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翎鱼

78、出走

　　冲刺到第二圈，许灵柒实在没力气了，先是放慢速度，然后停在原地，疯狂地咳嗽，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口腔里蔓延浓郁的血腥味。
　　她到极限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拼命地跑过。

　　脑子进入真空期，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奇怪，平日没分每秒都是煎熬的八百米，为什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欧阳心蕊拍拍她的背。
　　长期跑步的欧阳心蕊知道短时间疯狂提速跑其实并不健康，但她也知道许灵柒需要发泄，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释放，于是陪着她跑完那些痛苦和难过。

　　欧阳心蕊的身体素质比许灵柒好太多，她只是气息重了，嗓子泛起些许铁锈味，双腿有些酸痛，并没有许灵柒那般撕心裂肺。

　　欧阳心蕊扶着许灵柒，“四处走走吧，不要原地站着。”
　　许灵柒软塌塌地摊在她身上，跟着她在跑道上来回地走，感到力气有所恢复，嗓子也能发出声了，“咳咳……我，咳……我想去，咳，上面看看。”许灵柒指着身旁的观众席，那是他们运动会坐的位置，那时人声鼎沸，如今人走茶凉，看上去光秃秃的。

　　“你……ok吗？”看着软的跟面条式的许灵柒，欧阳心蕊怀疑她能不能顺利爬上去。
　　“我，咳……身、身体，咳……倍儿棒！”许灵柒拍拍胸，证明自己是纯爷们儿。

　　还身体倍儿棒，都咳成结巴了。
　　欧阳心蕊无奈，只能扶着腿软的她一步一步地爬台阶，生怕她脚下一个踉跄，两个人一起滚下去。

　　一路跌跌撞撞爬到最高处，许灵柒扶着栏杆，迎面吹来凉爽的风，她舒服地闭上眼睛，复睁眼，满眼苍翠。
　　学校的操场后是一片崇山峻岭，翠色层叠，云雾笼罩着山尖，朦朦胧胧，轻盈的像是一场幻梦，山背后，不知道又延伸到了哪里。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走出这里？”许灵柒愣愣地看着远方，山上依稀几户人家，炊烟袅袅，说出没头没脑的一句。
　　“快了，还有半年。”
　　是了，还有半年，我就能离开天井里那方小小的天空，去远方看更大的天空了，那时候的你会不会在我身边？

　　“小心心。”
　　“嗯？”
　　“你说梦想会实现吗？”许灵柒问她，问的很认真。

　　欧阳心蕊沉吟几秒，“那要看怎样的梦想了，你要是梦想晚自习写完作业，那是能够实现，你要是梦想成为世界首富，估计有点困难。”

　　“你这例子举了等于没举！”许灵柒笑了，复又嘴角拉平，看着远方，“如果是写作的梦想呢？”

　　“这个梦想啊……我觉得就比‘写完作业’难一些。”
　　“你认真的？”许灵柒吃惊道。

　　“认真的。”欧阳心蕊转头和她对视，眼睛里满满都是认真，“你说的是‘写作’而不是‘成为作家’。‘写作’这件事，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就可以一辈子坚持下去。说不定它比‘写完作业’还要更容易些。”

　　“什么嘛，你这是偷换概念。”许灵柒笑着反驳，但是心里舒坦了不少，她紧接着抛出第二个困惑，“可是……没有人认可的写作，会让写作者本身很难过啊。”

　　“为什么没有人认可呢？”
　　“因为我的写作题材啊，同龄人会觉得幼稚，成年人更不用说，给孩子看吗？投出去的稿都被毙掉了。我没有读者，或许我天生不适合写作。”许灵柒抓着栏杆，身体向后靠，风吹的衣角翻飞，她空荡荡的，就快要掉下去。

　　欧阳心蕊沉默了几秒，道：“小柒，你写作最初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许灵柒仰起头想了想，给她答案，“就是为了写故事啊。”纯粹的，为了写一个想写的故事罢了。

