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姬流觞

9、第 9 章

　　“俗话说，酒无好酒，宴无好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大周日的晚上，被笑眯眯的程闾强拉出来吃饭的任苒，看着眼前滋滋冒油的烤肉，心里想的就是这一段相声里的词儿。
　　“你有事就说吧，说完了再吃。”
　　任苒兜不住认怂，忍耐从来不是她的强项。

　　程闾依旧好心情的样子翻烤着肉串，正面烤了反面烤，直到两面焦黄透出诱人的香味，还是没说为啥单请这顿客。
　　面对递过来的肉串，任苒闭了闭眼，挣扎了三秒钟，伸出了手。肉串拿在手里，眼里就没有别的了，除了张嘴开吃，没有其他什么事。
　　程闾烤肉的水平不能更赞，冲着这一手烤肉的手艺，任苒就没办法彻底忘掉这个人！
　　“不说就算了！我先吃！”任苒大口开吃，口齿不清的就要沉浸到美味之中。

　　“我想明白了，不跟你当朋友了。明天，你去把龙媒书店的事儿捋清了，这顿饭包括你弄个假体温骗假条的事儿，我都当没发生过。你要是不去，也行！你旷课骗假条还有啥……让我想想，今晚上我回去整理一下，明儿都给你报上去！我没有你这种朋友！”
　　程闾果然不是吃素的，这顿饭也不是白请，专等着任苒最迫切最没耐心的时候亮刀子。
　　任苒拿着半拉肉串，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心里堵得无比难受——果然这家伙没安好心！
　　——你吃前说，我大不了心里难受不吃了；
　　——你吃后说，反正我也吃过了，难受难受就算了；
　　——你现在说，我这一口没够两口难受，算怎么个事儿！
　　程闾一边说一边手上没闲，很快烤好了一串麻蚶子。温柔的摘下任苒手上那半串肉串，换上热气腾腾的麻蚶子，小心的插进去。
　　“凉了不好吃，这个热乎。”他笑着提醒。

　　任苒叹气，这要命的时候，连生气都没了意思。把串往身前的小碟里一放，“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不知道我跑了三天龙媒,终于见到他们老板。一说燕大的，人家立刻就说你们燕大有个女生,拿了我们的书,两年了没还!”
　　任苒羞愧的低下头。
　　程闾脸也沉了下来，忍了又忍，终究是个少年，嘴巴一张，从牙缝里冒出两个字：“丢人！”
　　话音刚落，眼泪就顺着任苒的脸掉了下来！

　　同时惊觉失态的两个人，各自向相反的方向扭头。一个擦眼泪，一个深吸气，努力平复好心情，才又慢慢转过来。
　　然而，任苒略一抬头，就又迅速低头看向一侧，僵硬的肢体透着显而易见的尴尬、羞怒。
　　肉，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火苗在油滴落下时，猛地窜出来舔舐空气的冰凉。
　　任苒觉得，自己就是那肉，正被火苗煎烤着。眼泪落得太突然，突然到她自己都来不及反应。明知迟早都会暴露的事情，真的面对时，原来还是承受不住。

　　程闾知道任苒拿定主意后滚刀肉般的性格，来之前已经下定决心决不退步，甚至做好了绝交的打算！
　　浪费了四天的时间，准备满满的诚意，却换来那么大的侮辱！
　　尤其是被侮辱的不是他个人，而是整所学校，是所有的燕大学生！
　　他甚至想好了，如果任苒敢狡辩任何一个字儿，他都要不客气的拒绝回应，只有“去和不去”两个答案！
　　但是，任苒什么都没说。
　　那个平时见到他就赖皮到极点，甚至有时有点不要脸的家伙，居然落泪了！
　　程闾手足无措的挪开视线，让纷乱的心情平复了一下。再回头，看到对面那个满身都写着抗拒的家伙，才觉得熟悉而安全。

　　任苒站起来，抓起桌上的酒杯，满满的给自己到了一杯，一仰脖喝了干净：“我的事，连累大家了。不过——”她冷笑一声，“我的事，也用不着别人多管闲事！”
　　“你！”
　　程闾拍案而起！
　　任苒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决绝的背影，让程闾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我没有你这种朋友！”
　　慢慢坐下，程闾茫然的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我刚才说什么呢？
　　——那不是我想好了才说的么？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么——难受呢？

　　第二天是周一。
　　已经放弃的程闾早早的坐进阶梯教室。
　　周一早上第一节是大学英语，和管工的一起上。乌泱乌泱的学生陆续进来，一直到打上课铃，都没看到任苒的身影。
　　程闾忍不住踢了一下前排颜漾的座椅，“任苒呢？”
　　颜漾回头看了一眼：“宿舍睡觉呢。昨晚你不是叫她出去吃饭么？怎么回来一身酒气，连话都不说？你们怎么了？”
　　坐在颜漾旁边的晓茹也回过头，问道：“任苒是不是又跟你表白，被你拒了”
　　颜漾轻轻的点了一下晓茹，晓茹翻了个白眼：“她自己都不在乎，你替她遮掩什么！”
　　程闾微微尴尬：“没有，我们就是说了点院里的工作安排。没说什么。她不来，老师点名你们谁答？”
　　林念扭头说：“我帮她。”
　　程闾身边突然探出一个人的身子，是武定全：“那你一定记得别连着答到，老师会听出来一样的。要是你们的名字挨着，最好准备个替换的。”
　　晓茹一摆手：“别找我！我怕我忍不住给她告状。”
　　林念旁边的段冰冰举手：“我来吧，我们宿舍都来全了。上周白看了任苒借的小说，正好帮她答到了。”
　　看他们自己商量去，程闾慢慢向后靠，连英语老师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直到武定全捅他，才本能的答了一声“到”！
　　这一次旷课，任苒又蒙混过关了。

