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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婚礼相逢 ...

  •   黑黢黢的苏州河水向下逃走,月儿不争气地躲进云层,看似糟糕却又像是好转的开端。一男一女穿上西式婚礼的礼服虚挽着手,使身旁旧式的长辈们显得迂腐,屋里其他亲友也并不让人觉得喜庆。
      最是喜庆的便是新郎,新郎面色红润,偶尔拍拍新娘的肩膀示意她打起精神。新娘则如同娶了薛宝钗的贾宝玉,但无需“问紫娟”,况且至少贾宝玉当时还有一丝的希望。

      沈哲到场时撞见了吴秋英,离婚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便笑着打了招呼。见其他人都在忙前忙后,他便在秋英身旁坐下道;“四小姐,雅君怎会嫁了这么滑稽的男人呢?”
      “你要是早些去问她,没准就不会了。”秋英冷冷地道。
      “此话怎讲?”
      “明知故问。你知道三姊为什么嫁人吗?”
      “多半是为了你父亲的生意。”
      秋英点头补充道:“并且在这所谓当嫁的年纪,没有中意的人。”她顿了顿,皱眉道:“沈先生,你同三姊谈不拢吗?”
      沈哲想起那天在公园,满腹压抑。下了车看见一路上野花野草丛生,他便愤愤不平地想着,凭什么这些杂乱的野草会长得比娇艳的野花要多,要高?随即轻蔑一笑。而河畔那些扭捏作态的假洋鬼子和贵族,与淡雅的自然风光煞是违和。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假洋鬼子”呢,便自嘲地笑了。
      摆脱了这股反胃的情绪后,沈哲开口道:
      “先不说这个,一直想问问,你是怎么知道我酗酒、赌博的?倒是看不出你有这么关心我。”
      “无意听说。”
      沈哲一会侧过头看她,一会儿低下头沉默。吴秋英自始至终抿着茶,似是心思专注在茶杯上。浮夸的背景下,只有秋英淡淡地抿着茶,而他的注意力却偏偏都在秋英身上。他觉得这一画面颇有艺术感。
      又是一次沉默后,沈哲压低了声音,沉重地开口道:“或许你愿意先听我说说我们家的事。我们家,可以算作是前清的没落家庭。”
      秋英抬头注视着他,听他继续说道:“我父亲最是封建,成天只知道抽大烟嫖女人。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备受青睐,有钱有地。我母亲心地善良,待人宽容。却永远活在我父亲的压迫下,是个卑微且毫无地位的女人。”犹豫了片刻,他继续道:“我和沈清是在战时被亲戚带到上海来的,而父亲贪家里的钱财,据说在折返回去拿钱时被抓了。”
      秋英怜悯地垂下了眼帘,欲要开口,却听沈哲滔滔不绝地再道:“后来我留学法国,同学都在嘲笑我的出生,嘲笑我们国家,用污言秽语低辱我。真是怪了,偏偏是这类的人仰慕者最多,地位最高,人人都想和他们做朋友。所以啊我就觉得,只有欺负下人,才可以得到认可。而那天说出那样的话,就是因此。”他顿了顿,见秋英没有要说话的意愿,再叹道:“说了你也不一定理解吧,我倒是很羡慕你们,从来没有这般烦恼。”他没想到自己止不住说了这么多,但是有什么用呢,压抑的生活还是要继续,还要继续在这群人面前做一个绅士。
      吴秋英轻放茶杯,微挪身躯,转向沈哲,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都向下看向同一个位置,却不知是相交了。半晌,她低声道:
      “但你一定不想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她扫视一圈四周,再悄悄道:“我们没什么好羡慕的,自己从来做不了主。就拿三姊嫁人来说罢,这事全是父亲主张的,为了他的生意。可是我哥哥,吴从寥,父亲从不管他,妓房酒馆舞厅赌场,闭着眼睛都认得路。而母亲对待我们是顶公平的,但她从来做不了主。”
      说罢,她再度抬头,看见沈哲眉头微蹙,她的嘴不自觉地比平时凸起了些,唯有下垂的眼帘底下忽闪着光芒,像是冰块上反射的阳光,分外闪烁,而冰块的严寒把吴秋英也冻到僵化,凝视着看了好一阵。
      这股严寒的空气刺激着神经,绞痛过后,疲乏的叹息,才融化了一点冰。但这忽然融化的阵阵刺激,更加刺激了伤痛,又带来了新伤,想起另一件事,痛楚带动声音也颇为沙哑。
      “沈先生,你知道三姊喜欢你吧,你心中也定是有她的。何必不说呢?早说就不会这样了,你不知道她有多难过。三姊从小到大待我顶好了,我们家里就她顶善良、顶贤惠……”
      听着她一边说,沈哲一边掏出手帕递给她,在她拭眼泪时安慰道:“这世上本就是有这么多不公平,但正是因为这些不公平,才会使这个世界更有趣。还有啊,你在羡慕别人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在羡慕着你。”
      等她轻轻拍拭完眼泪,又变得无事发生那样,笑道:“手帕沾上粉了,我拿回去洗完还给你。”她把手帕对折后,擦了沈哲胡茬里溢出的汗水。
      迄今为止,沈哲始终捉摸不透,到底是吴秋英自己对他起了心思,还是仅仅为了她的三姊?若是后者,她又为何帮自己洗手帕,这件太太为丈夫做的事呢?沈哲心中忽然有了另一个答案,但他不敢想,他害怕是自己先一步对吴秋英起了兴趣,才会止不住地揣测这类问题。想到这里,他又不敢回想方才的问题,害怕吴秋英当真是为了三姊才对自己这样好,才对自己这样主动。他觉得自己的揣测像极了看小说时的心情,最是好看的几本到现今都没有看完,害怕看到结局后的落魄,也害怕读完以后的空虚,因此不管都多么想看,总会逼迫着自己每天只看一点点,看到最后又逼迫着自己不去拿书。他觉得凌乱,仿佛是素描画错了线条,只得不断地擦,擦了又画,反复揣摩着到底应该把线条放在什么位置。
      回过神时,他看到一位男人正在与吴秋英说话。他不知道这位男人的年龄,只道他已有一点皱纹,发量比自己少得太多。可能是光线角度,他总觉得这男人怪是油腻的。他想着,若要他作画,画笔的水分都用不着擦干,一坨蜡黄的颜料晕开,边上一张垂着腮帮的脸。
      下一刻,吴秋英就转向自己,介绍起了对方,沈哲心里一紧,以为心思被窥探了,顿时倍感愧疚。
      “这位是刘先生,是与我父亲交往多年的朋友。”又转过头笑眯眯地对刘先生道:“刘先生,这位是沈先生,是沈清的弟弟,刚从法国留洋回来呢。”
      沈哲用干巴的台词回礼道:
      “幸会幸会,请刘先生多多指教。”
      “不敢当不敢当,哪里的话呀,久仰沈先生!”说着,便拿起酒杯倒满两杯葡萄酒。沈哲忙拦住他,为自己倒茶,忙说以茶代酒。干完了,沈哲觉得这杯茶喝得格外烫嘴,也许是因为随着刘先生的性子,过于仓促,一口喝下了吧。虽是小杯的白茶,却久久烙印唇齿间,喉结间。适应了这烫,涌上的又是苦涩,久久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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