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弃永生》坏牙

1、可弃永生

　　墨色一点一点染遍了天际，吞噬掉最后一点光芒。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漆黑的天幕仿佛蛰伏着的凶兽。

　　布鲁埃尔的黑色城堡几乎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大殿中央，他躺在木藤摇椅上，闭着眼，左手食指和中指松松地夹着酒杯，猩红色的液体微微晃动着。

　　“咚，咚，咚……”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人叩响。酒杯停止了晃动。布鲁埃尔长长的睫毛颤了两下，露出那双幽蓝的眼眸。他的目光落在那扇大门上。

　　“有人吗？”那是个稚嫩而柔软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惧不安，“求求您，开开门吧！”

　　布鲁埃尔垂眸饮了口手里的“佳酿”，门缓缓地打开了，他头顶那巨大的水晶灯也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那声音的主人是个小女孩。她走近他，提起裙摆行了个礼：“您好，先生。请问您是这儿的主人吗？”

　　布鲁埃尔微微点了点头，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血色。

　　“不知您是否愿收留我一夜呢？”

　　布鲁埃尔望向她。她似是经历了一番逃亡，灰尘将她金色的卷发沾染得黯淡无光，可那双眼睛却是明亮极了，清澈干净，没有一丝杂质。

　　“小甜心，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她眼中的光亮瞬间便暗了：“有一帮坏人闯进了我家……爸爸妈妈为了保护我……都死了……我拼命地跑，他们一直在追……直到我跑进了这座城堡附近，他们便不再靠近了。”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敢靠近我的城堡吗？”布鲁埃尔眯起双眼。

　　小女孩摇了摇头，目光里充满了好奇。

　　布鲁埃尔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从摇椅上下来：“小甜心，你该去梳洗了。跟上。”

　　女孩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忽地，他感觉自己的右手掌心里多了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他低头看向走到了身侧的女孩。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布鲁埃尔没有拒绝那只小手。

　　“先生，我的名字是西娅。”

　　沉默了片刻之后，那个软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先生，您是吸血鬼吗？”

　　布鲁埃尔停了下来，掩下眼中的血光：“怎么？害怕我会吃了你？”

　　“才不。”西娅的语气轻快极了，“先生是个好人。”

　　“嗯？”

　　“先生收留了西娅呀。”

　　“也许我只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然后趁机咬断你的脖子呢？”布鲁埃尔俯下身，在西亚耳边说，那尖利的獠牙轻轻碰到了她的肌肤。

　　“西娅知道先生不会那样做。”西娅的声音柔软却坚定。

　　布鲁埃尔直起身子，将西娅送进了浴室：“你赢了，甜心。”

　　布鲁埃尔的小蝙蝠们给她带来了一件黑色的蕾丝小裙。

　　梳洗后的西娅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一头湿漉漉的柔软金发如那太阳一般耀眼，皮肤比白瓷更加细腻，樱桃小嘴似春天桃花花瓣般粉嫩。小裙很合身，白色的肌肤与黑色的裙形成强烈的色彩冲击。她就像个精致的陶瓷娃娃。

　　“先生。”西娅的眼中染上了困倦，捏着裙摆行礼，“谢谢您的馈赠。”

　　“你的房间在拐角第二间。”

　　“谢谢您，先生。”

　　夜很深。布鲁埃尔躺在他沉香木的棺材里，望着天花板出神。

　　“布鲁，布鲁！”在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父母将他推出可怕的火焰，“布鲁！快跑！快跑！”

　　火焰吞噬了他的父母，而那纵火的恶人齐齐向他跑来。

　　他拼命地逃，拼命地逃，闯进了一片迷雾森林。身后的追兵不见了，他却也遗失了方向。

　　雾像是有意识般向他所在的地方聚拢。

　　迷雾中，一个颀长的身影向他走来。

　　布鲁埃尔紧盯着那个愈来愈近的人影，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看来有一只小兽迷路了呢。”他带着一顶黑色的绅士帽，碧蓝的眼眸仿佛一片汪洋。他的皮肤很白，几近透明。他穿着合身的燕尾服，脚踏皮靴，优雅而傲慢地停在布鲁埃尔的面前，目光里满是兴味。

　　“先生。”布鲁埃尔不敢放松，“您知道出去的路吗？”

　　“那些人……可还是在森林外徘徊着呢。”

　　布鲁埃尔沉默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布鲁埃尔。”

　　“你想变得强大么？……你想不想手刃那些可厌的人类？”

　　“……想。”

　　“跟我来吧。”

