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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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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剑山庄,沂兰轩。
小阮氏侧身替床上熟睡的儿子掖了掖被角后,起身将小婢呈上的香囊放在手中,细细端详。
小小一方香囊,一面绣着合昏花,一面绣着一双栩栩如生的鸳鸯。合昏知时,鸳鸯交颈,一针一线,足见巧思。
拉开丝绦系带,里面果不其然放着一缕青丝,将香囊随手放在床边的高足方桌上,小阮氏方才开口向小婢女询问:“大公子是怎么说的?”
“大公子并未说什么,只让奴将此物交给夫人。”小婢女垂头看着地面,看上去有些胆怯。
小阮氏坐回床侧,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
对于主母的言下之意,小婢却好像全然无知,依旧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正在两人僵持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男童的声音,“母亲,母亲……”
男童进门后,急匆匆地穿过屏风,拉着小阮氏的手道:“母亲,大哥哥去年猎的两只雁,现下可肥了,却养在天泽楼不让人吃,母亲去替阿蒙同哥哥说说吧,好不好?”
小阮氏从袖中拿出一方素帕替男童擦完额间的细汗,点了点叶蒙的鼻头温言答道,“小傻瓜,你兄长猎那对雁儿来是有大用处的,可不是猎来给你打牙祭的。”
四方床上的幼童甫一醒来,听到一些“雁儿”“吃”的话,哼哧哼哧从锦被里出来,扑倒母亲怀里,又因他现下才一岁有余,话说的不太圆,一句“阿娘,我也想吃”出口却成了“阿娘,吃。”
小阮氏忙将小儿子抱住,无奈笑道:“两只小馋虫。”
“罢了,阿娘去替你们做一盘白玉糕来。”说着将儿子放在床上,又唤来正在中厅煮茶的贴身婢女荷香看住小儿子,正要往外走,不料那一直都不敢看她的小婢突然拦在身前,急急地唤了一声,“夫人。”
天泽楼还有这么轴的小婢女?心里纵是百般不愿,小阮氏也只得回身拿起香囊,扔到了烧得正旺的火盆里,待火苗将其吞噬殆尽后,那小婢方向她叉手行了一礼,“奴告退。”
晚间月挂天心,小阮氏携荷香提灯往楼外楼走去,进了内室后,忙将食盒里的乌雌鸡汤端了出来,放在中厅的花梨木高足小桌上,“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了,夫君要顾忌些自己的身子。”
“婚礼合二姓之好,上事宗庙,下继后世,君子当重。且这又是阿英的终身大事,我总想着能做得尽善尽美,圆满些,若阿阮在天之灵看到了或也能得到些许宽慰。”叶孟秋写完聘书最后一笔,到中厅坐下,端起鸡汤喝了一口,才转头向坐在另一侧扶手椅的小阮氏问道:“聘礼准备的如何了?”
“香炮镯金一样不落,香选的是上好的无骨透脚青,帖盒里放有聘金四百,还有一些首饰头面,剩余一些海味,生果年前就已经去信长安,那边商行也备下了,还有那雁儿,去岁大公子亲手猎了来,现下在天泽楼里养着呢,养得都将蒙儿肚子里的馋虫给勾出来了,”小阮氏说着,话音一转,“不过这婚礼的场地,夫君是准备在长安,杭州两地中选哪一处?大公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我想着还是应该在山庄里办的好,叶家香火承继大事得让祖宗先人看着。”
叶孟秋闻言略略想了一会后,沉吟道:“夫人说得有理。”
过了几日到了二月初四立春时分,又是一年四季轮回之始。
灵隐寺庙门口,叶晖翻身下马,跨步往寺中走去,刚穿过大雄宝殿,就见迎面走来一人,穿着一身素白宝相花纹窄袖翻领袍,腰间九环带上配着香囊玉饰,脚踩六合靴,身骨匀称,样貌清润秀雅,特别是一双眼眸,水润灵动,真真一位秀雅端方的浊世佳公子,人间小玉郎。
叶晖见到那位小公子一时惊喜交加,急急向前几步道:“元昭,你是何时来的杭州?我竟不知。”
那小公子眉眼带笑,歪头答道:“二公子自去岁回了家,便许久不见再到扬州来,我还当二公子学得了本领,就要欺师灭祖了呢!”
听到这话,叶晖也不见恼,反倒是哄着对面之人,想来是已经习惯了,又解释了一遍道:“我走时有留书与你,当时我大哥和父亲北上有要事,下面几位弟弟年级尚幼,家中诸事少不得我,你可是恼了我?”
小公子闻言,噗哧一声,“我要是恼了你,便不会来这了,方才天音大师对我说,你今日必来灵隐寺,叫我出来迎你一迎,可现下我要随不释小师傅去看寺中早发的桃花,你自去吧,为师就不陪你了。”
说完便随身边的小沙弥离开,叶晖还没来得及开口挽留,只得一人去了寺后禅房,到了天音大师处,叶晖端身行礼,唤了声大伯。
天音大师听到人声,敲着木鱼的手一顿,转过身来泰然道:“你兄长的婚事如何了?”
