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世》君子示

4、第四章 妖人之子 一

　　娄星格回到厌舍宗，同他一道来的还有侯弈環及其弟子贺郡仪，宋灵非和林兀眼见侯弈環都吃了一惊。
　　侯弈環样貌也异乎寻常，她有着琥珀色的眼睛，银灰色的头发，可肌肤却如古铜一般褐黄。
　　二人不约而同保持沉默，陆隠朝请众人稍候，他这就去找师尊。
　　“宋师妹，这些日子你住得可还习惯？”娄星格关心道，宋灵非入门不久他便去了沁肈谷，二人说起来还有些生分。
　　娄星格双眼看上去和普通人无异，一对招风耳尤为他平添几分可爱。
　　这一问宋灵非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叽里呱啦讲一大堆，最后目光落在林兀身上。
　　“他叫林兀，是师尊新收的弟子，我们的小师弟！”宋灵非介绍道。
　　闻言娄星格伸手去摸，同时抱歉地说：“师弟你别害怕，我就摸这一次，以免今后认错人。”
　　林兀下意识后退，宋灵非一把推他到娄星格面前。
　　娄星格年十四，身量高出林兀许多，他手指冰凉，触碰林兀的脸，林兀鸡皮疙瘩冒起一身。
　　“好了,”娄星格收回手，“我们小师弟骨相清绝，日后必定是个美男子。”
　　“你每次都这么说，”林悄揶揄道，人徐徐走来，笑意盎然，“在沁肈谷有没有惹侯大夫生气啊？”
　　陆隠朝端来茶水，给侯弈環和林悄各斟上一杯。
　　娄星格循声向林悄行礼，“我很听话的，没有给侯大夫添麻烦。”
　　侯弈環告状道：“除了不爱喝药，其他都挺好。”
　　“那下次去可得多喝几碗。”林悄指着娄星格吓唬道，口气却是慈爱的。
　　原来师尊对弟子并非都如此严肃，望着林悄的笑脸，林兀明白娄星格是特殊的。
　　“你们去玩儿吧，让我与侯大夫叙叙旧。”林悄扬手道。
　　宋灵非欢喜地搀扶娄星格离开，陆隠朝与贺郡仪是好友，二人难得见面，相伴去松迎潭垂钓，林兀则独自回温故堂习字。
　　“你告诉陆隠朝了吗？”侯弈環问。
　　“还没。”林悄喝口茶水，她其实不渴，只是不想干坐着。
　　“是时候说了，”侯弈環催促道，“早问早定下，万一他不愿意，我们也好再想办法。”
　　“真的只有换眼这一条路吗？”林悄再次确认。
　　“我还能骗你不成？”侯弈環反诘，“若你不好开口，那便我去问。”
　　“你别着急，”林悄拦下她，“是否只要满足天生灵骨，男性，年纪相差不超过七岁这三个条件的人都可以？”
　　“是啊，我说过很多遍了！”侯弈環不耐道。
　　“那就再等等。”林悄又喝口茶。
　　“你还想等多久？”侯弈環火冒三丈，“你还想让星格瞎多久？！”
　　“反正瞎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这几天。”林悄耿直道。
　　侯弈環拍案而起，即将破口大骂。
　　“易纤我杀了。”林悄亮出保命符。
　　侯弈環心火骤消，激动道：“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林悄正色。
　　侯弈環坐下长舒口气，解恨道：“大仇得报，月晗终于可以瞑目！”
　　次日，送走侯弈環师徒，林悄来到林兀房间。
　　“跟我下山。”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林悄片刻不留，抬脚便出门。
　　林兀急忙去拿斗篷，打开包袱才想起如今他已不需要这劳什子玩意，一股感动涌上心头，他扔掉包袱，笑逐颜开地去追林悄。
　　林悄已在下山的必经之路风聆口等他，见林兀满心欢喜地跑来，林悄转过身，调整一番表情，再回头又是一张肃静脸。
