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周昉

6、嫂嫂好

　　周墨再一次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醒来，醒来的前一瞬他想着这次醒来会看到些什么幻觉，是巨型蜘蛛吗，是断壁残垣吗，还是正在舞动的形态诡异的舞者。他厌倦想这些了，他睁开眼睛，看向了旁边摆着风扇的地方，他看到旁边站着一个小孩，双手负在身后，身上穿着黑线金丝绣的衣服，半长的头发，正看着他，仿佛要说什么话。周墨缓缓地伸出手，男孩消失了，他又带着落寞的把手收了回来。周墨坐了起来，颓唐地摸了摸脸，拿着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在轻轻按击的瞬间亮屏，凌晨两点，这已经是他数不清楚的夜晚惊醒的日子了，鬼魅在他面前游动，似乎是要把他拉到深渊里面去，他不愿意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他可以算得上是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所有的一切都靠他自己支撑着，大到开家长会，小到给老师请假，都是他一个人去的，这种情况从他读初二开始，他始终忘记不了他第一次去代替自己家长开家长会时其他家长的眼光，他忘不了教导主任在办公室特地找他谈话的样子，很多的东西，他都忘不了。又是新的一周，他不知道这一周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借着月光，周墨侧脸的影子从窗户映了下来到墙上，屋外还有打麻将的声音，那是一片吆喝声，周墨在这种声音里渐渐睡去。他又做梦了，梦里是他那年刚上初三的样子，那天父亲似乎发了疯，半夜把自己的衣服点着火丢到楼下去，过后又因为害怕而赶到楼下捡起来，上楼之后周墨以为万事大吉可以睡觉了，但他爸却威胁他妈，他告诉周墨的妈妈，如果她不去睡沙发的话，他就会把周墨给毒死，把她给杀了......周墨再一次从梦魇中醒来，这回六点半了，他得起床准备去上早自习了。
　　客厅里没有早餐，照例是冷冰冰的，父母都出门了，他洗漱完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前后轻轻翘着凳腿，他等着时间静静地过去。他住的地方叫做紫花墩，窗外可以看到一户人家，他们租着一家铺面居住，三个孩子和他们的父母住在一起，很开心。没有空调，他们在夏天打着地铺，冬天烧着暖炉。周墨很喜欢看他们生活，他觉得他不甚在意甚至厌恶的时间可以在此刻以较快的速度流去。
　　刑承旭在楼梯间洞走走西走走，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西天取经的唐曾，周墨就是那本真经，周墨笑的太美好了，他昨晚做梦都想着，于是乎，他今天一大早特意在他家门口等他，为此他还梳了一个大背头。七点整，周墨从家里出来了，刑承旭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立刻装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看到周墨，他的眉梢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了下来。
　　“早啊。”
　　“早啊。”
　　周墨慢慢地小心翼翼的和刑承旭并肩站着，他太害怕有人能靠近他了，又太渴望有人能够接近他了，他就是个矛盾，连他自己也想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刑承旭倒没有太在意这个小细节，他看着路边的樟树，还有其他正在步行上学的人，又看了看低垂着眸子的周墨，他突然意识到了周墨其实对自己极度不信心，他看任何人的眼神虽然都带着不屑，但是他的眼神里还有一份谨慎和小心。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校门口了，校门口有很多早点摊，有卖小笼包的，有卖包饭的，还有卖香妃卷和水煮的。周墨看了看卖小笼包的摊位，然后又把头转了回来。刑承旭的目光一直落在周墨身上，他立刻去买了两笼小笼包像一只忠诚的小狗一样拿了一个塑料袋给周墨，周墨站在校门口愣住了，他想不到这个大大咧咧的大男孩心会这么细，他看着刑承旭有片刻的不知所措，刑承旭却突然打了个响指，把装包子的塑料口袋打好结，想也没想的拉开对方的书包拉链，把塑料袋子丢了进去，但他丢完就愣住了，他还没问周墨愿不愿意让他拉书包呢，他动手的时候周墨居然也没有拒绝，甚至没有反抗，那他是不是可以畅想一下周墨其实对他也有意思？周墨拍了拍刑承旭的手示意他不要发呆了，赶快进学校，刑承旭这才回过神来，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到了分楼层的地方两个人才分开，分开时刑承旭还默默看了对方背影一会儿......他彻底成了一个痴汉！
