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叙梦》良七

2、第二梦 水墨画境

　　眼前如泼墨画一般的徽式街道，散发着一种触手可及的古色古香。
　　高高的白色墙面，深浅不一的渗透着岁月的划痕。少有青苔，藏身在划痕当中，为斑驳的墙面增添一抹浓绿。依附于墙角的青藤，经过细雨的轻抚，也变得青翠可爱。
　　昏黄的夕阳余晖，洒在叶子上，落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斜映在街角的荷花池中，这里的每一处，一切的一切都柔和的让人心醉，甚至有些沉迷。
　　抬眼再看，视线扫过不远处的行人。只有这街上匆匆而过的行人，每一个都面色凝重的赶着路，冷漠非常。哪怕只要再多看一眼，都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后背生凉。我和这街上的行人，感觉上有种说不出的熟识，就像之前在一起生活过了很久的相亲邻里；也有一种形容不出的陌生，就像现在眼神并无交集的路人。
　　我在这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俯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像是少爷的模样，倒是像极了书童的打扮。墨绿色的小衫，已经明显经过了长时间的搓洗，褪了色。腰间还搭配着系了条扎眼的红色束带。我以为我在这里应是正儿八经的男儿了，却还只是个女扮男装。
　　我扁扁嘴，轻轻叹了口气，这打扮的品味也很是符合小厮的调性了。抬头再往远处看，不经意瞥见一位小姐姐，正在远处蹙着眉着急的看着我，她轻哼一声，小脚在原地轻跺了两下，用目光焦急的催促着我：快点！快点！
　　小姐姐一身素衣，因为着急赶路的缘故，小姐姐索性用手提着裙角小跑了起来。小碎步虽跨度不是很大，却走的频率很快。我稍微定了定神，紧跟着跑到小姐姐的身后。我们一直朝着街头绣坊的方向一路小跑。等到了绣坊门前，小姐姐紧蹙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来，一摒刚刚着急焦躁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似水般甜甜的微笑模样。我猜，在这个绣坊里，一定是有让她非常倾心的东西。
　　我和小姐姐一前一后进了绣坊。从街上看向绣坊，不过是平常无奇的三间街角商铺。而进去之后真的算是别有洞天。绣坊从前厅入门到中央的位置，向上打通，站在绣坊的前庭门口抬头，直接就能看到三层楼之高的檀木挑梁。
　　临近街道的墙体，每隔两米高的距离，就开出来一排，万字纹格心的朱漆镂窗，一排两组，每组六扇，墙高约九米，共有三排。窗棂的抹头与格心之间的四个方形边角，皆是精雕的两两相依的大朵牡丹。窗棂下面的绦环板上，刻满了上下交错的朵云纹。缕缕余光透过窗棂的雕花，斑斑点点的投映在绣坊的墙上，印在绣坊中的纱幔上，斑驳如琉璃一样美不胜收。单单论起窗花的精美，就足够让人趴在上面看上一整天。
　　从绣坊中央向后延伸大约三米的距离，摆着一条宽约半米有余，长约两米的镂刻雕花长椅。长椅再后，则是三层递进式修筑的阁楼。在绣坊的左右两侧分别建了两个直通二楼与三楼的长梯。二层分出了三间厢房，三楼则只分成了两间厢房。
　　绣坊的坊主坐在绣坊中央的长椅上，微笑着向旁边的丫头递过一匹白绢。打断了我傻愣愣的对着绣坊内部之华丽的感慨。小姐姐似是很懂这里的规矩。接过丫头递来的白绢，找了一处安静的位置，心无旁骛的低头开始绣起了似乎已经烂熟于心的相思豆。
　　环顾四周，绣坊虽然不是很大，却已经来了很多女子在埋头苦绣。还没来得及思考我此行随着小姐姐来到这个绣坊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小姐姐的白绢之上已然生出了一簇鲜活的相思豆，红红绿绿，纠缠交错，又两两不见相拥。
　　小姐姐很快就绣完了手里的红豆相思画卷，而且还在绯红的相思豆旁，绣了一排小字，我想应该是句很美的诗词。小姐姐绣完，欣喜的从腰间拿出一块刻有自己名字的木牌，坊主接过去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又把绣帕还给了姐姐。姐姐应该是对于内心的期许过于期盼了，所以并没有留意到坊主细微的神情变化。只顾满眼期许的看着手里的绣帕。
　　坊主转身对身后的红衣丫头点了点头，红衣丫头心领神会的转身去了后厅不知名的一处地方。不一会，那个小丫头双手托着一根大约两指粗细的天蓝色绣帯，重新站回了坊主身侧。绣帯之上，用靛蓝色细线绣着绵延不绝的彼岸花，大小不一，参差交错。红衣丫头身体前倾，颔首低眉，双手高举着把绣带举过头顶，似是这绣帯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小姐姐接过她手里举过来的绣帯，绑紧了自己的木牌。刚刚绑好绣带，小姐姐之前用白绢绣好的相思红豆，就已经被坊主身边另一侧的粉衣丫头拿去用木框装裱完好送来了。粉衣丫头把装裱好的绣帕送到了姐姐面前。姐姐微笑着接过装裱好的绣帕，神情有些迫不及待。却又深呼吸了一下，接着故意压制着性子，仔仔细细，不急不缓的，将绑好了木牌的绣帯，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在装裱好的绣帕框上，在最后一圈绑好之后，又认认真真的打了一个结。
