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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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赶车的阿爷起了风寒。我忙请吕楚去找大夫，大夫来了，开了两副散寒的方子，我拿出二两银子给大夫，吕楚却阻挡了，非要自己亲自跟着大夫去抓药。
隔日，是父亲的七七。
地藏经云：是命终人，未得受生，在七七日内，念念之间，望诸骨肉眷属，与造福力救拔。
四伯母由吕楚扶着，进到灵堂，吕楚把点好的香递给四伯母，四伯母拜了三拜，把香插到了香炉中，在父亲的灵前，抹着泪道：“七弟，你走好，嫂嫂送你了。”她退下后，吕楚、嫂嫂黄氏，侄儿吕颜依次上前跪拜。
我跪在地上答谢，四伯母拉着我的手，一脸悲痛的道：“好孩子，好孩子。”
他们退下后，直到下午，再无本家人来祭典。我心知不好，脸色苍白，母亲也愕然。父亲在时，宗祠三时的祭拜，宗学每年的捐助，乃至子侄前程……父亲无不上心，出钱出力，生怕亏待了他们。不仅父亲，居京时，故里来人，母亲总是一阵忙乱，就怕招待不周，辜负了亲情，惹出非议。
傍晚，阿爷病更重了，开始说胡话了。我再次去西屋找吕楚，黄氏却挡在房前道：吕楚中午闪了腰，今日动弹不得，待明日再说。我捏着孝服衣角，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回到灵堂，母亲忧心忡忡的道，明日宗族大伯要来住持丧仪。我忍着气恼，劝慰母亲：“明日父亲出殡，有人住持，终归是件好事。”心中却祈祷，但愿他们念及旧情，让父亲顺利安葬。我对母亲说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晚上再来守夜。母亲欲言又止，终是没说出口，见母亲不再吩咐什么，我轻轻退下，我得给阿爷去请大夫。
院内，吕颜在玩弹弓，萼木花被他打落一地。我唤了他一声，他把弹弓藏到了身后，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我问他：“阿颜，你能陪姑姑去镇上请大夫吗？”说着，从袖里掏出一串铜钱，塞到他手里：“这个，给你买糖吃。”我的声音，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生怕他会拒绝。
吕颜把钱塞还给我，又把弹弓塞在腰间，才小声道：“姑姑，我爹没闪了腰。是奶奶吩咐我娘这样说的。”我一愣，随即没忍住，泪水自动从眼眶中冒出。见我哭了，吕颜伸手拉我左手，怯怯的道：“姑姑，你别哭。我跟你一起去镇上。”我擦干泪水，牵住了吕颜的手。
黄昏时分，倦鸟归林，发出阵阵刺耳的叫声，天边一团黑云，挡住了最后的阳光，只在天顶露出一片亮光，吕颜一手牵着我，一手放在弹弓上。
幸好镇子离老宅不远，大约走出四、五里地，便到了。这里不比京师，天色没黑透，就不会掌灯，在微弱的光线下，黑漆漆的镇子，人影绰绰晃动，仿佛不是一个真实的人间。
进了镇子，我向一老妪打听药房，老妪耳朵不太好，比划了半天，才明白我的意思，指着大路大声道：“顺大路，第三个路口，向南，走三家，第四家便是。”我给她道了谢。她喃喃道，可怜的小娘子喔，可怜喔，真可怜。
我头上戴着孝帽，遮住了姑娘髻，又一身素缟，加上不大的吕颜，看来，她是误会了。
找到药房，大夫看是我，吩咐徒弟、伙计看好药房，他要随我走一趟，徒弟点头。他又牵来自己出诊的毛驴，让我坐上去。我连忙拒绝，从小到大，我只坐过轿子，从未骑过活物。大夫以为我客气，执意让我上驴，弄得我哭笑不得。坐在驴上，我紧张的抱紧了吕颜，吕颜不解的回头望我，我瞪了他一眼，吕颜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立时老实的让我抱着他。大夫背着药箱，牵着驴子，走在前面。毛驴身上的铃铛，随着走动的节奏，叮咚叮咚的响着，铃声穿透了夜幕，把我的不安暂时压了下来。
回到了老宅，老宅里早已乱成一团，嫂嫂黄氏哭得惊天动地，四伯母正在打骂下人，吕楚躲在廊下，母亲惊恐的站在院子一角。我们一进门，黄氏便扑向吕颜，一把抱住，心啊肝啊的叫着。我急忙跑到母亲的面前，一把拉住母亲的手，母亲见是我，缓过神来，脸上的惊恐也逐渐消失，当即把我抱进怀里。我只觉脖子一热，终究，母亲也没忍住委屈，我反抱住母亲，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让她安心。