　　周墨坐到了座位上读书，何阳给他传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宋羌活回来了。周墨没有多看，把纸条折好放在了一边，他内心没有多大的波澜，或者说，他已经经受不起什么波澜了。班上有几个看好戏的同学已经开始叽叽喳喳了，他们悄声议论着周墨，觉得今天肯定很精彩。班主任抬了抬眼镜走上了讲台，随后是搬桌椅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个声音着实把全班的同学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陈筱走上了讲台，班主任清了清嗓子跟大家说话。
　　“同学们，这是班上新来的转校生，叫陈筱，希望你们以后好好相处，陈筱，你也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同学们好，我是陈筱，从市一中转来的，因为户籍原因，接下来会和大家当两年的同学，但我不止希望和大家做同学，我希望和大家成为好朋友。”陈筱对外人说话的样子和跟刑承旭说话的样子完全不同，她对刑承旭的时候是奶声奶气的，但是在其他人的眼里，她显得十分自信，十分的独立。下面的男生们大多都坐不住了，他们小声议论着，说陈筱长的真漂亮，真有气质。周墨看着陈筱，心里十分羡慕——他是多么想成为那种充满自信的人啊，可是他已经做不到了。陈筱自我介绍完回到了座位上，她目光随意晃了晃，在周墨身上停了停，她觉得他过于沉稳了。
　　上午的课只有三节，还有两节用来当堂测试，这次要考的科目是语文，周墨周围时不时有人传着纸条，他觉得有些烦躁，不知道是因为这秋老虎的天气还是因为宋羌活的回来，他总觉得不踏实。铃声响起，班上的同学都把试卷交了回去，周墨交完试卷慢吞吞的在座位上等着，他今天打算晚点走，等到人差不多走到一半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刑承旭会在班外面等他，他急急忙忙的收拾好书包走了出去，可等着他的，只有其他言笑晏晏的人们，他失了神。
　　刑承旭从下课开始就跑到周墨班门口等他，他看到周墨在那失神，他刚想进去问他是怎么了，背后就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被吓了一跳，刚想回头骂一句傻逼，结果发现对方是陈筱的时候，他觉得他的世界发生了第一次爆炸，他几乎想都没想就拉着人走了，事实证明他确实是头脑不清楚，周围的同学们起哄着。
　　“哇塞，那是刑承旭吗？”
　　“那个是陈筱吧？天呐！”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的吵闹着，刑承旭脑子一片空白，他仿佛听不到任何话，他现在只想得到周墨了，想到周墨那种严肃的表情，他不由得背后一冷，外面是灰蒙蒙的世界，周围的绿化像是被染上了一层灰，刑承旭紧张极了，他仿佛是一条被捏住了命脉的蛇，心跳的很快，这种心跳直接传往了他的脚底。陈筱整个人都傻了，刑承旭这是抽什么疯？他刑承旭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种存在吗？陈筱并不傻，他知道刑承旭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但他是很聪明的那种人，他不说，她也不会去问，但她会自己去找。
　　到了校门口，刑承旭终于松了口气，他有点愤怒的看着陈筱。
　　“你怎么回事。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是你自己没有听。”
　　“我们分了吧。”
　　“什么？”
　　“我说我们分了吧。”
