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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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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知年也没想到那么凑巧。
请假回家的当晚,她走过学校不远处的那个巷口时,直接被人拉着摔进巷子里面。
上身与坎坷不平的水泥地来了个剧烈撞击,肩上背着的书包被一双手强硬地抢走,陈知年抬起头时,除了看见眼前好几部开着闪光灯的手机外,还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
除了她的书包外,陈知年想,也没别的东西可以扔了。
刺眼的灯光透过镜片照进她的眼底,蹙着眉头,陈知年在灯光中辨别着眼前站着的人分别是谁。正对着她举着手机的是一个女生,大波浪,眼睛画着浓重的妆与粗眼线,一身吊带与小短裙,刺鼻的酒味在她身上散开,那个女生微眯着眼睛,盯着地上的她看。
“嘿,这个不是那个绿茶吗?”
女生伸手,抓起陈知年的头发,将她的脸展示给其他人看,“真的是诶。”
头皮被用力地拉扯,陈知年死死咬着下唇。
“大半夜的从学校出来?”
“笑死人了,你觉得她半夜出来能干什么?”
“当然是干正事啊。”
有人举着手机笑的浑身颤抖。
“不是说她有厌男症吗?”
“哦,什么厌男症哦。”
“就她碰到男的会吐啊!”
“那么神奇的吗?”
“是真是假啊。”
“试试不就知道了吗?”抓着她头发的那个女生笑了起来,面朝后面其中一个男生喊,“江煜,你过来亲一下她嘛。 ”
像拿着玩具朝别人分享一样。
“不要白不要哦。”女生又拽了拽陈知年的头发,“免费的绿茶,在酒吧里面都遇不到呢。”
“行啊。”男生很配合。
那人身上也充满酒气,朝她走了过来。
一瞬间,那个身影与记忆深处的黑影重叠,如同撬开潘多拉的魔盒,突然将她深藏的恐惧与痛苦释放。
陈知年浑身一震。
半秒的时间,她猛地用力的推开身后的女生,想从她手下挣脱。但长发被女生用手指绕着,女生倒下的那一刻,她的头也痛地往后倒,直接撞到地上。
周围的人惊呼,忙着将女生扶起来。因为剧烈的撞击,陈知年痛到睁不开眼睛,眼镜半挂在耳边,摇摇欲坠。
为什么呢?
在女生重新走到她面前拿出美工刀的那一刻,陈知年迷蒙着眼在想,她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她?
冰冷的刀片特意克制了力度,仅仅在她脸上划了一道刀痕。
浓重的酒味喷洒在她的面前,女生伸手捏住陈知年的下巴,恶劣地开口,“推我?”
“反正你等会也要去卖的。”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传到陈知年的耳中,“干脆我们现在帮你把衣服脱掉怎样?”
在场的人没说话,显然默认赞同。
紧接着,美工刀下移,割开衣领,
陈知年低垂着眼,看着刀划破她上衣的布料。
防止她挣扎,几个人用手按住她的肩。女生带头用手将布料撕碎,刀直接割开她的内衣肩带。
白皙的皮肤暴露在夜色里,破烂的上衣成了他们的笑点。
“蓝色的诶。”
灯光打了过来,有人举着手机,镜头对准,开始聚焦。
陈知年闭上眼睛,无力反抗。
撕碎的布料掉在地上,连同她的尊严,被人踩在脚底。
再度睁眼,只剩下无数照在脸上的闪光灯,还有她空洞的眼神。
突如其来的车鸣敲响了这群人脑子里的警钟,似乎才从醉酒里清醒自己干了些什么,围在陈知年身边的人群一哄而散,没管这个残局,只顾从现场离开。
这是一群人醉酒后的狂欢,是她一个人的噩梦。
而走前,那个名叫江煜的少年深深看了她一眼,烙印在陈知年的脑子里,不断地撕开她结痂的疤。
那个目光直白,带着对她的兴趣,还有暗藏的欲。
令人反胃,让她作呕。
再然后,就是突然走进巷子的陆尘寰,还有他披在她身上的干净校服外套。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温柔。
哪怕是厌恶男性到有了身体自动反应的陈知年,也无法拒绝这样没有肢体接触而传达到心里的善意。更何况是这双眼睛,温柔在他眼中化开,就是夹心的巧克力,如此猛烈地侵占整个味觉。
“你是谁?”
