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末逆旅》儲贰

7、雾散

　　1.7雾散
　　虞世净朝着孟澜跑过去，看见他仍是完整利索的一个人，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们准备的有点慢了。”他顿了顿，似乎极不适应接下来要说的话：“孟澜，那个，谢谢你，啊。”
　　刚才还满眼杀气的虞队长瞬间成了手足无措还不大聪明的小特警，他直直的盯着孟澜，目光里仿佛带着灼人的火光，炽烈而坦诚；满脑子都是：他可真好看啊。
　　孟澜被自家队长这副模样撩拨得忙转过头去，深吸一口气，继而保持着特警孟澜的谦逊温和：
　　“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虞队长刚才的表现很棒。”
　　叶阳初指挥队员清点毒品数量记录入库完成后看这两个人在不远处不知道聊着什么，就跑过去招呼他俩：“虞队，小澜！现场清点得差不多了，嫌疑人也押回去了，咱回去休息一下，准备开审了。”
　　特警支队，审讯室。
　　“胡瑞兵，男，42岁，津安本地人，家庭关系复杂，但家庭成员基本都因为意外或者疾病去世了，现在他没有任何可以查到的活着的亲属，在公安系统那边也没有过案底。”厉鲤合上手里的文件夹：“现在能查到的就是这些了，具体的可能一会还要老大你们去审一审。”
　　虞世净点点头：“好，也辛苦你了，去歇会，这里交给我吧。”
　　胡瑞兵双臂吊在椅子扶手上，头发湿着，一绺一绺地耷拉在前额，眼睛半睁不睁，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虞世净拉过苏扬：“怎么回事，谁这么心急，这就上招了？”
　　苏扬耸耸肩：“我不知道，刚才孟澜说要先帮你放松放松他，好让你问话，我就让他进去了，也没管别的。”
　　虞世净有点懵：“他拿什么进去了？”
　　“一罐实验室的液氮，一台电扇。”苏扬好像觉得有点不对，隐隐地猜到了什么。
　　虞世净深吸一口气：“行了，人还活着就算了，下次不许私自放人进审讯室了，你也去休息吧。”
　　胡瑞兵听见有人进来，勉强地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发现是虞世净后，本来即将收回的视线又一次重新聚焦，死死地盯着虞世净。
　　他咳了一声，喉咙里发出干柴般的声音：“你····你他妈要干什么···”
　　虞世净往后仰了仰，调了一下椅子的靠背，以一种极其自信甚至是不可一世的姿态看着他：“毒品，从哪来的，要运到哪去，全部如实交代。”
　　不出他所料，胡瑞兵“呸”了一声：“妈的！想得···咳咳咳咳···想得美！”
　　虞世净挑了一下眉梢，对这种反应并不意外。他不疾不徐地拿起带进来的一瓶轩尼诗，轻轻倒进酒杯里，暗红色的琥珀质感在杯中流动，他啜饮一口，格外享受地迷上了眼睛，带点醉意如同聊天一般继续跟他说：“渴了吧，轩尼诗，一三年的窖藏版，给你倒点解解渴？”
　　说罢，他拿起盛着红酒的杯子就要递到胡瑞兵嘴边，妖冶的红色在他柔软白皙的指尖水晶质感的杯子中摇曳，胡瑞兵翕动着鼻子，不住地闻那名贵的洋酒，即便是在从前，这种酒也完全不是他这种层次的混混能喝上一口的，几乎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可多年的酒龄又使他嗜酒如命，这让他馋得难受。而这种男人的馋也无非就那么几种：烟、酒、女人。
　　虞世净的杯子已经送到了胡瑞兵嘴边，他也不再躲避，毕竟他上一次喝水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他伸直了脖子，叼着杯沿，仰头就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还不停地舔舐着杯壁，试图将残留的酒液也一并喝尽。