　　小姐姐自信满满地将绑好的绣帕再一次交到坊主手里。眼睛里仍旧是满溢的期许。坊主接过被绣带绑在一起的木牌和绣帕，慢悠悠的拿起身边丫头手里递来的剪刀。干脆利落的在绣帯打结处，紧挨着绑着木牌的地方剪了下去。绣帯瞬间崩开了。姐姐的木牌应声落地。坊主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姐姐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残酷事实，瞬间梨花带雨的跑出了绣坊。只留下散落了一地的彼岸花绣帯、此时显得赫然刺目的相思白绢，和掉落在一边略显老旧的木牌。
　　我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是剪断了一根绣带而已。为什么小姐姐回哭的那么伤心？心里想着：断了，就重新再绑起来就是了。我一边想着，一边捡起地上的木牌，和散落在旁边尚显完整的绣帯，硬生生在绣框的两端打了两个死结。这次不论坊主的这一剪刀，剪断了哪一边，另一边绣带都依旧能和木牌、红豆绣帕、绣帕上的彼岸花紧紧相连着的。我将绑好的绣帕再次交给坊主。坊主吃惊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对身边的丫头下了逐客令，毫不留情的将我轰出了绣坊。我心里更加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再多想其中的缘由。心里的念头转而被担心姐姐的去向全然占据了。毕竟刚刚看着她满心期许的赶来，又伤心无助的跑出了绣坊。
　　恍惚间，我看到一个和小姐姐极其相似的身影，一边抽泣着，一边往前方不知名的地方跑。我也紧跟着追了上去。迎面而来的一位怀有身孕的姐姐，挡住了我去追小姐姐的去路，差点和她撞了个满怀。她倒是没有被吓到，反而是我吓的往旁边跳回一步。她像是知道我将要去做什么一样，云淡风轻的对我说：“别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我有些好奇的抬头去看她的神情。那位姐姐突然变得面目狰狞无比。她左手抚着肚子，右手直直的伸向我，不停的摆动着，像是挣扎，又像是求救，好似想要最后抓住些什么。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直勾勾的盯着我。脸上的神情伴着痛苦、恐惧和愤怒，整个人随着胸腔之中喷涌而出的大火燃烧了起来。没过一会，就烧空了整张脸。焦黑的尸骨笔直站立在我面前。依旧保持着向我伸着手的姿势。空洞洞的眼窝好像还再注视着我，将我吓得连连向后退，不敢再看。
　　鼓起勇气抬头再看，视线有意躲避着眼前那具，占据了很大一部分视野范围的焦黑尸骨。视线越过焦骨，追上姐姐消失的那条路。映入眼底的是一场不知从何时而起的大火。自视线尽头的路面而起，蔓延至街角，吞噬者楼房，转瞬间便将眼前的街道烧成了一片灰烬。
　　浓烟四起，我还来不及想姐姐怎么样了，姐姐到底跑去了哪。周围很快就全都被烧成了炭火肆虐之后的焦土。许多人在大火之中挣扎着、奔逃着、求救着、嘶吼着。一时间，哀声遍布，眼里尽是恐怖凄凉。
　　我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的呆愣在了原地。有些手足无措的一个人站在这片转瞬荒凉的废墟之中。还没有缓过神，一群身披雪银战甲的战马，从面前将要燃尽的断桥一处飞奔而出。马背上的士兵全都是一袭黑衣，远远看着，与身边的焦土竟融成了一幅冷艳的水墨。
　　他们像是在追杀着谁，又像是即将要加入到一场声势浩大的博弈之中。很快，从我的四面八方涌入了更多的士兵与战马。他们在我面前，在一片焦土之上，不同方向的士兵相互厮杀，混战一片。我被突如其来的战乱惊的回了神。吓的慌忙躲到身后的一堵被烧残了的断墙之后。我本能的想要躲开这些吓人的东西。
　　断墙旁边的木条还在噼噼啪啪的燃烧着小火苗。不远处，铁骑战马的蹄声与嘶鸣也在耳边此起彼伏。刀剑相交的摩擦声，在一片炭火烧灼之后的废墟中，此消彼长，尤为刺耳。
　　过了许久，外面厮杀的声音渐渐的变小了，战马奔驰的蹄声也开始变得越来越远。我正在庆幸躲过了这场荒谬的战乱时，身后却突然冒出一股凉意。我倒吸一口凉气，慢慢转过身去看身后，不禁吓了一身冷汗。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已经烧成了焦炭的小胖子。小胖子为了表达自己并无恶意，吃力的抽动着已经烧焦了的嘴角，费力的对我挤出一抹微笑。小胖子手指着前方，用意明显是带我离开这里。我们没有任何言语交流，我却不明缘由的对他很信任。
　　小胖子抬了抬手，示意让我走在前面。一路上，不远不近的跟在我身后，安安静静的指着路。在他的指挥下，我们弯弯绕绕的走了很多羊肠小道。就在我感觉我们将要走出这个恐怖的地方时，小胖子突然变得身形巨大，面目狰狞，拼命地想要把我往回抓。似乎是突然改变了主意，想要把我永远留在这里。
　　此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你其实在画里，一幅正在燃烧的画。”
　　梦醒了，梦的后来，把要去找小姐姐的事情都给吓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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