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八副眼镜

3、第 3 章

　　夜色清冷，虽说是刚入秋的时节，寒意却隐隐透骨。今夜的天空上没有云，能看得见几颗闪闪烁烁的星星。屋里点着灯，烛火不知疲倦地跳动着，一明一灭，把桌边人的身影映在墙上。那人身材瘦削，连墙上的影子都有些凌厉，但她的眼神却温柔又平和，她盯着桌上的花球看。轻轻用手拍了拍上面蹭上的灰尘，今日在众人手中折腾过数次，花球已经被扯下来几缕布条。这花球还是柳妈妈亲自去挑的布料找的绣娘。选的是城里那家有名的绣坊，挑的是最好的布，请的手艺最好的绣娘，为的就是让今日能风风光光地挑一个好夫家，谁知这青天白日底下竟闹了这么一出。
　　想起上午还在抛花球的时候跳进耳朵里的恶语，她的脸上泛起一阵苦涩。
　　台下奔着花球来的不少，看热闹的更多，许多人为了花球争抢，可最后能负责的也不见得有几个。许多人对她的恶意并不小，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说抢到了就是图个新鲜，也想尝尝那些王公贵族玩过的女人。她们说一个妓子也要在这丢人现眼，还不是为了多来几个男人？
　　眼睛里有点亮晶晶的闪烁着，跟窗子外面的星星一样忽明忽暗。
　　只因为自己是个青楼女子就不能招亲吗？因为自己是个青楼女子，就连嫁人的选择都没有吗？因为我出身在这迎春楼，我便活该是个玩物，活该让人看笑话吗？因为我的出身所以我就理应被嘲笑，理应受着这些难过吗？
　　人与人之间的恶意通常是没有来由的。
　　窗子像是没关紧，有些料峭的寒风吹进来，让她回过神来，在寒风的吹动下，烛火跳动的剧烈了些，像是熄灭前最后的挣扎。她起身去关窗，轻轻拉开些窗扇，准备重新关好窗子。忽的有一阵冷风钻进手心，直直地从略微宽大的睡袍袖子里钻进去，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她想赶快关上窗，又想起刚刚袖子里的寒意，不知是哪里来的想法，她索性把窗子整个拉开，于是迎面感到了那阵凉意，心头的愤怒也消下去不少。她看着天上的星子，轻轻问自己：难不成这就是命么？她站在凉风里发了一会呆，眼神空洞，也说不上难过，只觉得自己有些可惜。
　　她摇摇头，关上了窗。

　　想起来今日柳妈妈把那花球带回来的时候，眼睛里是潮湿的。
　　“妈妈，这是怎么了”她有些担忧，轻轻拉住妈妈的手。妈妈一下子哭出来，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如水，你从小就被送到我这迎春楼，我也一直把你视如己出。我这地方不好，总怕你受了委屈，我要是当年不把你留下，也许也不会有今天”
　　妈妈的眼泪砸下来，弄脏了她脸上的胭脂。如水轻轻把那几滴泪珠拂去，平淡的眼睛里泛起波澜。
　　“妈妈这说的什么胡话，当年若没有你，我指不定还要被哪只野狗叼了去，活都活不成”
　　她知道妈妈打心眼里对她好，当年也不过是无能为力罢了。
　　“谁都有自己的活法，总不能把自己逼到绝路上不是？”她的话里带着一点嗔怪，“我的好妈妈，再别觉得哪里对不住我，能有妈妈教我弹琴，就是这世上顶好的事了”
　　“这也许就是我的命吧。”如水的眼里带着宽慰。
　　妈妈告诉她自己的过往，那男人给她赎了身，带她回到府里养着，起初还日日来听小曲，日子长了也腻了，再无偏爱。因她出身低贱，平日里没少被少奶奶老太太欺负，连府里的丫鬟也瞧不起她。年复一年，比她好看比她年轻的人一茬又一茬，那男人最初的海誓山盟都化为乌有，凭着一纸休书被赶出家门。
　　因自己经历过，才不愿再让小柳重蹈了她的覆辙。

　　妈妈说的那些话还萦绕在心头，人大抵都是善变的吧。在迎春楼这些年，如水也知道什么人该信，什么人不该信。可是从未见过今天那个二小姐一样的做派，女扮男装抢迎春楼的花球，可真真是无法无天。想来是在家里让爹娘宠坏了的小祖宗。说来两人年纪也差不了多少，命运竟是如此不同。
　　一个是丞相家的千金，出生时就口里含着金汤匙，受尽宠爱；另一个是赌徒家里的姑娘,几经辗转被卖给了迎春楼，吃尽苦头。大概也只能喟叹一声命运不公了吧。
　　烛火依旧不疲倦地跳动着，屋里的人儿和窗外渐灭的灯火一并沉沉睡去。

　　相府里
　　小维换掉了白天的男装，穿上了寻常打扮。她轻轻推开门，探头往里看看，发现屋里的人还在对着灯发愣，于是端上一杯茶：“二小姐，喝点热茶”
　　二小姐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还是自顾自地一手扶着额，不知在想些什么。小维见她这副样子，只把茶杯放在桌上。当地一声，把桌前人的心绪拉了回来。想起今日抢了她的花球，那人也没有什么恼怒，这倒让她平添了些歉疚。三日后该如何给她交代呢？今日回来以后穆青就去给爹爹汇报今日的情况了。还没见爹怎么生气，那个烦人的娘就开始责怪：“这死丫头真是反了天了!还敢去抢青楼的花球！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堂堂丞相家的闺女跑去青楼？真当京城里的百姓不长耳朵不长嘴的吗.......”爹听完了前因后果，面色微愠，挥手示意那个骂骂咧咧的女人停下：“秀云，够了。”我有些尴尬的站着，低着头，害怕听到来自爹爹的责骂。可是并没有听到意料中的责罚，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变得柔和，可声音却是一如往常般威严：“罚你去祠堂禁足三日，好好抄写家规。以后再胆敢犯这样的事，我幸家绝不轻饶你。”她有些心虚地退出来，抬眼正对上方才还骂骂咧咧的女人散发着怒火的脸。想起她小人得志的样子，毫不犹豫对她翻了个白眼。那女人原先还没骂够，她这个白眼更是让她怒火中烧：“你！”这一声引来了大厅中间男人的注意，淡淡瞟过来一眼，那女人立马收了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跑到他面前，娇滴滴地挤出一句：“老爷~你看你闺女！”听到这句话，二小姐只觉得一阵恶寒，赶忙退出厅去，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