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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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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天门处的长石阶往里走,一路上除了镇守的天兵和仙娥倒也再无旁人。仙娥们与天帝见礼后,总要再招呼我一声,可我一直神思不属,回应起来也总有些恍惚。
陛下总是能体贴到我的心思,这时候便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我心中一暖,却又怕别人看到,想要挣脱开。可是我一挣脱,他便握得更紧。
“陛下?”我眼睛盯着他询问道。此时一想到父君就在前面等着,心里就酸涩的很,至于这酸涩味道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太清楚。上一代的事情遗留到现在,好像总要找一个宣泄的出口,而我不想成为打破平衡的关键。我胆子太小,怕自己妄想做一个调节天秤座的砝码,最后却成了一个投进湖里毫无痕迹的小石子。
“你总是要面对的。”他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有我在,什么都不要怕。”
他知道我在怕什么,连我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
我想起之前在父君面前总是妥协,很小的时候,娘亲来花界看我,临走的时候,我想跟着一起回去。父君只一句不许,我便再也不敢开口。娘亲会温声细语的劝我,说一些为我好的话,我能理解她的苦心,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后来大哥曾带我出去过,路上差点被妖怪抓走,惊动了花界芳主来救我。哥哥求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我就没有没有说,并且求芳主保密。但是此后,连大哥也不再来找我玩了。
如今,该以怎么样的身份面对他们呢?
一个妥协牺牲好多年之后,终于叛逆一次的孩子的形象吗?
我忐忑地迈入殿里,陛下走在我前面,殿里的宫娥见到陛下进来立刻行礼问安。
父君一身黑衣背着手站在中央,此时也转过身来。娘亲也是一身黑纱长袍,见到我之后,立刻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过来拉住我上下看了好几遍。
“小五,如今身体可好些了?修为恢复了几层,我们原以为你已经回了花界,问了长芳主才知道你一直在天宫没走,怎么不用传音鸟告诉的爹娘一声?”娘亲好像真的挺着急的,一慌起来眼眶都红了,我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娘,我......”
不等我说完,陛下便微笑着与父君寒暄起来:“旭凤,数千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父君还是冷冷的样子,确切的说,他好像只对娘亲和哥哥温柔,就连我也难得见他笑得时候。所以此时,我也不指望他对陛下有多友善。
只听他微眯着眼睛,带着怒气开口道:“润玉,你偷妻窃子的勾当干多了上瘾是不是?之前的恩怨随父皇母后的离世已经一笔勾销,你如今还想干什么?”
就算预想到两人相处不会太愉快,也没想到父君这么狠?不过他是不是误会了?赖着不走的是我啊!!
“父君......”我急忙想向他解释什么,是陛下救了我啊,是他托人照料我,助我恢复灵力,带我去凡间历练,见识人间疾苦,为了查清我的身世,留下了妖皇的命,他一直在都是为了我好,父君,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可是我这些话都没有说出口,就被父君封住了嘴巴。
“唔......唔唔。”
“你不要讲话,回家再说。”
“?”
我感觉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娘亲平日里虽然事事做主,可是到了这件事上,她也拉住了我。
为什么?我无言地质问娘亲,她却只是皱着眉头说:“小五,很多事情你不懂。”
......
我不懂?
又是这样的借口。
我哪里不懂?是不懂前天帝与前水神的儿女婚约,还是不懂荼姚亲手杀了簌离,还是魔尊父君抢自己嫂子的事?
我想跑去陛下那边,却被娘亲施法捆住,我修为虽然恢复的差不多了,但是依旧无法与她抗衡。毕竟,她是真正的水神花神之后,根青叶正,她的术法都是最正统的。不像我......来历不明,即使借着天宫的灵气也只能勉强修成个普通程度,如今也只能求陛下救我。
这边陛下看到我被束缚,立刻施法要帮我解开,可是中途却被父君拦下:“润玉,我们家的事,你不要管,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的小仙了,如今是我魔界五公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的手不要伸太长。”
我们家的事?父君,你们真的,有把我当做家人过吗?
娘亲,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一想起你们之前做过什么,就觉得恶心......
这一世自魔界降生,即使如今已经知晓前世的事情,心中也无法一下子就放下你们,毕竟在过去的三千多年,一直把你们当做骨肉至亲。
只是我从不曾想到,在众人口中听到的那些故事,竟和我眼中所见完全不同。在你们还有花界的口中,陛下仿佛是一个不忠不义不贤不孝之徒。你们说他杀兄弑父,说他篡位夺妻,说他草菅人命......我差点就信了你们。这一世未见他之前,对他这个神秘的天帝一直抱有惧怕疏离之情。
后来我知道了,他为洞庭水族甘受天雷之刑,差点连命都没有了,他又跟谁说过呢?若不是那日受刑时我偷跑过去找他,替他挡了最后两道天雷,那么他那日就是死在行刑台,你们也不知道吧!
可是你们如今竟然拿这些站不住的脚的借口来责难他,用自己的道德观来绑架他,所有的错误都推到他身上,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用自己的观念施加在别人身上,与自己预期不和的时候便排斥诋毁,是不是只有父君......魔尊这样真正的天潢贵胄,真正高贵的血液,才配拥有众人的追捧和赞同!娘亲,你也是经历过做一颗普通果子的时候啊,当时那些上仙的傲慢和不屑您还记得吗?是什么时候,您也丧失了最基本的同情呢!
我有怒而发不得,陛下又急于把我拉回身边,只能与魔君开始对战。
原本天帝的修为比起魔君,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他昨天夜里一宿没睡,刚刚收服了妖皇,肯定损耗了许多灵力,我很担心他败下阵来。此时,我已经分不开心神再去关心我所谓的家人了。魔尊若一时半会儿打不过天帝,就算水神不出手,他的大儿子也一定会来。棠樾,我的好大哥......
