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末逆旅》儲贰

10、梦魇（一）

　　1.10梦魇（一）
　　“虞队，即刻审问吗？”苏扬皱着眉，看着被单向玻璃隔在另一边的苏影影。
　　审讯室里，苏影影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她微微仰着头，似乎每一口气都在费力地深呼吸，性感的嘴唇微张着，眼神也涣散，虞世净看了她一眼，只以为她是刚才惊吓过度没回过神来，本着人道主义和遵守纪律的原则--当然了，更不能否认虞队长一颗怜香惜玉的心---
　　虞世净摆了摆手：“明天一早吧，也都后半夜了，都先去睡两三个小时，轮流陪着苏影影，一方面时刻关注所谓‘黑影子’的动向，另一方面保障好受害者生命安全。”
　　叶阳初露出从他家队长身上学到灵魂的极为牙碜欠揍的笑容：“队长，你是不是接下来就要说‘我先看着她，你们去休息吧’这句话了啊~”说完还给他抛了极其油腻的一个眼风。
　　虞世净被他恶心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滚！看看你油的，摘了帽子整个一卤蛋，还是个带褶儿的，就冲你这张脸，咱支队的人早晚让你给丢没了。”说完手依然不老实，抬起巴掌就想给这完蛋货拍一下子。
　　叶猛男在即将结结实实挨到自家老大一记铁砂掌时一把扯过正在一旁反复研究苏影影个人资料的孟澜：“来吧！拍我啊！”
　　如同白天一样，虞世净的手再次停在了半空中，甚至连孟澜都感到了来自虞队长强烈的尴尬。
　　一天之内，虞世净被迫地收回了两次“铁砂掌”。
　　不过下一秒，气氛变得比尴尬还要更加微妙了，因为孟澜，极其自然地握住了虞世净停在他头顶的手，轻轻地放了下去。
　　虞世净突然就感觉今天身上穿的秋裤非常多余，不然为什么这么热，然后，从耳根到脸颊“腾”地红了起来。
　　然而，此时比秋裤更多余的，是一脸熬夜过度的叶阳初，此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虞世净，以一种极其不给他留情面的姿态，吃瓜。
　　虞世净狠狠剜了他一眼，眯着眼对他笑了一下。这一笑显然胜过千言万语，叶阳初给足了自家队长面子，拿出了队列姿势，一个干脆利落的转体，加上精准有力的靠脚，在完成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向后转”后，头也不回地直奔休息室那张行军床了。
　　孟澜比虞世净显得自然得多：“虞队，你去休息吧，我先盯两个小时。”
　　虞世净还是觉得有点热，随手拿起桌子上不知道是谁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吨吨吨”一顿猛灌，如同故意跟矿泉水过不去一样，十分决绝地喝净了最后一滴水。
　　孟澜尴尬地笑了一声：“队长，这是我刚才喝的····我要不再给你拿一瓶去？”
　　虞世净从来没这么急迫地想从一个人面前消失过，他克制地复习着极少需要到的表情管理，终于挤出一个十分云淡风轻的笑容：“小澜啊，你先去睡吧，咱俩轮流着，我是队长，我先盯一会。”
　　虞世净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觉得这完美的表情管理操作简直无懈可击，但是孟澜的眼里，只看见了一只，拼命抑制二货属性的，哈士奇。
　　哦，还是一只尾巴摇得十分灵活的哈士奇。
　　孟澜不再逗他：“还是两个人一换班吧，这样互相有个照应不容易困了出纰漏，各组之间休息的时间也能长点。”
　　虞世净想了想，确实不错：“那好，咱俩先盯一会吧。你要喝个咖啡什么的吗？”
　　孟澜想起什么似的，忙要起身：“差点忘了，刚才就是要让你接一下这个，”
　　说着从办公桌上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掏出了两杯余温尚存的热可可：“剩下的我一会放进保卫处老王那给他们留着，他那有微波炉。”
　　而后轻轻地将其中一杯递到虞世净手边：“喝这个吧，趁热。你那美式太苦了，喝得我反胃，还是这个好。”
　　虞世净捧了一杯热可可，坐在审讯室外的观察间看了一会苏影影，又顺便调了一下支队各处的监控，继续翻看苏影影的个人简历。
　　审讯室里，苏影影已经睡着了，由于出来得匆忙，她并不似荧屏前的光彩照人，苍白的肌肤上并无血色，乍一看甚至显得有些病态。不过到底是靠着脸蛋的明星，她骨相生的还算不错，不施粉黛倒更有一种英气。