叶晖恭谨回答:“一切顺利,只等过两日渡口发船,便可往长安送聘。”
“也好,你兄长自幼少言,面上看着不与谁亲近,却非寡情之辈。只是从小笃行君子之道,敏行讷言,小小孩子端着一张脸,又不是勘破红尘,成家也好,身边有人陪着,也能松泛些,”天音大师说了许多,看了一眼自家侄儿又问:“你兄长此间事了,你的呢?”
叶晖闻言,耳尖飞红,恭敬地向坐在蒲团上的伯伯行了一个大礼,“劳大伯挂心,待大哥完婚后,侄儿定亲自去扬州顾家提亲。”
听到叶晖此番回答,天音大师很是满意,这才说出将叶晖喊来的缘由,说罢让他回去报给叶孟秋便挥挥手让他走了。
叶晖退出禅房后,欲寻方才那位白衣小公子,却听见带他去看桃花的不释小师傅说,那人离寺已有许久,他有些怅然,也只得离开。等他到了寺门口,却见那人牵着他的马,对着他笑眯眯地说道:“听说藏剑山庄的子弟,行事有穆然君子之风,二公子答应过在下,要与在下一览西湖风光,如今可是要食言而肥?”
叶晖大步上前,翻身上马,伸手将还在地上的小公子给捞到身前,将人扶稳后,低头凑到小公子耳畔低声问道,“既然顾兄有意,不如今日如何?”说罢便勒紧缰绳,策马飞奔而去。
春江水暖,杭州渡口人来人往,看着身前站成一排的四个儿子,时光飞逝,白驹过隙,长子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了,叶孟秋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一股时光催人老的伤感,可又想到自己如今年过不惑,年少时三次落第,后又由文转武,如今偌大家业,长子长成,可担大任,还有开朗活泼的稚龄幼子承欢膝下,也算圆满,那点莫名生出的伤感又随风而去,消失不见。
他抬手拍了拍长子的肩膀,“川蜀多奇人,巫蛊之道盛行,你此番去寻人,要注意自身安危。”
叶英余光瞥了眼父亲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忍下隐有的不适,抱拳行礼道:“父亲放心。”
长子自幼寡言,心思难辨,而他们两父子间又有心结未能解开,叶孟秋心下叹了一口气,转向次子叶晖,“阿晖你一向沉稳,为父不担心,为父不在山庄的这段时间,若有什么你解决不了的事情,便同你二伯商议,若你二伯也为难,就去灵隐寺找你大伯伯。还有顾家姑娘,你俩现下尚无媒证,你不要闹得太过,损了女儿家的清誉。”
叶晖笑着答道:“父亲放心,儿子知道轻重。”
四子叶蒙如今七八岁上下,正式执着吃喝玩闹的年纪,只是三子叶炜实在跳脱,在剑术一道虽颇有天赋,却不懂收放之道,遇事只知奋力向前,不思后路,让他颇为头疼。故而对着两个小儿子,他的语气稍微严厉了些,“你们两个在家要听二哥的话,特别是老三,练剑练烦了就好好读书,不要老出门同人争斗。”
叶炜自幼因剑术天赋极受父亲宠爱,故而性子外放了些,等到叶孟秋意识到该好好教导的时候,他已经实实在在成了山庄里的天魔星,天不怕地不怕。
等到渡口上的樟木箱子尽数搬到船上之后,因二月初春寒料峭,叶孟秋上了船之后,并未在船板逗留,直接进了船舱去看娇妻幼子。
待行船远去,再看不到踪影,四兄弟转身上马离开,叶晖看着自家兄长万年不变,宠辱不惊的姿态,忍不住问了句,“大哥不随父亲去李家提亲,不怕李家娘子恼了你吗?”
叶英沉头想了一会儿,答的十分笃定,成竹在胸,“她不会。”
叶晖还想再问,却见叶炜策马拦在叶英面前,笑嘻嘻地作揖行礼,“大哥,我想你和一起去川蜀,你带上我好不好?我绝不给你添麻烦,你看,我行李都备好了。”
叶英还没有答话,川蜀多美食,与叶晖同坐一骑的叶蒙却迫不及待接着道,“大哥,我,我也想去。”
叶晖拍了拍坐在身前的小弟,“阿蒙别添乱,大哥去蜀中有要事要办,过几日,你顾家姐姐来山庄做客,看不到阿蒙该有多伤心啊!”
叶蒙听到每次都有好吃好玩的顾家姐姐要来藏剑,十分开心,立马放弃蜀中之行,一路上与同骑的二哥商议该带顾姐姐去何处游玩,待行到城门郊外岔路口,叶英同叶晖交代了几句就择其中一道策马离去。
待兄长走远,叶晖看着停在原地的三弟,笑着问了句,“阿炜,你不是要随去大哥去川蜀吗?”
叶炜沮丧答道,“大哥并未答应我。”
“大哥虽没答应你,不是也没有拒绝你吗?”
叶炜闻言,醍醐灌顶,“对啊,大哥没答应,我不同他一起,我只跟在他身后。”说着双腿一夹马肚,向后挥鞭催马去追叶英。
人都看不见了,林间还有声音传来,“大哥,你等我一等啊!”
叶晖笑着调转马头,只是也并非是去往藏剑山庄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