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洛水汤汤
引语
洛水汤汤。
千百年来向前奔流，从不曾稍停，白浪滔天。
镐京在渭水。洛水上游的分支，渭水。洛邑与她遥遥相对，在洛水。
扬之水，白石凿凿。
时公元前771年。犬狨入镐京，杀幽王于骊山脚下。我，姬宜臼被推为上主，继周王之位，号平王。顺洛水而上，迁都成周洛邑，至此西周亡，东周立。
迷惘。
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来都对镐京毫无感情，纵然她是国都，纵然她富丽堂皇,美丽妖娆，纵然她是属于我的，属于我这个周朝的天子的。
如同现在，我站在已被犬狨战火损毁的镐京墙头上，看着下面混乱东迁的人流，心里有的，只是一片茫然。
这个国都，带着太多相信背离，奇幻阴郁的往事，而我，终于要弃她而去了吗？
心里突然很痛，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已逝去的，未逝去的人在我眼前虚浮的飞荡起来，他们哀伤的眼神倾诉着我所不知道的已往的事，在我身边纠缠回复。可最后，却又不再回头的离我而去。
留不住的，留不住的，原来什么都是留不住的。
就像她一样……
一
我是在洛邑出生的。
身为一国君王之后，为什么我的出生地不是在宗周镐京而是在成周的洛邑，这一点，我从未在乎过,甚至不曾留意。然而我的母亲,那个端庄美丽的王妃，却甚为讨厌这件事，哦，不，也许更确切一点讲，她是讨厌洛邑,近乎憎恨。
幼年的我当然不会了解母亲这种复杂的感情，对于我来讲,洛邑的记忆永远明澈而美好，尽管我只在那儿度过短短八年。但那些在繁复行宫不断游走如同探险般的儿时游戏，却让我快乐的满足了小小的猎奇心态，愉快得意的度过每一天。
我曾以为这种日子不会结束，可事情终究不是这样。时公元前781年，我八岁，依然在行宫左行右走，不亦乐乎。而我从未谋面的父亲---宫涅，却在渭水上端美丽的国都镐京皇宫里，接过了垂垂老已的上任周国君主手中的皇冠，面南而座，号幽王。我的母亲一夜之间身价倍增，贵为国母。那个面容精致,不动声色的女子，在前来道贺的礼官前少有地失了仪态，震惊不已。回过神后，却威仪尽失，抱着我大声抽泣，眼泪像断线地珍珠般掉落。
她说，宜臼，宜臼，你的父王登基了，他来接我们回去了。
她笑，又说，回去镐京了，离开这里，离开洛邑，回去镐京了。
她的脸上满是自豪与得意。
我讶异的看着她脸上极度压抑哭泣的古怪笑意，不习惯地感受着她第一次对我的拥抱，终于凄厉地哭叫起来，尖利的的生涩嗓音传遍了整座宫殿：
“放开我，我不要，不要！”我在她怀里狠狠挣扎。
可他们却无视我的痛苦，依然向我的母亲道着贺，无一例外的在狭小的宫殿内对我的母亲齐齐下跪，祝她千岁。我的母亲炫耀似的紧紧搂住我，在金台阶上颌首微笑，极具风态，尽管我的哭声依然震天。
我终于还是被匆匆带离了洛邑，不再回来。在前往镐京的路途上，我伏在华丽的马车上，悲哀的看着洛邑越来越远，却无能为力，母亲仪容端庄，姿态万千的坐在前一辆马车上，恰到好处的微笑接受身边官员的阿谀，似乎早已忘却我的存在。
忘了，忘了，他们都将我忘却了。没有人会倾听我的愿望，所有事情，都只是顺着他们的私欲不断往前发展，我在他们心中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
突然,害怕被遗忘的空虚恐惧感袭上心头, 我再一次再马车上大声哭叫，在惨然的哭声中迎接镐京---我即将在此长大的地方。
