀中寻了一个最熟悉的的位置，微微仰起头，便能看到那人线条硬朗的侧脸，她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承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江湖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他们也只想找个地方隐居，不过雨卓承却没有带着她远走大漠，反而一路来到了这瞿塘峡，这其中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雨卓承每每欲言又止，楚小妹并不想让他更为难。而且，这个男人，她全身心地相信，所以，无论去哪儿，她都会追随。
　　雨卓承垂下眼：“我……还没有想好……”
　　他没想好的不是去哪儿，而是没想好该怎么和小妹说。离瞿塘峡越近，就越难以抉择，他曾经想方设法地逃离那个泥潭，现在却要回头，甚至还要牵扯连累心上人。
　　右手忽然被握住，雨卓承对上了一双担忧怜惜的眼。
　　“承哥，我都没关系的……”
　　满腔情愫。
　　雨卓承抚了抚她的发顶，正想开口宽慰几句，却忽然变了脸色。
　　“谁！”
　　瑞雪剑出鞘，雨卓承站起身警惕环顾四周，将楚小妹护在怀里。楚小妹心中也大为着急，她的义父虽然是让人闻名丧胆的黑鸦，但她本来的体质就不适合习武，又兼心地柔软，便只学得轻功傍身，可是现在她连续病了好些日子，手脚发软，连轻功都用不出几分，若来人强悍，她真是要成了承哥的累赘了！
　　山风鼓荡，树影婆娑，来人似乎不急着现身。
　　“阁下何必躲躲藏藏！徒惹笑话！”
　　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火光渐渐映出白衣长剑，来人眼角带笑：“雨师叔，好久不见……”
　　“顾灵鹤……你是奉师门之命来捉拿我们的？”
　　顾灵鹤武功很是不错，但雨卓承自信可以打过，况且无论如何，他们是同门，顾灵鹤应当不会下死手。
　　顾灵鹤一哂：“雨师叔你知道纯阳现在是何情况吗？”
　　雨卓承皱眉不答。
　　“自从你带着这位楚姑娘逃走后，浩气盟，恶人谷，青城派，离火门……”顾灵鹤负手踱了几步，“江湖上凡是有个名字的门派全来找纯阳讨个说法。”
　　雨卓承抿了抿唇：“小妹她从没有做过半点恶事，我们真心恋慕彼此，不妨碍任何人，也无愧于任何人！”
　　顾灵鹤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楚姑娘高洁自守，可，那又怎样呢？你们身份对立，名不正言不顺，违背了江湖的规矩，就不该在一起！枉谈情爱，岂不可笑？”
　　说着，他竟真的大笑出声。
　　雨卓承与顾灵鹤从前并不亲厚，也从未见过素来被称赞可靠的师侄这般癫狂的样子，心中生出一丝惊疑，但还是坚定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无愧于任何人。旁人再如何反对，都不会改变我们的决心。“
　　楚小妹默默地握住了他的左手。
　　“好，好一对情深的鸳鸯……”
　　顾灵鹤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阵茫然刺痛，他紧了紧手中剑，才恢复了平时的镇定语气。
　　“如此，恐怕请师叔回山，师叔也是不愿的了。”
　　看着顾灵鹤挽了个剑花，雨卓承也起了剑势：“不必再说。”
　　楚小妹见此情形，便退到一边，顾灵鹤是独身一人，又是纯阳弟子，她可以照顾好自己，不让承哥担忧。
　　“请师叔赐教。”
　　“噌”地一声，长剑相交，于暗夜中击出火花。二人本就同宗，往昔门派比试中也曾交手，彼此的套路都再清楚不过。瑞雪剑乃是江湖有名的神兵，雨卓承的剑术比顾灵鹤还要高些，本该占据优势，但顾灵鹤竟有种不要命的势头，反而是雨卓承不忍下死手，双方一时难分胜负。
　　战局外的楚小妹紧张地看着二人，最怕是这种情形。小时候，是跟着义父，现在，是跟着承哥，追杀逃亡她都已经熟悉到淡然了，但亲近之人反目成仇还是会一次次刺痛人心。当年义父在逃亡之初也是仍对世间抱有莫大期望的，就是因为屡遭背叛，才会走向极端，再也不能回头。整个过程，她和承哥都曾亲眼目睹，刻骨难忘，所以这一路上，他们干脆地选择不向任何认识的人求助，即使“甘霖瑞雪”不知曾泽被过多少人。然而终究是不免这种情形，今天来的是纯阳宫，将来对上恶人谷，对上义父，或者承哥的师父，又该如何？
　　她难掩悲戚，偏过头去，却忽然发现林丛暗影间，有亮光一闪而过。还不待她细想，便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眨眼到了跟前，她这才看清，竟然是一支飞镖，瞄准的对象却是雨卓承！
　　“承哥小心！”
　　身体更快地作出了反应，她冲了上去，一把推开雨卓承，飞镖从她的颈侧擦过，割出浅浅一道血痕。
　　“小妹！”
　　顾灵鹤也面色一变，连忙将剑锋偏离，险险没刺中楚小妹。
　　“小妹你怎么样！”雨卓承连忙去看她的伤口。
　　楚小妹想说快走，谁料尚未开口，胸口便是一阵剧痛，心脏像是被用力攥紧，瞳孔因痛苦而放大，她惨叫一声摔在了雨卓承的怀里。
　　雨卓承顿时如坠冰窟。
　　“飞镖有毒！”
　　顾灵鹤大声提醒唤回了雨卓承残余的神智，他立即输入一丝内力护住了楚小妹的心脉，封住几处大穴，以求暂缓毒发。
　　“小妹……小妹你别怕，我们立刻去找大夫……”
　　楚小妹已然昏迷。
　　雨卓承挣扎着将楚小妹背起，又用腰带将二人系紧，顾灵鹤立在一旁，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
　　“雨大侠这是要去哪儿？”有人急不可耐地先跳了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转眼间，小小的破庙前便出现了十几道人影，将三人团团围住。
　　雨卓承抬眼一一看过去，这里面不乏他认识的，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
　　“……列位江湖同道，我雨卓承向来与人为善，从未做过半分亏心之事，小妹也一样，今我二人流落至此，无意与任何人为难，还请诸位看在往日的薄面上，放我们离开。”
　　这段话他已经说得流利无比，虽然结果总是让人心寒。
　　“‘甘霖瑞雪’的美名，我们自然是敬佩的，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同这恶人谷的妖女搅在一起！“
　　“不过说起来，这妖女舍身救情郎，也算有点良心，啊？”
　　周围人哄然大笑。
　　雨卓承瞬间额头青筋暴起，双眼泛红，瑞雪剑似有感应，嗡嗡作响。
　　“……把解药交出来。”
　　一个裹着黑袍的男子阴恻恻笑道：“谢盟主早已发下长空令，雨大侠若是愿意随我们赴浩气盟认罪悔过，这解药……自然可以商量。”
　　“长空令？”雨卓承大声反问，似哭似笑，“我们…何罪之有！！而你们，又当真是为了一道长空令？！你们……是为了这柄剑！”
　　瑞雪剑冰凉的剑光映出眉眼。
　　“……真是伪善得让人恶心！”
　　“不错，我们是为了那把剑，又如何呢？你把剑交出来，我们就放你们离开，如何？”
　　雨卓承只觉得可笑之极，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把剑居然还会招来如此祸端。
　　他偏头轻轻蹭了一下心上人的脸颊。
　　“无妨，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
　　他又看了顾灵鹤一眼，顾灵鹤垂眼擦着长剑，他实在不确定顾灵鹤会不会帮他。
　　“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