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三嫁》一梦百年

3、母亲身死

　　罗大婶原不过是一直憋着一股气，等着告诉女儿这真相。现在终于说了，这精气神一下子就散了，一时竟坐不住，不住地往旁边倒去。

　　英娘虽还沉浸在思绪中，想着这些年的真真假假。实际心里，还是爱着母亲的。可万没想到，自己不过这一晃神，母亲的神色居然一下子又萎靡起来，当下一惊，刚不是都好了吗？怎么又不行了。英娘赶忙前去，吃力地把母亲扶正，可这将死之人，怎能是英娘一弱女子能扶起来的。

　　此时，罗大婶身上已经使不上劲了，全部力气都压在英娘臂上。人也越来越糊涂，眼睛也看不清英娘近在咫尺的脸。自己也知大限将至，憋着最后一股气，对英娘说了最后一句话：“娘对不起你，你好好的啊。”方彻底咽下了这最后一口气。

　　英娘看着母亲咽气，万不敢相信是真的，想着刚才自己还能叫醒母亲，现在肯定也行。便抱着罗大婶，大婶叫着：“娘啊！”可罗大婶哪儿还能听到女儿的话，人是真已经去了。

　　外面候着的阿姨大婶们，听到英娘的喊声，知这人是真的过去了，连忙开门进去，只见英娘扑在罗大婶的身上哭个不停。便上去，想拉开英娘，道：“英娘，快起来，让我们给你娘换衣服，要不然一会儿人就僵了。”

　　可英娘此时正是悲伤的时候，根本听不进旁人的话。因此还是趴在母亲身上哭着。

　　最后还是罗大嫂把这妹子给强拉了起来，按到了窗边的椅上，厉声道：“英娘，你咋这么不懂事，娘平日里多疼你，你可别耽误了这最后一程。”边说边打开那大箱子拿出了件稍微好点的衣服，准备给婆婆换下。

　　英娘就看着眼前的妇人们忙碌着，自己呆呆地，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回神时，才发现床上已经空了，屋子里也没有人，想是都去灵堂。此刻窗外霞光满天，明天应当是个好天气。

　　英娘脑子乱糟糟的，也不知该干什么，事情应当很多，可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要干什么。家里人也知道英娘这是年纪小，经不住事。第一次生离死别，就是这般疼爱自己的母亲，一时半会的，肯定想不开。所以也没人来打搅她，让她独自在这屋里待了几个时辰。

　　突然，从屋外进来了一高大的男人，身上已穿了麻，带了孝。手里还拿着一件进了屋。这人便是英娘的夫婿，罗家的姑爷，郭明生。

　　得了报信的郭明生，从学堂告了假，就急冲冲地赶来，可到的时侯岳母已经去了。当时见妻子在房里伤心，便想进来安慰，被岳父拉住了，说让英娘一个人好好待待，才放弃。刚才一直便外跟着大舅兄里里外外的忙着。此刻方得闲，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英娘，才来着屋找她，看着妻子背着光，无声的坐在窗边，便唤了声：“英娘。”

　　英娘听到丈夫的喊声，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神色带着点迷茫转过头来。郭明生见着呆呆的妻子，便上前走到英娘身前。一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便用手抚了抚英娘的头顶，微微叹了口气，嘴里唤着她的名。

　　这一下下的，让英娘又忍不住，抱着丈夫又哭了起来。想把自己的悲痛，伤心，迷茫都哭给丈夫听。还想告诉丈夫，母亲死了，自己的亲娘另有其人，自己刚刚摔了一跤，现在也好疼。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都掩在了这悲痛的哭声当中。

　　半响后，英娘方止了这哭声，只不住的抽噎，抱着丈夫默默地流泪。

　　郭明生看着妻子还没缓过来，便道：“英娘，岳母已经去了，你可不能一直伤心，要不然他老人家该多不放心。往日里，她最疼你了。”

　　英娘听了，想起母亲临去了都还关心自己，忙把头在郭明生怀里蹭了蹭，想把眼泪擦去。

　　“而且，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外面灵堂已经布好，我们总得好好的送岳母这程，是吧。”郭明生看着怀里英娘道。

　　“对对对，还要送母亲一程，我得打起精神来，好好振作起来。”英娘勉力地止住抽噎，挣扎着要站起来。

　　郭明生见状，心知妻子这下是大好了，忙道：“你自己在屋里收拾下，我出去给你打盆水擦洗一下。一会儿好好出去，别让他们担心。”