陈知年故意的。
早在那个人踏进巷子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是谁。
询问,只是为了进一步的确定,与排除意外。
那三个字,她在嘴里呢喃过几遍,又在脑海里停留过多久,全部字义,她清楚分明。
陈知年也很庆幸,陆尘寰在贴上来的那一刻,他没有选择与自己肢体触碰。
他的一举一动在陈知年看来几乎无懈可击,完美地将她厌恶的东西排除在外,保全了在她脑里自己特别而梦幻的存在,甚至,连眼底情绪的克制都轻微地令人沉迷。
遗憾在于,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还有从他嘴里说出的两个字“陈年”。
近秋的风很凉,在零点后吹进巷子里,拂过面时,能把人吹得清醒。
后颈处冰冷的刀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陈知年眼前的人的危险程度,可偏偏,她的无助情绪淡了下去,涌上的,是无法抑制的满足感。
“……为什么叫我陈年。”
不是疑问句,陈知年直视着前方的巷口,“我之前,从来不认识你。”
她听见陆尘寰很轻地笑了一下,而后,是平淡的语气:“是你告诉我的,陈年。”
他眼里情绪翻涌,复杂而深沉,半点没让陈知年看见,“没关系,我认识你就够了。”
这句话像自言自语。
语落,他指尖微动,收起小刀,拉开与她的距离。
仿佛那把小刀,只是为了限制她移动的分寸。
陈知年抬起头来看他,却见陆尘寰弯腰将掉在地上的眼镜捡了起来。
干净的手抚了抚沾了灰的镜框,他垂下的眼睫很长,侧过头时,精致的侧脸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她的面前,他的唇很薄,唇形极美。
陈知年不禁地想到,路过男厕时余光瞄到的红唇,与他轻含着的烟尾。
谁会不想和陆尘寰接吻呢?
但当幻想进一步深入,陈知年又厌恶地蹙起眉头,反胃的情绪在喉头卡住。
时间把握得很好,陆尘寰抬手,轻轻替她带上眼镜,正好把恶心感压下。
视线恢复清晰,陈知年眨了眨眼睛,缓解刚带上眼镜时轻微的眩晕感。
“你要去哪?”陆尘寰低声问。
“回家。”
“怎么回?”
“……”
陆尘寰轻笑,语气肯定:“十二点后,你没门进。”
陈知年沉默。
确实,十二点后,是门禁。
她的父母会在家里反锁大门,哪怕有钥匙,也根本开不了。当然,他们并不会考虑她是否会在外面逗留的风险。
眼前的人似乎很了解自己。
陈知年不动声色地挪动身体,校服的布料摩擦地板,声音虽然不大,但他明显就注意得到。
她对他有防备。
一瞬间,陈知年看到他神色沉了下来。
他抿着唇角,连眉眼都是冷的,情绪抑制不住地烦躁,“你怕我。”
“一个人突然拿着刀抵住你的后脖颈,而且又好像很了解你的动向。”陈知年很平静地陈述:“身为一个女孩子,我害怕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陆尘寰皱了下眉,“陈年……”
他顿了一下,盯着陈知年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淡了情绪。
是他操之过急。
陆尘寰不动声色地咬了咬后槽牙。
可就一个月前那一眼,她的目光与他相交的那一眼,偏偏他看见她了。
失而复得的快感充斥他的大脑。
没有理智,就连念稿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她垂眸侧过的脸。
陆尘寰抬手按了按眉心,打断思绪,“你先起来。”
他知道陈知年不喜欢男的碰她。
但她起身的每一个动作,他的目光都没移开半分。
陈知年不明白为什么陆尘寰那么关注自己,除了开学典礼上那一眼,明明他们以前没有见过,当然,陈知年单方面的。
可陆尘寰看起来,就像已经认识她好多年的人,了解她的喜恶,知晓她的背景。
——日记本。
陈知年的眼神一暗。
那里面藏着她的“秘密”。
不允许任何人探寻的,她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最后的底线。
陈知年抬手拉了拉外套,用他干净的校服把自己裹紧,外套衣领蹭过鼻尖时,它好闻的皂角香散了开来。
这气味和那个人一样,清冷,难以察觉。
她仰起头朝他看过去,再一次询问:“你为什么叫我陈年?”