　　可是——
　　她为什么又旷课呢
　　是去道歉了
　　还是就这么硬抗下去
　　干脆破罐子破摔，连上课也放弃了？

　　想起任苒真的很有可能就这么硬顶着不去，程闾觉得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没你这个朋友！
　　——我想清楚了，咱们不当朋友了！
　　我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
　　程闾扪心自问：无论遇到多大的事儿，他和谁这么较真儿过？不管背后怎么下刀子，他几时和人这样正面削面子？别说削人面子，就连红脸儿都不曾有过！
　　程闾，你怎么了？

　　一个个念头像跑马一样，在程闾的脑海中碾压而过。在这一群尘土飞扬的喧闹中，他终于抓住了一个：
　　不如——
　　下课再去找任苒谈谈吧！
　　尘埃突定，阳光洒落，所有的烦躁因为这个念头，瞬间消失。
　　心口莫名的一松，好像开了一道口子，有微风丝丝缕缕的透进来。
　　对，下课去找任苒谈谈吧！怎么都是同学，哪儿能说绝交就绝交呢！自己不过是气急了而已。大不了——
　　大不了哄哄任苒，变着法儿的让她去还书认错就是。
　　多大的事儿呢！
　　程闾睁开眼，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挠了挠头翻开了英语书。

　　任苒站在明显已经有些显旧的书店里，局促不安。
　　店老板听了她的话，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笑眯眯的打量她，问道：“你本来可以不来的，为什么来还呢？”
　　“我本来就没打算贪你这本书。”任苒输人不输阵，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除了声音还有点发颤，脸颊还燥热的像着火，脑子已经完全清晰，“这本书很厚，但是很好，读起来很慢；何况也不是我一个人看，同学们都在传看。等大家看完传给我的时候，它已经折边卷角，没法还给你了。所以当时我是打算过来付钱买下的。”
　　“那你为什么不来？”
　　“另一本书丢了。那本书不好看，枯燥无聊，好多内容是抄的，也没什么人翻。我暑假带回家看过之后就没再动，回学校发现没带回来。想等着寒假了回家找找，就耽搁了还书。但是寒假回家也没找到，我不想花那个冤枉钱，就……一直没过来。”
　　“你这小丫头，到是实在。你说你仔细看了这本书，那好，我这里正好有一个营销的案例，你用四象限理论帮我分析一下。”
　　店老板还是很可亲的样子，随手打开了收银台旁边的电脑。
　　任苒这时候也没得怕了。反正面子都丢光了，做错题分析错就更没啥了，大大咧咧的坐下，找了张纸，看案例写分析，慢慢做了起来。

　　程闾拿着四舍传达室的电话，听着颜漾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任苒不在，书包也不在。可能去书店借书去了吧——诶？等等，她借的书还在桌上没还，应该没去书店。不知道，是不是上自习了？”
　　“没关系，等她回来我再找她吧。”
　　程闾慢慢的走出四舍。阳光很强烈，有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世界清晰的好像要变成透明的。程闾干脆靠在三舍和四舍之间晒被子的柱子上，对着阳光眯起了眼睛。
　　任苒，你太让我失望了！
　　原来你是一个这样自私、不负责任的人！
　　那就——
　　算了吧！

　　店老板看了一遍任苒的简单分析，“其实我也不懂，不过我觉得你分析的和我心里的想法差不多。至少说明，你是认真学了的。”
　　他搓起《市场营销》的一角，听着哗啦啦的书页挑起落下的声音，喟叹道：“一本书，最大的价值就是被人阅读，被人记住。新不新，折角不折角，其实并不重要。”他指了指已经收入银柜的书钱，“行了，这事儿就算了，我不会再向任何人提起。更不会牵连你的同学、院系和学校。你愿意在我这里看看，就逛一逛。有喜欢的，可以买，也——可以借。”
　　任苒猛地抬头，看到店老板的笑容，吃了一惊。随后释然的“哼”了一声，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微微鞠躬：“谢谢！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你认真读书，在我这里，就只是借——多久都算借！你是学生，这种书这么厚怎么可能买的起。都是花家里的钱，没必要的。”店老板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店里高高挂着的广告标语：天马徕，从西极，龙之媒。
　　“我为什么要取龙媒这个名字，就是希望这个书店成为媒介，帮助那些想读书的人，能读书，读好书。天马，引龙，逝于昆仑。”
　　任苒知道他说的是汉武帝的那首《天马》，不过这又不是她的理想，并没有太多感慨。等店老板神情略微恢复了一些，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来，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