　　“写作让你快乐吗？”
　　“快乐的。”许灵柒毫不犹豫道。

　　“即便没有人欣赏？”
　　这就有点扎心了，许灵柒知道她没有恶意，但还是有些难过。
　　抛开主观情绪，她仔细地想了想，还是点头，“嗯，即便没有人欣赏。我的故事是写给我自己的，我就是喜欢它们化作文字，在我指尖翻飞的感觉。”

　　“你会永远写下去吗？”
　　“会的，会永远，永远写下去。”许灵柒肯定道。

　　“那么，写作就不是你的梦想。”
　　欧阳心蕊的语出惊人让许灵柒一下子懵了——我为它付出了这么多，它不是梦想又是什么？

　　欧阳心蕊下一句解答了她的疑问，“它是你的生命。”
　　生命？许灵柒歪歪头，表示不解。

　　欧阳心蕊道：“它就如同空气、水、食物，对你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既然它本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那就无所谓苦恼了。你只需要接受，难道空气和水会让你不快乐吗？你享受的是生命本身这件事，它完完整整的属于你，别人的评价又与你的生命何干呢？你只要享受它就好，并努力活得更好，总有一天你活得足够好足够精彩，别人的眼光就会不由自主注视你。梦想是虚无的，生命却是真实的，你会活成你想要的样子，你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生命，说的真好啊。
　　它不是梦想，所以不要因为失去而沮丧——因为梦想注定是“梦”想，而它已镌刻在自己的骨血中，化作生命本身，既如此，我只要不断地写下去就好了。

　　许灵柒虽然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可还是觉得刚才的话有点中二，忍不住吐槽：“小心心你们最近是不是在复习《先秦诸子选读》？有庄子那味儿了！”

　　欧阳心蕊一本正经道：“被你猜对了，许老师我这段化用您能给几分？”
　　“嗯……58分吧。”
　　“百分制？”
　　“哪能啊，和高考作文一样，60分制。”
　　“多谢许老师手下留情。”
　　“哪里哪里，还是欧阳学霸提纲挈领、妙语连珠。”

　　两个人商业互吹一番，都趴在栏杆上懒洋洋地吹风。

　　“几点了？”
　　欧阳心蕊看了看表，“还有不到十分钟。”
　　“那我可要干一件大事了。”许灵柒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什么？”什么大事要没人才能干？

　　许灵柒道：“我以前就想试试了，从这里朝山那边大喊一定超带感。”
　　以前操场总是人来人往，她不好意思大喊大叫，今天正巧，能一遂贼愿。

　　“你想喊什么？”
　　“我想喊……”许灵柒双手做喇叭状，朝巍峨青山大喊道：“我是许灵柒。”

　　“许灵柒”
　　“灵柒”
　　“柒”
　　山那边传来声声回音。

　　“我想去南方！”
　　“想去南方”
　　“去南方”
　　“南方”
　　“方”

　　“我要写一辈子的故事！”

　　“我要和我喜欢的人一辈子在一起！”
　　喊话从这里开始跑偏，欧阳心蕊看着许灵柒的侧脸，眉目温柔。

　　“欧阳心蕊！”许灵柒顿了顿，换了口气，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喊道：“我、喜、欢、你！”
　　“喜欢你”
　　“欢你”
　　“你”

　　阵阵回声中，许灵柒转头笑看欧阳心蕊，眼角悄无声息地滑下一滴泪，“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她眼里倒映盈盈水光，明净澄澈。

　　欧阳心蕊没回答她，而是转过头，深吸一口气，对着崇山峻岭道：“许灵柒，我、也、喜、欢、你！”

　　为了你，我可以逃掉全年级的会议，
　　为了你，我可以去做任何别人看来幼稚无聊的事情。
　　为了你，我可以跋涉一整个天空，只为找到你。
　　你让我在最苦涩的季节荒废了时间。

　　许灵柒笑着笑着忍不住泪流满面，“小心心。”
　　“嗯。”

　　“你愿意给我一个顶针吗？”
　　欧阳心蕊笑了，道：“乐意效劳。”

　　空旷无人的操场，寂静旷远的天穹，夕阳西下，晚霞的余晖迟迟不愿散去，点染两道剪影，相依相偎，相守不离。

作者有话说

　　你让我在最苦涩的季节荒废了时间。——《少年》
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