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番外 十日谈录》绿窗寓客

22、第二十二章 第八日谈（下午）

　　两个警察在房中坐了大概有一个钟头，我也就在门口坐了同样长的时间，把他们三人的对话全部听了个一清二楚。想必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尤其那个李sir，他似乎是又想让我听见，又不想让我听得明白，所以他始终在绕来绕去，似乎说了很多，但什么都不点破，永远是一副“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体会”的架势。一个钟头听下来，我大致接收、分析、提炼出的信息如下：

　　第一，当初我和李sir一起落入那个马老板之手时，从阿标处得知消息的港生为了救我，只身跑到了警署去，以答应他们某个条件为代价，换得他们出兵解救（当然，那个时候他们应该也已经接到了李sir被绑架的消息，发兵救援倒也不全是为了救我一个），而这个条件貌似是警方要港生为他们完成一项任务，至于这任务具体是什么，他们没说。

　　第二，港生究竟有没有开始执行这项任务，如果开始了的话，目前进行到哪一步了，李sir语焉不详，港生也没回应。

　　第三，华京生眼下正被关押在某收押所，李sir曾去探视过他，但从他的口中并没能套出什么话来。不过如果港生这边肯信守与警方的承诺，如约完成任务，他可以代表警方替华京生向法官求情，适当减免刑期那都不在话下。

　　第四，我还活着且仍在香港的真相，油麻地警署高层现在都心知肚明，但这知情范围也仅仅限于高层，而港生若肯配合他们的工作，将功折过，他们也可对我网开一面，甚至只要我能从此不再作恶，彻底销声匿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我当初真的死了，把一切罪责都推到已死的阿标身上，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第五，对于我和港生的兄弟关系，他们已经知晓，也可以理解港生的难处，但情归情、法归法，港生既然并未被正式开除，还是皇家警察队伍的一分子，那就有责任把握好亲情与法理的度，况且他毕竟是个当警察的好苗子，平日里的出色表现大家也都心中有数，警署的高层也不乏惜才爱才之心，不忍看着他这块美玉陷落泥淖，都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希望他自己也能珍惜，务必三思后行……

　　三人的对话基本是以那个李sir为主导进行的，港生基本都是在沉默，那个张sir也没说几句，只在偶尔冷场的时候开口打个圆场，让对话能够继续下去。等我在门口听见那俩警察起身告辞，便也从地上爬起来，故意走得远些，看着他们开门出来，李sir先一步向他们停车的地方走去，张sir则是停了脚步，转过身去对港生说了些什么，还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我一见他又碰港生，顿时心里又不痛快，蹭蹭几步便赶了过去，只见港生的眼圈有些泛红，对他说道：

　　“张sir，我真是辜负了您的厚爱，也给您丢了人……今后您就只当没有带过我这个下属吧，您就只当我这个害群之马真的已被停职开除，从此，再也不会——”

　　“你别这么说自己，出了这种事，谁都不想的，你也不容易啊。”

　　那个张sir看来对港生倒是真有几分怜惜之意，一番话说得也是情词恳切，连我也挑不出毛病来，而港生一听这种话，立刻便潸然泪下，看得我胸口一疼，刚想上前安慰时，那张sir便又拍了拍他，劝道：

　　“你别太难过了，保重身体要紧，你是个好警察，大家都知道的，港生，你真的是个好警察——”

　　“我不是。”

　　流泪的港生突然吐出了这三个字，听得那张sir一怔，他却闭上双眼，仰起了头，一迭声地道：

　　“我不是好警察，从来都不是，我真的很后悔，当年我不该去报考警校的，我不该为了那一点虚荣心就去做警察，我真的不想做警察了，我真的不想做了……”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你们都快走吧！不送！”

　　我一看到港生那副被痛苦折磨的样子，立刻便不能忍，一步上前将他从那张sir的手掌下抢了过来，一面拉下脸来对那张sir下了逐客令，然后便扶着港生转身回屋，扶他在床边坐下，又帮他擦着脸上的泪，柔声哄他道：

　　“你歇会儿先，我给你煮点白粥去，好吧？”

　　他没有说话，仍是痛苦地闭着眼，双手紧紧抠住了床上的被单，双肩也在微微颤抖着，我将两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替他揉了好一阵，等到他恢复了一些平静，便站起身走向灶台，刚一转身便听他在背后叫了我一声，我没回头，只笑笑说道：

　　“累了的话你就躺一会儿，有我在呢，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Julian，我——”

　　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似乎焦急得很，我笑着走到灶台边，动手淘米刷锅，他从床边猛地站起来，几步跑到我面前，攥紧了双拳道：

　　“我、我，我真的，我——”

　　“粥很快就好，你等一下哈。”

　　我冲他挑眉一笑，然后又继续忙活，余光瞥见他一直站在我身边不远处，攥着拳头身子微抖，我让他回床边坐着去，他却始终不动，就那么陪着我煮好粥，看着我盛粥进碗，招呼他一起吃，见他仍是红着眼眶不肯动，我便自己把两碗粥先在桌上放好，又返回来将他拉到桌边，按他在床边坐下，递上一碗道：

　　“喏，给你！也不知道我这煮粥的手艺跟你比起来如何，万一煮得不如你，你可多担待啊，来，尝尝？”