　　弗雷格给了他初拥。他成为了暗夜里的狩猎者。

　　那些纵火犯被他用极为残忍的方式害死，尸体也被他化为齑粉。

　　血族已经衰落了。除去弗雷格与布鲁埃尔，便只剩洛杰斯——一个已逝血族公爵的遗子。

　　布鲁埃尔极其厌恶被人掌控的感觉——当他发现由于弗雷格的初拥，自己总是受制于他的时候，他便坚定地要去寻一个方法杀死那个年长的血族。

　　一次意外使他的计划被洛杰斯发现，他却选择了无条件支持布鲁。

　　于是，在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与洛杰斯一起将那把沾了圣水的银剑送入了弗雷格的胸膛。

　　“你自由了，布鲁。”

　　“谢谢你，洛杰斯。”

　　永无止境的岁月给他们的只有无尽的孤独。洛杰斯耐不住冷清，告别布鲁埃尔离开了，偶尔才会回来一次。

　　这个世界对于布鲁埃尔已经失去了意义。他没有所谓“复兴”血族的野心，也没有坚定地想变回一个人类。他终日百无聊赖，虚度这漫长时光。

　　不，还是有一件事可做的。虽然布鲁埃尔已成为一个真正的血族，但他依然热衷于做人类的餐饮——尽管他的胃已经无法消化那些东西。

　　或许，西娅的到来，是他腐朽单调生命中的一抹光亮吧。或许。

　　晨曦微露，东方吐白，却无法照亮这座冰冷的千年古堡。

　　西娅揉了揉眼睛，望着周围的黑暗，有些愣怔。随即便反应过来。她已经不在她的家了。

　　她赤脚走出了房间。阴冷的过道让他瑟缩了一下。但她依然快步走到了一扇木门前。

　　门没锁。

　　西娅小心地打开门走进去，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房间并不豪华，一切摆设都显得那么陈旧。中央的那只巨大的棺材格外引人注目。

　　西娅走了过去。

　　布鲁埃尔并没有合上棺盖。或许是他的习惯，或许是他忘了，或许……

　　他安静地睡着，双手交叠置于腹上。皮肤苍白得令人心疼。长长的睫毛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就像一具苍白的尸体。

　　西娅趴在边沿，好奇地看着他的睡颜。

　　良久都不见他醒来，西娅撇了撇嘴，伸出手要去戳布鲁埃尔的脸。可惜，她明显错估了自己手臂的长度。指尖与布鲁埃尔的脸颊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她鼓起腮帮子，小小的身子费力地往前探去。

　　就在她快要触碰到那苍白的皮肤时，布鲁埃尔突然睁开了眼。

　　西娅心中一惊，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便真的失去了平衡，狠狠摔进了棺材里。只听得布鲁埃尔一声闷哼。

　　“对不起，先生。”西娅赶紧从他的身上爬了下来。

　　“无事。”布鲁埃尔直起身子，拍了拍西娅的小脑袋。

　　他早在她走出房门的那刻便醒了，不过是想看看这只小猫咪想做什么罢了。

　　如果她……布鲁埃尔垂眸，掩住暗沉的眸色。

　　“咕噜。”西娅的肚子可不知道她刚才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饿了？”布鲁埃尔复望向她，眼眸中盛满温柔的笑意。

　　西娅窘迫地笑了笑。

　　古堡里的食材正好用完了……布鲁埃尔抱起她，从棺材里走了出来。

　　布鲁埃尔拉开厚重的窗帘，迷雾重重围住这座古堡。他踩上窗台，抱着西娅跃了下去。

　　布鲁埃尔惊异于西娅的冷静——她仅仅是更紧地抓住了他的衣服，而没有恐惧地惊叫。她瞪着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讶异地看着两旁飞逝的景物。

　　他很快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停下，走出拐角便是繁华的街市。

　　街道上飘荡着各种各样的香气。西娅咽了口口水，双眼亮晶晶的，好似一对碧色宝石，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路过一家甜点屋，西娅瞧见玻璃橱窗里摆着的精致点心便迈不开腿了。布鲁埃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帽檐，领着她进去。

　　西娅飞快地抱了一堆卖相可爱的甜点站到布鲁埃尔跟前，湿漉漉的大眼睛里盛着一种叫做“哀求”的液体，布鲁埃尔几乎能看见她身后揺得快断的小尾巴。他不禁失笑，满足了她的请求。