　　陈筱懵住了，她大老远从市里跑来这个小破县一是户口的原因，二就是为了刑承旭他现在居然说分手就分手了，他把她想成什么了？陈筱越想越气，气得她直接转身就走了，刑承旭根本没有去追的想法，他其实对陈筱的感情很淡，几乎为零，他现在走的很快的走回家去，他手心出满了汗，他总算搞明白他为什么紧张了，就在他看到周墨家门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了，他喜欢上周墨了，彻彻底底的喜欢。
　　周墨在饭桌上坐着，桌子的两侧是他的父母，当然他们的父母都不会热眼看着对方，他们做的，只是冷眼相互对待着。周墨吃完了，他该去午睡一会儿，手机却滴滴响了，他拿着手机一看，是一个没有保存的号码，但是这个号码他非常熟悉，是宋羌活的。短信并没有多长，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我下午来找你，你不要躲着好不好？”
　　周墨把手机一翻，默默的拿起枕头用力往床上一丢，伴随的还有一大声怒吼。
　　“你去死吧！”这声音之大，震的窗外的麻雀都叽叽喳喳的吵了起来。
　　下午的课不会因为机场意外而缓慢到来，甚至他会给人的感觉来的比平时要早。杀得死人的秋老虎来了。周墨今天中午没有跟刑承旭一起走，刑承旭要去训练，他中午几乎是颤抖的手告诉周墨，他下午要训练，不能跟他一起去学校了。让刑承旭感到害怕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他知道陈筱在周墨的班上了。周墨继续在路上走着，周围没有人，他悄悄地顺着地上的落叶走，一脚一脚的踩着树叶，这是他从小到大都玩不腻的游戏。有些干枯了的树叶在地上停留着，这些就是周墨的玩具，他一下一下跳跃着，跳跃着到树叶上，跳过了那条小道之后，他停了下来，因为前面有人了。
　　下午的课也照常的过去，他们学校开晚自习了，针对高二和高三，周墨没有回家吃饭，他去了学校小卖部买了一桶泡面，正在他拿着开水瓶的时候，他身后慢慢传来一阵声音，那声音里面满是喜悦。
　　“阿墨？”
　　“别这么喊我。”
　　背后的那个人就是宋羌活，他本来是打算来碰碰运气的，因为他记得，去年周墨原来刚答应他的时候那天也是高二，他那天也在超市买着泡面，周墨就跟在他身后，不过这一次情况改变了，周墨买着泡面，宋羌活在这里等他。
　　“你是不是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宋羌活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了，他期盼着周墨能够回答他一句是，但他知道，这种几率基本为零。
　　“你别多想，今天是高二第一天开晚自习，我只是懒得出去而已。”
　　宋羌活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他想到了什么，刚打算开口的时候，他发现有人来了，于是他也只好沉默的闭上了嘴。
　　来的人是谁呢？是刑承旭和陈筱，刑承旭从来小卖部就开始东张西望，他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他觉得周墨就在附近，可当他看到周墨的时候，他整个人仿佛都冻住了。周墨看到刑承旭那张吃惊的脸觉得十分的奇怪，又看了看他旁边的陈筱，一下子明白了七七八八。宋羌活看着周墨脸上表情那么一瞬间的怪异，又看到刑承旭的样子，也明白了七七八八，只有陈筱不明白，她睁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三个男生，他忍不住感慨一声人杰地灵，周围这三个男生都是顶尖的帅哥啊！她往前了一步，换上了甜美的笑容。
　　“你们好啊，我是陈筱，刑承旭的女朋友。”
　　宋羌活松了口气，他看了眼刑承旭又看了眼陈筱，用着他那种温柔的声音说着话。
　　“你好，我是宋羌活。”
　　周墨其实一下子就看透了，陈筱是他的女朋友，但他亲耳听到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心痛了一下。刑承旭整个人懵了，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周墨，他希望他说什么，又不希望他说什么，他只看到周墨的嘴角弯了弯，在他说话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医生判了死刑的重症病人。
　　“嫂嫂好，我是周墨，刑哥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