　　林悄打开灵障，二人一前一后走，林兀始终不敢靠近她分毫。
　　林悄也不喊他上前与自己并肩而行，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吃住习不习惯，宋灵非可曾带他去戾缺山各处游玩之类无关紧要的话。
　　“你喜欢戾缺山哪个地方？”林悄问。
　　“皓镰峰，那里的日出最美。”林兀回答。
　　皓镰峰最美的是日落，林悄心里反驳。
　　“师尊喜欢哪一处？”林兀鼓起勇气发问。
　　“丹曲崖。”林悄答。
　　“丹曲崖的云海也好看。”林兀赞叹道。
　　林悄本不想再回话，林兀却开始没完没了。
　　“师尊，我们要去哪儿？”
　　“进城。”
　　“进城干什么？”
　　“买衣服。”
　　“买给谁？”
　　“你。”
　　林兀一听，开心地冲到林悄面前，毕恭毕敬行了个礼：“谢谢师尊！”
　　“一件衣服而已，不必如此兴奋。”林悄平淡道。
　　今天九月初七，师尊第一次给我买衣服——林兀心里默默记下。
　　令沽城锦绣繁华，商铺林立，街巷纵横，过往行人摩肩接踵，货运车马络绎不绝。
　　林兀有生以来第一次能够毫无顾忌地在人流中穿梭，不用东躲西藏，不用低头遮面，他可以昂首挺胸地走，随心所欲地看。
　　热气腾腾的蒸笼里有喷香的包子，妙手丹青的画卷上有落泪的美人；孩子骑在父亲肩头，手里攥紧冰糖葫芦，黄狗趴在肉摊案下，碗中只剩细碎骨渣。
　　“快入冬了，你要添置几件厚衣裳。”林悄径直赶往成衣店，“你喜欢什么式样？”
　　许久没得到答复，林悄这才回头看，林兀早已不见踪影。
　　是我走太快了？林悄心头一紧，连忙沿路返回。
　　“林兀——！林兀——！”
　　一路走一路喊，林悄越找心越慌，城里车水马龙的，万一林兀被人绑走，后果她都不敢细想。
　　如此找下去不是办法，林悄当机立断，飞上屋顶高喊：“我乃厌舍宗宗主林悄，弟子林兀今日与我走散。”
　　“小男孩八岁，穿灰色衣服，身高到我腰间，下唇有伤痕，在场诸位若能帮忙找回，我必有重谢！”
　　林悄唤出破光，刀刃寒气逼人。
　　“但若有狂徒想对我弟子不利，”林悄反手割下三寸青丝，“我林悄在此立誓，无论天涯海角，斗转星移，都必将报仇雪恨！”
　　“师尊！”林兀从人群中冲出。
　　林悄如释负重般松了口气，返回地面林兀猛地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师尊你去哪儿了？我找你好久！”
　　“是师尊不好，师尊不该走那么快的。”林悄歉疚道，扯衣袖给林兀抹眼泪。
　　“方才我被人撞倒，爬起来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林兀眼泪就像雨水，还是倾盆的那种，简直要连成线。
　　“师尊的错，师尊向你道歉。”林悄衣袖沾湿，又换左手的擦。
　　当街路人无不侧目，围观全程的卖水果大妈责备道：“你这师父当得未免太粗心，连孩子摔倒都没看见！”
　　“对对对，”隔壁菜摊大爷应和道，“幸好人回来了，否则孩子父母不找你拼命才怪！”
　　“你们是夫妻吗？”林悄冷不丁问。
　　二人一脸被冒犯，异口同声道：“不是！”
　　“那你们怎么妇唱夫随地惹人嫌恶！”林悄瞪他俩一眼，手里的破光轻轻颤动。
　　二人登时闭嘴。
　　“师尊，是我不好，让你被人说了。”林兀这才止住哭声。
　　“师尊的确做得不对。”林悄收刀欲走，刚拔腿，又想起林兀，于是向他伸出手。
　　林兀乖巧牵住，嘴角转瞬即逝一抹狡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