　　又去买了些适合孩子吃的食材，布鲁埃尔和西娅赶回了古堡。

　　黑暗的冰凉抚慰了皮肤上阳光留下的灼伤。布鲁埃尔提着食材进了厨房。

　　食物的香气弥散在古堡里，西娅搁下手中咬了一半的甜点，像只小鸟般飞进了厨房。

　　布鲁埃尔将培根煎蛋盛在白瓷盘上，浇上他自制的调料，小桌上还有热气腾腾的巧克力牛奶。却都只有一个人的分量。

　　“先生，您不吃吗？”西娅捧着瓷盘，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布鲁埃尔抚平西娅头顶翘起的发丝：“甜心，我不吃这些东西。”

　　“那您饿了吃什么？”西娅好奇地问。

　　“血液。”布鲁埃尔恶作剧般靠近她脆弱的脖颈，“新鲜的血液。”

　　西娅捧着早餐噌噌噌跑了出去，搁下盘子后又迈着小短腿跑了回来。她抬头望着布鲁埃尔的眼睛，“先生，那您现在饿吗？”

　　“饿。”布鲁埃尔笑答。却见那小家伙伸长了自己的脖子，闭上了眼睛：“那您咬吧。只要别让西娅死掉。”

　　“勇敢的小家伙。”布鲁埃尔缓缓地、缓缓地凑到那截雪白的脖颈旁，露出了尖利的獠牙。西娅微微颤抖了一下，即刻又恢复了坚定。

　　布鲁埃尔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一声，迅速直起身子：“奖励你，勇敢的甜心。你愿意在布鲁先生的城堡里住多久便住多久。”

　　“您的名字是布鲁？”她又拿那双澄澈的眸子望他了。

　　“布鲁埃尔。”

　　“谢谢您，布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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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娅是布鲁埃尔孤寂生命里绚丽的色彩。她一点也不害怕他异于常人的冰冷体温和那尖利阴冷的獠牙——尤其在她发现了布鲁埃尔所食的血液其实是来自于动物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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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我能出去逛逛吗？”西娅一脸纠结地站在布鲁埃尔的面前。

　　他竟担心她会走丢，再也回不来——尽管他知道她不会，尽管外面的阳光会灼伤他的皮肤，他还是开口道：“我陪你去吧。”

　　“真的？”西娅倏地抬头，眼中满是雀跃，“太好了。谢谢您，布鲁先生。”

　　那是一片广阔的向日葵花田。那些可爱的金色花朵仰着喜气洋洋的脸庞对着天空的太阳。

　　西娅欢呼一声放开布鲁埃尔的手，飞奔进了花田。她穿着她自己所喜欢的碎花小裙，像只蝴蝶般在花田里飞舞。她精致的脸庞上神采飞扬，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犹如落入凡间的小天使。

　　是啊，小天使。属于光明的天使。

　　可是，他是黑暗里的恶魔。

　　阳光刺进他的皮肤。布鲁埃尔望着那个快乐地迎接光明的女孩，压低帽檐，微微挡住愈发苍白的脸色。

　　西娅，你应当活在这美好的阳光之下，而不是同我一起待在那冰冷的黑暗里。

　　可是，为什么，那颗腐朽的心脏，还会传达出那样剧烈的疼痛？

　　布鲁埃尔，你完了。

　　他转过身去，静默地立了良久。就在他决定要离开的时候，他的手被那温暖的小手抓住了。西娅站到他的面前，额角凝着晶莹的汗水，眸光清亮：“先生，我们回去吧。”

　　布鲁埃尔凝望着那张精致的脸，微微笑了笑：“……好。”

　　布鲁埃尔抱起西娅急速赶回了古堡，却没想到城堡里出现了第三个人。

　　洛杰斯。

　　“好久不见啊，布鲁！”洛杰斯本坐在椅上无所事事，见布鲁埃尔回来了，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热情地给了布鲁埃尔一个拥抱。

　　“洛杰斯？！”布鲁埃尔幽蓝的眼中也漫出惊喜。

　　洛杰斯却立刻推开了他，面上的喜悦完全被凝重所取代。他迅速撩起了布鲁埃尔的袖子。因为阳光的照射，布鲁埃尔的皮肤已经有部分溃烂。

　　“布鲁！”洛杰斯盯着他，“你去阳光底下了？为什么？”

　　西娅望见布鲁埃尔臂上的伤，心中担忧也愧疚，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布鲁先生……对不起。”