　　虞世净腕上一用劲，险些撬掉他两颗牙：“别舔这点底儿了，只要你说出这些东西是哪来的，要运去哪，我保证你在拘留所每天都能喝到这个品质的酒，不过，”他眉眼一弯，露出一个邪气的笑：“要是你不同意，嫌我这的待遇不好，那我也会竭尽所能地让你在那里边，舒舒服服地活着的。”
　　他有意地把“活着”这个字眼咬得很重，还未完全融化的干冰散发出刺骨的风，直钻到胡瑞兵的后脖颈，一直凉到他的后背。
　　胡瑞兵闭上了眼睛：“制药公司，运往A国。”他上半身向前倾：“你比我想象中的似乎不错了一点，直白干脆。我以为你们特警审讯都是刚才那个样子。”
　　虞世净不禁好奇：“刚才？刚才怎么了？”
　　胡瑞兵骂了句极其难听的脏话：“那个小白脸，看着笑得比谁都纯，实际暗地里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圈子才把话兜到你面前，到这来不靠问话也不靠打，半夜三分钟敲一次门两分钟关一次灯，开着十六度的空调把液氮往人脸上吹，他妈的，”他啐了一口：“比个女人手腕还阴，比个□□老大手法还狠，这种人，想不通他怎么当的特警，真他妈见了鬼····”
　　这话虞世净当然听不得：“闭嘴，别跟老子发牢骚，就你这杏仁大的脑仁，想不通的事多了去了。”
　　虞世净正要离开，却在关门的一瞬间看到胡瑞兵喉结耸动着，捂着脸喃喃道：“他说过·····这样的人，才是赦恶····最好的温床。”
　　虞世净“砰”地关上审讯室的门，只当他被孟澜审得精神不大正常。
　　他快步走向办公室，准备紧急申请逮捕令，缉拿李乾宇归案。
　　制药公司大楼。
　　这片建筑跟几天前看上去的趾高气昂没什么逊色，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不可能！从审讯到实施逮捕不过四十八小时，这已经是特警系统审讯抓捕流程中历次对比较好的成绩了，这些人，是早有准备，还是有人暗中通风报信？虞世净不敢往下想了。
　　苏扬傻了眼：“老大，咱接下来去哪？”
　　虞世净皱了皱眉：“叫人仔细搜查周边地区可疑人员，另外，联系交警部门，封锁除必需物资运输以外进出津安的所有地面交通，还有，调一下周边路段的历史监控，重点集中在····”他闭了眼想了想，
　　“集中在岚业大街的双向车道。”孟澜轻轻地接了一句。
　　虞世净一抬眼，孟澜那张温驯谦和的脸就在他眼前。
　　他干咳了一声：“对，对，岚业大街。”
　　苏扬似乎没发现面前这两人的不对劲，他只感到一种“欣慰”：我特警队的主心骨还是那个老虞啊。
　　虞世净别过头去：“苏扬，孟澜还有叶阳初，跟我去李乾宇办公室搜一搜，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用物证。”
　　不出意料地，他们在上楼过程中特意走了楼梯，但也未看见任何一个人，但出人意料地，李乾宇的办公室门，是反锁的。
　　李乾宇并没有离开制药公司？虞世净愣了。
　　孟澜显然比他干脆，“砰”地一枪，直接打坏了办公室的门锁，子弹正好卡在主芯片的反馈区域，门“啪”地一声，自动弹开了。
　　血腥味夹杂着醋酸味和浓重的金属的味道扑面而来。虞世净等人迅速换上了鞋套手套。仍是那面铺满墙壁的碎镜背景墙，但是靠近中心的碎镜上却染着深浅不一的喷溅状血迹，血迹的最浓处--也是碎镜的破碎中心，一个人被高大的乌木雕花椅架在那里，他的头微微地颤抖，鲜血在他唇边、眼角分布得有深有浅，有些已经是近乎黑色的血痂，而有些却是鲜红色半凝固状的。
　　孟澜正欲上前看看这人还有没有救，却被苏扬拦住了：“让老大去吧。”
　　虞世净小心地躲避着地上的血迹，招呼叶阳初：“保护好现场，除了刑警那边的物证刑侦人员，其他特警退出待命。注意提取指纹、足迹等能提供侦查方向的物证。”
　　叶阳初回答：“是，已经和刑警方面取得联系了。”
　　虞世净躲躲闪闪，生怕踩到地上的血迹破坏现场。他扶着巨大的办公桌沿走到那人身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李乾宇？！”他尽量压低声音，但还是没掩住心中的错愕。