　　这时候孟澜才看出，她穿的黑色衬衫上织着暗红的丝线，在灯下泛出金属的光泽，随着身体的曲线忽明忽暗地蜿蜒，非要说像什么，孟澜可能只会想到高度腐败的尸体身上的青紫色静脉网或者是一棵被雨后蚯蚓爬满的黑色岩石。不过这比喻不仅恶心还不甚恰当，他也就更没敢将这番“惊人之语”当做缓解尴尬的话头。
　　“孟澜，你谈过···朋友吗？”虞世净抿了口可可，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孟澜挑了挑眉，声音轻轻地：“没有。你说的什么朋友？”
　　“女朋友····或者是，男朋友。”
　　“那有喜欢的人吗”虞世净忽然变得话很多，让他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门口拿着蒲扇拍肚皮的老大爷。
　　“有的，”孟澜抬起头来，却并没看着他：“我有喜欢的人。”
　　“那···怎么没试试？”虞世净挤牙膏一般。
　　“虞队，你谈过恋爱吗？”孟澜歪过头问他。
　　“没有，别人都说我是男女通吃，其实也没有，我觉得我更像是男女统统不吃，其实也不能怪我，我妈不是没逼着我相过亲，但是人家姑娘一听我是干特警的，就怎么也不干了。”
　　虞世净瞥了他一眼：“不过辞职是不可能辞职的，老子从警也小十年了，在这行待得挺好，就会处理点暴恐分子什么的。”
　　他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可可，把杯盖扣好，抬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纸杯稳稳当当地进了垃圾桶。
　　“我一直自己过，但是跟支队的同事们交情都不错，就算哪天放假了，也是跟着老苏去唱歌，跟着老叶去喝酒的，倒也从来没觉得找一个所谓的‘恋人’是多重要多着急的一件事儿。”虞世净倒不扯虚的。
　　“有人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往往开始于美好和明朗，而后就极其功利且贪婪地想要获得更多，甚至是将这种美好永久地占有，美的容貌和亮的笑容总是能让人轻而易举地‘沦陷’然而在欣赏品鉴过所有光鲜的表层后接触到的，往往是丑的，暗的，而人与人的感情也就往往结束于丑陋和不堪。”孟澜天生上翘的嘴角并没笑，眼睛却满满地盛着笑意。
　　“说到底，那些可以被称之为‘爱’的情感和那些可以被称之为‘恋人’的人，不也就是反复权衡层层迭代后挑选出来的‘最优解’吗？”孟澜声音淡淡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结案报告。
　　虞世净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这孩子思想不大健康。
　　两个半小时后，苏扬揉着眼睛从行军床上爬了下来，拍醒了另一边的叶阳初。
　　两人草草洗了把脸，拿起忘了是谁放在支队的剃须刀刮了刮胡子，带着朦胧的睡意走过来：“虞队，小澜，你俩去歇会吧。”
　　虞世净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把拉起孟澜：“行，那你俩来吧，门口微波炉里有热可可，你俩拿了喝口，”他掀起窗帘看了看东边的天空，已经有些发白：“天也快亮了，精神着点，两个小时后叫我。”
　　苏影影仍在睡着。她双臂趴在桌子上，脑袋侧过来枕着手臂，标准的大学生课堂打盹姿势，头发浓密柔顺地披在背后，有几缕顺着肩膀垂到了她的脸颊。
　　忽然，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继而发出了几乎不像人类的声带可以发出的尖叫。
　　苏扬和叶阳初被她惊得脑袋瞬间清醒，苏影影在审讯室里疯了一样地逃窜躲藏，嘴里不停地尖叫呼救：“救命啊！救命！你别过来！”
　　但审讯室空荡荡的，除了一套桌椅，若干摄像头，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
　　苏影影疯了一样地用声音撕扯着自己的声带，直到最后她感到喉头传来清晰的血腥味，而自己已经无法大声说话。她缩在一个角落里，浑身上下带着雌性动物与生俱来的攻击性，喉咙里甚至发出了类似猫科动物挑衅般“呜呜”的低吼，眼神虽然迟滞，但是却足够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