　　洛杰斯这才发现布鲁埃尔身边居然还有一个人。

　　“人类？”洛杰斯望着西娅，双眼微微眯起，迸射出危险的光芒。

　　西娅害怕地缩到了布鲁埃尔的身后。

　　“你吓坏她了。”布鲁埃尔放下袖子，安慰地拍了拍西娅的脑袋。

　　“她刚才说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她让你去阳光下的？”洛杰斯紧紧盯着西娅，却是对着布鲁埃尔说的。

　　“是我担心她，要跟着她去。”布鲁埃尔挡住洛杰斯的目光。

　　“布鲁，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当人类的保姆的癖好？”洛杰斯对上他的眼睛，“你难道不知道若是久些，阳光会杀死你？”

　　“我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易地死掉。”

　　“最好如此。”洛杰斯睨了他一眼，“我可不希望这世上只剩下我一只吸血鬼。”

　　“还有……这个人类，你怎么打算的？”洛杰斯对西娅完全没有好感。除了她害布鲁受伤之外……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味道，让他心生厌恶。

　　这可真是奇怪，一般的人类他虽也不喜欢，却也不至于厌恶。这样的感觉，似乎只在那一类人的身上闻到过……是谁呢？洛杰斯皱了皱眉，没能想起来。

　　“洛杰斯，她会住在古堡里。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布鲁埃尔坚定地说。

　　“布鲁！”洛杰斯有些烦躁。

　　“洛杰斯，你没有权力干涉我的事情。”布鲁埃尔望向他，幽蓝的眼眸染上了点点血色。

　　自那日后，洛杰斯便频频出现在古堡，满是恶意地盯着西娅，任凭布鲁埃尔如何要求，就是不理。倒是让西娅都习惯了那道目光，不再害怕了，甚至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去逗一逗洛杰斯。

　　“西娅。”洛杰斯抓住她的手，目光阴沉，“无论你是什么人，如若敢伤害布鲁……”

　　“……我一定叫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洛杰斯阴森森地警告着这个弱小的孩童，手中的力量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金色的长发挡住她的面庞。西娅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暗复杂的光，随即变得明亮，轻轻柔柔地回答：“洛杰斯先生，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伤害布鲁先生？”

　　布鲁先生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伤害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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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如流沙，迅速从指间流去。布鲁埃尔依然没有什么变化，西娅却是从当初那个陶瓷娃娃长成了亭亭少女，眉眼长开了，愈发精致妍丽。

　　“布鲁先生安。”

　　自那次知道阳光会伤到布鲁埃尔，西娅再也没有提出要出去逛逛的请求。而由于常年处在黑暗里，西娅的皮肤也带上了略带病态的白。

　　布鲁埃尔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喝了口咖啡。

　　“西娅。”布鲁埃尔垂眸，“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不，先生。”西娅拒绝了，“我想在这里陪着先生。”

　　“西娅。”布鲁埃尔坚定地说，“你应该出去看看。”

　　“先生……”

　　“去吧。”你属于光明，不属于黑暗。

　　西娅只出去了一小会便回来了，她委屈地说自己喜欢待在古堡里。布鲁埃尔也只好无奈地笑笑。尽管过了十多年，西娅的双眼依然澄澈明亮，又懵懂似一头可爱的小鹿。那里偶尔流露出的依赖会让布鲁埃尔的一颗心满满涨涨的。

　　墨色吞噬了天幕。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一如他们初遇的那个夜晚，危险而迷人。

　　布鲁埃尔在自己房间里的摇椅上坐着，轻轻晃动着。

　　洛杰斯轻盈地落在了他的身边，神色阴沉而凝重：“布鲁。”

　　“嗯。”布鲁埃尔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西娅……是一个吸血鬼猎人。”他终于想起那股令他厌恶的气息来源。

　　摇椅微滞了一下，复又自然地晃动起来。

　　“我知道。”初见的那一夜，我就知道了。

　　“你知道？！”洛杰斯拔高了音调，“你知道还留下她？！”

　　“洛杰斯！”

　　“布鲁，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在拿你自己的生命在开玩笑！”

　　“洛杰斯，永生，实在太漫长了。”布鲁埃尔疲惫地望着窗外，“她是吸血鬼猎人也好，不是也罢，我不在乎。这条命，她若要，取去便是了。”

　　“布鲁……”

　　“洛杰斯，永无止境的孤独，太痛苦了。我感谢她这么多年的陪伴——无论她的初衷是什么。”布鲁埃尔垂下头，“我需要她。如果她要杀了我，我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洛杰斯离开了。

　　光啊，若你想要撕裂黑暗，黑暗不会逃离，只会安静地、虔诚地等待你的到来。

　　因为越是身处黑暗，才越向往光明啊。

　　黎明，降临了。

　　西娅自己解决了早饭，泡了一杯咖啡走到布鲁埃尔的房间门口。还未叩门，里面便传出了他慵懒的声音：“进来吧。”