四伯母青着个脸，质问我：“子箩，你把我家吕颜带去哪了？”
此时，栓好毛驴的大夫进门，顺口回答了四伯母：“他们到了我的药铺，请我过来看下病人。”
四伯母回头，见是大夫，转过头，厉声斥责廊下的吕楚：“怎么回事？吕家没人了吗？要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抛头露面去请大夫！”吕楚瞟眼看四伯母，没敢吱声。嫂嫂黄氏擦了擦眼泪，道：“回禀婆母，姑娘傍晚来找相公，说要请大夫。可您也知道，这两日，相公忙七叔公的事，一刻也不得闲，中午下葬坑，还闪了腰，所以我拒了姑娘。不曾想，姑娘是个有气性的，拐了我家吕颜，去请大夫。”
母亲得知我出门的原由，止了泪，在我怀里气得发抖。
吕颜刚要开口，四伯母便骂黄氏：“你个没家教的！他不行了，你让下人去啊！我吕家的人是死绝了吗？”说完，瞪了吕颜一眼，吕颜一缩脖子，躲到了吕楚身后。
黄氏一脸委屈的道：“婆母，不是儿媳顶嘴。您也知道，这是盛夏，田里缺人缺得紧。屋里为七叔公的事，已经抽了八个佃户。媳妇~媳妇真的是派不出人手。”
四伯母用拐杖敲着地，对母亲道：“弟妹，你瞅瞅，人老了，就是被人轻贱，只说了一句，那就有十句等着，让你看笑话了。”扭头又骂吕楚：“你个没良心的，我一人把你拉扯大，吃了多少苦，你就让你媳妇这样欺辱我！”
吕楚学吕颜般，躲到了廊柱后，父子两个如同可怜的病猫，连大气都不敢喘。
黄氏看看婆母，又看看吕楚，一扭头，抹着泪跑回了西院。
母亲从我怀里挣出，没理四伯母的茬，只道：“阿颜已回来了。屋里还有病人，还是请先生先去看看。”
经四伯母这么一闹，大夫颇为尴尬，闻听母亲言，连忙打圆场道：“是的，是的。吕家大娘，病人要紧。”
四伯母点头，然后交代，等看完阿爷，让大夫顺便去她屋里看看，她这一上火，头疼得紧。也就不再管我们母女，哼哼唧唧，让下人扶着回东院了。
大夫看过阿爷，给他行了针，又重新开了方子，道：“这病本不打紧，就是药未熬对，所以，病情加重了。新开的药，你们可一定要上心，我下了附片，熬不好，这可是会出人命的。”我郑重的点头，这一月半，母亲与我尝尽人间冷暖，他们对我们尚如此，又怎会厚待一个赶车的老人呢？都怪我疏忽，白白耽误了阿爷的病。
我刚要接，母亲抢先接过方子，道：“先生，老妇人随你去取药。”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母亲可是大名鼎鼎的太原王氏，现在，居然沦落到亲自去取药。
大夫摇头道：“药，我自会让伙计送来的。只是这老汉的病，可不能再出差错了。用药后，切记凉水，冷风。”
我忙递上银两，一再向大夫道谢，母亲也一个劲说谢谢。
大夫从我掌中，挑了一块最小的银钱，对母亲道：“老姐姐，你们对下人尚且如此，一看就是忠厚之人；我是大夫，也当以救人为主。但有句话，要对老姐姐说，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这银钱，能省则省。世事艰难，有钱傍身，终归是好的。”说完，他让我把剩下的银子收好，就去了东院。
大夫走后，我们回到房中，母亲双手杵着桌子，站了好半天，才对我说：“子箩，母亲可能办了件错事。”
我连忙扶她坐下，又从茶壶中倒了一盅茶水，递给母亲，母亲一口气喝完，才接道：“四伯母那日对母亲说，等你父亲出殡，让吕楚来摔盆打幡。母亲糊涂，居然同意了。”
听完，我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
国法规定，女子不得继承产业，有男丁者，女子承父母三乘银钱；无男丁者，女子承父母一半银钱，余者归宗祠所有。父母先行离世，有兄者，女子陪嫁，不得少于父母三乘银钱。
亲同意吕楚来摔盆打幡，就算认下了吕楚，以后父亲生前的住宅、田产，都要归到吕楚名下。难怪，明日他们要大宗伯来住持父亲的丧仪，原来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
“你四伯母还说，她会让吕楚帮你寻一门好亲事，陪嫁你家中最好的田地。母亲……母亲真是老糊涂了。”
我用力咬住自己下唇，强迫自己不要再发抖，冷静，冷静！这一切，会有办法解决的。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