　　“Julian，你别这样……”

　　他浑身抖得更加厉害了，两眼红得像是要喷出血来，我眨了眨眼，仍是面带微笑，舀起一勺粥来送到他的嘴边，又对他说：

　　“你不是总让我一定要吃东西吗，还说不吃饱肚子就没力气战胜困难，那我现在也要这么劝你，不管出了天大的事，也得吃饭，来，我喂你——”

　　他猛地向后一缩，避开我伸过去的勺子，上牙紧紧咬住了嘴唇，我便收回勺子，放到自己嘴边吹了几口，试了一下温度后，又送回到他的嘴边，笑着道：

　　“不烫了，你尝尝？真的不烫了呢——”

　　那一勺粥就横在他的唇边，这次他倒是不躲了，可依然不肯张嘴，我见他的下唇已被他咬出了两道清晰的牙印，再这么下去非被他咬破不可，便将勺子收回，捅进自己的嘴里，跟着另一只手手腕一转，将那碗粥一股脑全倒进喉咙，喝了个碗底朝天，强忍着嘴里、嗓子里被烫得倒海翻江的痛楚，把空碗亮给他看，笑道：

　　“你不吃，那只好我替你吃了，放心，另一碗我给你温着，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就跟我说，嗯？”

　　我说完便拿着那只空碗起身，仍和往常一般准备拿去洗了，这时却听得他在我背后猛吸了一下鼻子，出言问我道：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刚才你明明都听见了，为什么你却不问问我，我究竟答应了他们什么，万一与你有关呢？万一我要出卖你呢？你怎么一句都不问我，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怀疑我，一点都不担心我会——”

　　他的声音重重哽住，我攥紧了那只空碗，噗嗤笑了一声，却没有回过头去，只任他在我身后一声声地追问道：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为什么……”

　　我咧开嘴角笑得更欢了，犹豫半晌后，终于还是缓缓掉过头去，望着他那双眼含泪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后，郑重说道：

　　“我相信你，你不会害我的。”

　　“可我——”

　　他“腾”的从床边站起，我笑着向他摆摆手，道：

　　“咱们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了，彼此都救过彼此的性命，若非如此，恐怕咱们两个，谁也活不到今天……但既然你和我都可以以性命相托，又有什么好彼此怀疑的呢？尤其我，已经是死过好几次的人啦，如今我就只想和你一起好好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的眼泪汹涌而出，我默默走回桌边，将手里的空碗轻轻放下，腾出手来给他擦泪，一边说道：

　　“何况，即便你真的要出卖我、利用我，也无所谓——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也有你的苦衷，我甘心承受一切后果，该怎么担着，我担着就是。”

　　我那只手上早已没了一块干的地方，他再次紧闭了双眼，仿佛不敢看我似的，只在口中声声哭道：

　　“Julian，我求你了行么，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会受不了的，我真的会受不了……”

　　我抬起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拥入怀中，听着他在我耳边哭诉，一字一句，皆如泣血：

　　“你不要对我好，也别相信我，我不值得……我这个人，或许生来就注定不配被人爱，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会被我拖累，阿青如此，你也是……我求求你别再理我了，你冷着我好不好？你推开我、让我滚，好不好？你再这样对我好下去，我，我就——”

　　我摩挲着他一颤一颤的肩胛骨，与他脸颊相贴，他也发狠地抱住了我的背，偎靠在我的肩上哭得声嘶气噎，我只管拥抱着他，待他发泄得差不多了，无力地靠在我怀中，我才扶着他躺下，热了粥来小心地喂他几口，又给他盖好被子，看着他沉沉睡去，我则一直守在床边，守着那张虽然安静却总仿佛带着些惧意的睡容，几次想要伸出手指去抚平他眉心的淡淡“川”字，却又怕吵醒了他，只得管住自己的手，就那么一直默不作声地守在他身旁，直守到不知何时，我自己也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蹭上了我的脸，正要睁开眼看，却马上跟着感到那温热的范围在迅速扩大，不光在我的脸上，还蔓延到了我的胸脯、双臂、大腿，激得我心头一凛，稍一抬起眼皮便看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的身子已经离开了床，正贴在我的身上，而我根本不用细看，单凭感觉便知他已将周身衣物除得七七八八，看到我睁了眼睛，他竟直接凑上来吻我，惊得我立时便大脑宕机，像个傻子一样被他从椅子上拉到了床上，又被他一边亲吻，一边趁着为了换气而不得不嘴唇短暂分离的片刻，断断续续地道：

　　“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提这种要求，可是我，我真的想——”

　　那之后发生的事，我也不必细说了，只能说那是相识以来他第一次这般主动，让我根本提不起半分招架之力，一面心疼着他，一面却完全停不下来，心里面哀叹着吾命休矣。偏偏就在那最后的一刻，他忽然抬起脸来，两眼死死地盯着我，依旧是那种让我一见便为之心碎的眼神，而他也不等我反应过来，便将我脖子一搂，凑近了我的双眼，嘴唇颤抖着问了我一句：

　　“我们会遭报应的，是吗？我们这是在逆天|行事，老天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都不会有好结果，你说，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