　　西娅推开了沉重的门。

　　一如既往的黑暗。但西娅的夜视力被锻炼得极好，优雅而快速地走到了布鲁埃尔的身边，将咖啡递给他，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他。

　　布鲁埃尔闻着咖啡的味道，微微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将杯子送到了唇边。

　　就在他的唇将要碰上那浓稠液体的前一秒，西娅伸手打翻了杯子。她的嘴唇苍白极了。

　　“怎么了？”布鲁埃尔温柔地对她笑，也不在乎她的失态。

　　“布鲁。”她第一次没有在后面加上“先生”两个字，原本清澈的双眼现在如波涛汹涌的深海，苍白的唇颤抖着。布鲁埃尔看得清晰。

　　“布鲁。你知道杯子里是什么的。”

　　“当然知道。你为我泡的咖啡。”

　　“你知道我不是在指这个！”西娅的眸中盛满痛苦，“布鲁，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知道咖啡里加了能置你于死地的圣水，却依然愿意喝下？

　　“西娅。那你又是为什么呢？”布鲁埃尔冰冷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

　　为什么？为什么你在最后一刻选择放弃取走我的生命？

　　是啊……为什么呢？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为什么会下不去手呢？为什么一想到他会在自己面前死去，她便觉得整个灵魂都在痛？

　　“西娅。你真是太容易心软了。”布鲁埃尔轻叹一声，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

　　“布鲁……”黑暗里，她失神地望着他。肌肤相触的地方似乎有一股电流，钻入她的心脏。麻麻的。心软吗？不是啊……

　　“我在。”

　　“布鲁……”

　　“布鲁……”

　　“布鲁……”

　　她不停地唤着他的名字，茫然而又急切。

　　布鲁轻轻地拥住了那个不停地颤抖的身体：“西娅。布鲁在这。”

　　西娅紧紧地抱住他，挣扎、痛苦布满了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西娅是一个孤儿，被一队吸血鬼猎人所领养。他们告诉她，吸血鬼是残忍而邪恶的，隐藏在黑暗里，等待着机会咬断人类的脖子。他们对她洗脑，将她扯入吸血鬼猎人的队伍，教她怎样能杀死一个吸血鬼。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邪恶，什么才是正义？

　　西娅曾以为吸血鬼猎人是正义，他们是为了人类安定的生活而去诛杀可恶的吸血鬼。十多年前，他们却毫不犹豫地将她送到布鲁埃尔的城堡，让她取得他的信任，然后杀了他。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五岁孩童去杀一个活了上百年的吸血鬼，也不曾留下任何联络工具，也许这是正义吧。

　　她曾以为吸血鬼是邪恶。但在十多年的相处里，布鲁埃尔待她永远是那般耐心、温柔、迁就。他会为她做出她爱的食物，他纵容她的任性，目光里总是宠溺。他甚至愿意为了她的兴致经受阳光的灼伤。他更没有去害过人。这是邪恶吗？难道她应该杀他吗？……她又怎么舍得杀他呢？

　　“布鲁……”她的眼又渐渐恢复了清明。

　　“嗯？”

　　“布鲁，我喜欢你。”

　　“哦。”

　　“我喜欢你，布鲁。”

　　“嗯。”

　　“我喜欢你！”西娅蹭蹭他的肩。

　　“我爱你。甜心。”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挽救我腐朽的灵魂。布鲁埃尔的眼中溢出温柔笑意。

　　“布鲁。我们离开这里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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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鲁。我不是不是很丑？”宁静的夜晚，庭院里，一个年老的妇人问身旁长相年轻的俊美男子。

　　“你很美。”布鲁埃尔疼惜地看着她。

　　“你没有骗我？”

　　“没有。”布鲁埃尔温柔地笑，深情款款地凝望着她。

　　“谢谢。”她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直直地望着他，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布鲁，我想睡了。”

　　“睡吧。”布鲁埃尔靠近抱住了她，目光缱绻，“我陪着你。”

　　她心中很不舍，眼皮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直至完全合上。

　　怀里的温度渐渐逝去，布鲁埃尔轻轻吻上那渐渐冰凉的嘴唇。

　　片刻后，他直起了身子。

　　布鲁埃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

　　他打开瓶盖，一饮而尽。

　　他安然地闭上了眼。

　　西娅，等等我。

　　他们沉睡之处，是一大片他为她亲手栽下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