　　英娘见丈夫的体贴，只不住地点头。

　　一番收拾后，英娘方同丈夫一道去了罗大婶的灵前，去送这最后一程。乡下人家，也不讲究太多。而且这大热的天，人也放不住，停灵三天，孝子贤孙们便把罗大婶送上了山。

　　第二天，一大早的，英娘和丈夫就准备坐着牛车回家。这牛车原是罗家大哥想着自家妹妹的腿脚不便，头天就找好了村里一户养了牛的人家，约定今早套了车，送自己妹妹和妹夫归家。花了几个钱，又惹得罗大嫂一顿好说。

　　牛车其实比走路也快不了多长时间，一是走大道，绕的路远；二也是农家的牛精贵，轻易不敢劳累，因此也走的慢了些。虽走的慢悠悠的，但是还是赶在太阳完全升起来之前到了家。

　　回到家中，婆婆郭大娘已经去地里头了。这两年，郭明生大了，也在外抄书，帮着补贴家用。而且他字迹整洁，每次抄书还能捡几张纸，也能省点纸钱。因此，家里的地，大部分都赁出去了收租，还有一小部分留着种点菜，自家好吃点。郭大娘为了侍弄这几块地，一大早便出门了。

　　厨房的灶上，还热着饭，是郭大娘特意留的。而且心疼自己儿子这两天累着了，因此还特意煮了颗鸡蛋在里面。

　　郭明生把灶里的饭取出来，准备着和英娘吃。但是英娘却一点胃口都没有。这两天怕家里的爹爹和哥哥担心，便也跟着吃了点，但是现下回到家中，是真的一点也吃不下。因此，筷子虽一直在饭里戳着，可那量却不见少。

　　忽得，一颗水煮蛋递到了英娘眼前，原是丈夫把老娘特意煮的白水蛋给了妻子。

　　“吃吧，知你现下也没得胃口，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吃。”郭明生把这鸡蛋递到了娘子眼前。

　　英娘见状大惊道：“这怎么能成，这是给你补身子的。”

　　郭家养了好几只鸡，这鸡蛋是不缺的。但是大部分被收了起来，留着换钱。剩下的，婆媳俩也有默契，谁也不吃，都留给了郭明生。

　　“吃吧，你一个弱女子，可比我一个大男人需要补身子。”郭明生依旧把这白煮蛋递着。

　　“这可不行，夫君，你吃吧。你平日里读书辛苦，得需要补补。”英娘急了，一直劝着郭明生。

　　“我今天在家不需要看书，就不补了。还是娘子你吃吧。”郭明生狡辩道。

　　为着这一颗白煮蛋，夫妻两人相互推让了起来。最后还是郭明生耍赖，英娘方依了他。

　　英娘嘴里吃着水煮蛋，一时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这还好吃的东西了。

　　两人吃完饭，收拾洗漱了一番，又料理了些家事。英娘本想着继续织那还没完的布。但郭明生想着英娘这两天没怎么合眼，便强拉着英娘到房里补眠。

　　英娘仰躺在帐子里，虽然人感到又困又倦，但眼睛闭上又睡不着。脑子里走马观花的过着这些年与母亲的相处。明明好生生的人，怎么摔了一跤，人就不行了呢。自己都还来不及好生孝顺她老人家，居然就这样天人永别。

　　英娘想着，又想哭了起来。躺在身边的郭明生，哪儿不知道妻子的想法，但也明白现在安慰是没用了，得想法子让妻子把情绪发泄出来才好。

　　郭明生想了想，便道：“英娘，你给我讲讲岳母吧，讲讲她是怎样一个人，这样世上有多了一个记住她的人。”

　　英娘也想有一个人，能和自己一起好好回忆一下母亲，便道：“我娘是个很好的人，特别疼我……”

　　这讲着讲着，便把脑子里堆着的事，通通的讲了出来。大大小小，很多很久前的事，仿佛都是昨天才发生那般，依旧清晰地在自己脑海中。

　　讲道后面，又想到和母亲永远这样天人永别，便又忍不住难受起来。忍着泪，道：“夫君，你说，这世上，是不是没什么事是长久的。我原觉得，母亲会一直陪着我，就算成亲了，也不过走几里地，同原来在城里学艺一样，她总是在家里等着我。可没想到，这么突然，人就不在了。”

　　郭明生听了英娘的话，忽然想到了记忆里已经模糊的亲爹，也感到一阵难受。但还是宽慰着英娘，“胡说，岳母虽离你而去，但是对你爱却是长长久久，不会因为她走了就变化的。只是这份爱不会再增加了而已。”

　　“真的吗？”英娘问道。

　　“当然了，而我也会永远的陪着你，长长久久的。我的爱也会像门口的大河一样，永永远远，永不停息。”郭明生对英娘保证道。

　　夫妻俩就这样絮絮叨叨的讲了一大通，慢慢的，英娘也感到阵阵困倦，说着说着，便没声了。郭明生见了妻子恬静的睡颜，良久方舒了一口气。也在困倦中，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