果不其然,没多久陛下看起来明显不能支撑下来,在魔尊毫不留情的最后一击之下,他的嘴角竟然渗出来了血丝。
“唔!唔唔唔......”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这不公平,陛下独身铲除妖邪本就灵力有损,你们还要这样欺负他,这天下怎么还有这样的道理。一个心怀苍生,鞠躬尽瘁的人,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
魔尊看到陛下嘴角的血迹,也吃了一惊的样子。
“你怎么了?”
陛下只是咬了咬牙,盯着他沉声说道:“你不用在意,只要有我在,你别想再把她带走。”说罢,又给我了一个安抚的眼神,道:“放心。”
但我没办法放心,他身上还有伤。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对他.......
我心里所有的怨愤和不甘此时都化为了挣脱桎梏的力量,在我拼命的挣脱下,水神这边的法术竟也无法困住我了。借这个机会,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到陛下身边,把他挡在身后。陛下弯腰把我扶起来,顺带解了我的禁言术。
我重新拥有了讲话的机会,却什么道理都不想跟他们讲,现在最要紧的是,他们不能再打了。
“请您住手,陛下刚与妖皇交过手灵力还未恢复,这样对他不公平。”我拦在陛下身前,对魔尊喊道。
“妖皇?就算是妖皇伤不了天帝吧?润玉,你如今只剩这些了?”魔尊轻蔑一笑,好像在说天帝也过如此。
我真的气不过,虽说收服那妖怪的原因是他为祸人间,但是留下他的命却是为了我。如果不是因为我,陛下就不会有顾忌,也不会受伤。而事到如今,又是因为我魔尊才会对他出手。
“父君......我再尊称您一句父君,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你们三千多年都没有管过我,如今又是在发什么善心?您不要告诉我,是真的把我当成了亲生骨肉。”
这是我第一次,用这样质问的语气跟别人讲话,对方还是跟我有着父母之名的人。有句话叫兔子急了也咬人,可我连兔子咬人的本事都没有,只能豁出去干脆把事情挑明。
几千年了,我一直蒙在鼓里,留陛下独自一人在清冷孤寒的璇玑宫,每一个寒冷寂寞的长夜,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往事已过,我也没想跟他们声讨正义,也不愿去想流失的那些岁月值不值得,只求从此还我们一片安宁。大路朝天,各走自己的独木桥或者阳关道。只要不再有冤屈,不再有辜负,不再有牵连......
娘亲伸手拦住了魔尊,抢在他之前开口道:“是我们对不住你,不要怪你父君,要怪就怪我不争气......我们最初真的不知道你就是璇玑宫的那个小仙子......那时我跟你父君说,既是已化形的生灵,便是再好的药,也不该再用,任何生灵都不该命如草芥......”
说到此处,她眼睛也红红的,大概是对自己的当年的选择愧疚于心。
“小五,我们这次去不周山找到了神花月莲,此花与你是同宗不同脉,可以修复你脆弱的灵体......只是此花不可脱离那等阴寒之地,不周山的雪也落不了几天了,你跟我们走吧,现在走来得及。”
月莲……修复?
又是这样的事情吗?
一边说着不该命如草芥,一边把他们当做蝼蚁对待。
我深吸了口气,尽量稳住情绪对她言道:“前世的事,是我命薄,活该落一身的毛病,我已经不再怪您。只是......那月莲又有什么错,合该献出自己的灵体,为我而死呢?”
她眼神有些躲闪,慌忙解释道:“不过是个没化形的,算不得一条命......”
我摇了摇头,不必我再说什么,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话站不住脚。
“你们走吧,我是不会回去的。”我对他俩说道。
魔尊一直皱着眉头看我,好像对我跟水神讲的话十分不满,只是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呵,若说水神还有五分的真心把我当做她亲生的女儿,那么棠樾可能有两分,我们小时候有三分,后来冷淡了。
但魔尊,可能连一分都没有。
他和魔界的其他人一样,认为魔尊家里只有四位殿下,从不知有个五公主。
不同的是,平民是不知晓内情,而他是打心里就没承认。
他对我的承认不过是碍于妻子的愧疚之意,零星的关心也都是在为他自己的家人着想……
此时我拒绝跟他们走,水神已经没有立场再说些什么,只能用眼含祈求地望着我,盼我回心转意。
可我不会回心转意。
虽然不至于再去报复,再去纠缠,再去旧事重提......但是,拒绝和他们的亲情羁绊,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在我看来,所谓家人,不是生我养我之身,而是在穷途末路的那些艰难时刻,不离不弃的陪伴,相互扶持和谅解。
着人送走他们之后,陛下才终于没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
我又惊又慌,他伤的不轻,却撑了那么久......可能在齐国宫里夜行回来之后,和镇妖塔之中,他的身体就已经受伤了。
“陛下......”
我很不争气地又哭起来,怎么会这样,他受伤都没有看出来。
“陛下,我太没用了,都是你帮我挡这些危险,我总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来不及去擦唇边的血迹,便伸手爱怜地摸了摸我的脸:“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五千年前,你在天雷之下救我一命,如今,又救了我一次。”
“如今?”我疑惑道。
他笑了笑说:“是的。你没有离开我,就是救我一命了。”
此时,我第一次觉得失去记忆多么悲伤的事情。
我不记得他对我的深深的依赖和眷恋,不记得互相扶持的短短岁月。
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回应他如此炽热的感情。
太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