至今仍不得不承认，镐京是美丽的，她有整洁平整的石子大道，辉煌壮丽的皇宫。就如一位雍容的贵妇，满身珠翠的横卧在渭水旁边，华丽跋扈，飞扬无比。可尽管她是一座如此倨傲的城市，而令年幼的我惊讶的是，这座成的主人---我陌生的父亲，却并不是如此。就算多年之后，我仍能清晰的记得他第一次对我微笑的模样。那一天,他从高高的玉座上走下来，面色漠然地径直越过用热切的眼神望着他的母后，却微笑的向我蹲下，伸出双手：
“你是宜臼，对吗？我是你的父王，周王宫涅。”
他的笑暖暖的，温柔又绵密无边，面容明朗英俊。
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了母亲失望痛心的面庞和黯淡的眼睛。
而我还是在他们诡异的气氛中接受了他---周王宫涅，那一刻，有千万的欢呼声响起，百官诸侯向着抱起我的父王跪下。
他们说，恭贺幽王，迎回王后和王子，我国必当昌盛！
当时镐京的天空蔚蓝的近乎空寂，阳光灿烂的刺目，伴随着那些公孙贵族们震耳欲聋的声音，在皇宫中经久回荡，余音不绝。
父王轻轻拥住我，在我耳边说，宜臼，好好记住，这一切未来都是你的，你是我，唯一的太子。
我抬头看他，他脸上有着帝王不可一世的傲气，目光清澈疏离，高贵尊严。
那一天，母亲被册封为申后，我被立为太子，字臼。
现在回想过往，我心中仍是茫然。记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被打乱的吧？可是我终于在被册封时，彻底告别我的童年，在镐京阴郁的皇宫内苑迅速的成长为一个偏执的少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可抑制的对身边一切感到厌恶，我讨厌那些华丽却阴暗的宫殿，讨厌那些叽喳作响的宫人，更讨厌那些有意无意在我面前出现的贵族千金，以及她们父母的阿谀。
忙于国事的父王根本无暇分心理会我，而母后则比他更加沉迷于权术，我不止一次看见外公申候与她在后宫花园里议论着朝政。
这所有都是那么令人憎恨啊！我坐在殿堂上，愤怒而又无奈，眼神清明却满腔郁闷。
我无数次在梦中看见洛邑，看见她那里青铜瓦当上百鸟鸣唱，天空一碧如洗.看见那里鳞次栉比的楼台宫殿，宫女们绾着长发行走。看见那里行宫房殿桌上那神秘的古籍，和缕刻着古老花纹的玉器。
寂寞和思念的情绪离离生长起来，在我心中。
时公元776年，西周在励精图治的父王的统辖下，物埠民丰。西方犬狨与周素有结怨，却摄于周的国势，不敢妄动。镐京在物资丰厚的滋润下，益加繁华美丽，歌舞升平，盛世当前，以她的富饶外表蒙蔽世人。我在她慵懒的怀抱中迷失自己，懵懂的做着太子，思念着那遥远的洛邑，不愿长大。
不愿长大，没有长大。我想回去洛邑，那遥远的洛邑啊。
累积的思念在心中发酵，醇厚而又迷离的气息让我逐渐疯狂。这时，是我快要十七岁的时候。
父王母后为我的成人礼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当年老的太保,颤微微的为我戴上帛帽充耳时，我突然认识道,那个无拘无束的儿时的我，那些快乐探险的记忆，一如清风飞过，离我越来越远，缥缈的一下子消遁而去，不可能再次紧抓。我将是一个成人了，连少年都不再是。
那一天晚上，我终于下定决心，匆忙的，带着迷惘的心态逃回了洛邑。
至今仍没有办法想像，宫殿因为我的失踪造成了多大的轰动，又是多么混乱不堪。可是那时的我根本不想考虑，我只想再回去洛邑，再回去洛邑而已。
或许这样就可以留下一些什么，再抓紧一些东西。
可是究竟想留下什么？我坐在回去洛邑的马车上，愕然于这样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