　　李乾宇的双臂被透明胶带结结实实地捆在冰冷坚硬的实木椅子上，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缓缓地抬开了眼皮。
　　他额前的几缕发丝被鲜血浸染，贴在他的皮肤上，几天前高傲得近乎贵族般的公司一把手，此时像一只尤斗的困兽，鲜红的血在他极其白皙的面孔和颈项上极具艺术感地蜿蜒，这种画面给人带来的甚至不是恐惧，而是惊叹。那是一种装饰，一个杰作，是神爱众生播撒下的人间绝美的存在。
　　他那华贵低调的金丝眼镜早已经不在这张优雅肃杀的脸上替它的主人遮挡与生俱来的狠辣与阴鸷，他不需要伪装了，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一只遍体鳞伤受尽折磨的猛兽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露出桀骜不驯的表情了--至少该是这样的。
　　虞世净看着他的眼睛，他敢肯定从未见过那样绝望却狠辣仇视的眼神，却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李乾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鲜血却从他的嘴里不住地流出来，他眼里的杀气越发浓，结膜也严重充血，甚至让人毫不怀疑只要有人敢靠近，他就会猛地扑过去，哪怕用残躯穿过利剑和子弹，他也能在最后一秒，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咬断仇人的喉管，而后，在第一缕鲜血流淌至舌尖时将两条生命一并定格在他的狩猎场上。
　　虞世净掰开他的嘴，看到了一个血色的空洞。他的舌头被人割走了，甚至割得不甚讲究，连创口都是凹凸不平的，仿佛有人用生了锈的钝刀一点点一点点，连撕带扯地将他的舌头从口腔里取出。
　　他只能用声带发出难以辨别的音节，虞世净伏在他身边尽力的分辨每一个音节：“我的命·····和他····都是·····轮回···逃···逃不掉···”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孟澜，呼出了最后一口混合血沫的气。
　　李乾宇没能抢救过来。
　　“法医在尸检报告中提到他有多年的吸毒史，并且有轻微的脑损伤，结合他生前的资料分析，他可能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并且，我们在他体内发现了多种新型病毒的残留成分和相应的抗体疫苗，不过很显然，这些疫苗是无效的，在他的肩胛骨有一处主要出血点，是刺刀一类的多刃武器造成的，创面很平滑，出血量却不小。全身各类大小损伤共计二百零三处，怀疑他可能在生前遭受过性虐待。”厉鲤将法医报告和刑警队的记录做了整理，简单地总结了一下。
　　虞世净放下手中的笔：“不错，辛苦大家了。今天下午没有值班任务的同事，可以放半天假了。”
　　厉鲤却没往常听见放假那么高兴，只是讪讪地应承：“好的老大，你也辛苦了。”
　　散会后。
　　“小鲤，你留一下。”虞世净头也不抬地说。
　　厉鲤脸色一紧，只怕是被自家老大看出了端倪，慌忙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哈哈老大，我又犯什么错啦，还整这一套，有什么事你说呗哈哈。”
　　虞世净抬起头盯着她：“瞒了什么，说。”
　　厉鲤被他盯得一阵头皮发麻，在一旁支支吾吾地小声嘀咕：“说了你又该操心，没影儿的事等有眉目再告诉你不行吗····”
　　虞世净脸色一沉：“嘀咕什么呢！大点声！”
　　厉鲤深吸一口气：“法医科的人说从李乾宇体内检测的病毒抗体可能跟隋念青中的病毒是同一种，有可能提取出有效抗体，对隋念青的苏醒有一定作用。”
　　虞世净皱了皱眉：“只是，有可能···啊。”
　　他挥了挥手：“刚才不是故意凶你的，放你半天假，好好去玩吧，这阵子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