陆尘寰念这个名字念的很顺口。
仿佛每天都在嘴边呢喃过,自然地好像他们两人曾亲密无间。
陆尘寰盯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时,漂亮的眼尾上扬,眉眼都舒展开。
这一瞬间,陈知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为什么翼高那群女生为之疯狂。
“美少年”这个词,完全为他量身定制。
“你告诉我的。”他还是那句话。
陈知年沉默了。
她知道接下来自己不能从陆尘寰嘴里套出任何有用的话。
手腕上的钟表分针已经指向三十,十二点半,是个不太安全的时间。
陈知年没有随身携带身份证的习惯,又因为她本着回家的想法,也只带了车费。返回学校根本就不太现实,陈知年扫了眼自己身上破烂的上衣,困扰得蹙起了眉。
穿着这件衣服,就算披着外套,她连网吧都不敢去睡,或许只能坐在车站里睁着眼睛到天明。
当然,后面的那个想法根本就不安全,没有人能保证她能安全地渡过接下来的六个小时。
“走吧。”
眼前的人开口了。
陈知年忍不住看向他。
巷子的灯光昏暗,她隔着镜片看清了他眼底的温柔。
缱绻缠绵的,深藏眼底的,是她从未在任何人眼里看见过的。
白皙的脖子上,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陆尘寰看着她,“去我那,比这安全。”
陈知年咽了一口口水。
她下意识地就信了。
*
去陆尘寰家不是头脑一热。
这完全就是别无选择。
她想,大不了就是钱的问题。
毕竟这个世界上,能用钱就能解决的事情太多了。
虽然,她也没什么钱。
走进市中心地带的有名小区,陈知年还算冷静。
但她走进小区内的别墅区,再站在陆尘寰家前时,她的想法完全改变。
她太肤浅了。
陆尘寰怎么会缺钱呢?
陈知年盯着眼前别墅房那扇无处不在透露着自己昂贵万分的石门,觉得自己用钱能解决一切的想法很是弱智。
她兜里面的存款,或许比不上人家一件衣服的钱。
陈知年伸手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套。
幸好,陆尘寰给她披的,只是翼高九十块钱一套的蓝白校服。
可陆尘寰的那句话确实不错。
别墅区的安保工作,当然比路边巷口或人来人往的车站要安全得多,毕竟,一对一服务。
石门是指纹解锁的,陆尘寰抬手一摁,门就开了。
刚抬腿走进去几步,他顿了一下,回过身盯着门前楼梯下面发愣的陈知年,突然说:“你过来。”
他扬了扬下巴,“把你的指纹录进去。”
陈知年怔住。
第一反应是拒绝。
“不要。”
陈知年说,“你疯了?”
随随便便就在家门录进一个人的指纹,不是普通的小房子,而是一座别墅。
她顿了一下,犹豫地问:“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戚吗?”
陆尘寰神色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它本来就该有。”他冷淡回答。
陈知年见他有点生气的样子,自觉闭嘴。
许婧的传闻不错,陆尘寰的脾气并不好。
但就算如此,她说不要,别人再怎么要挟,她也不会同意。
好在,陆尘寰似乎知道她的秉性,盯着她走进大门后便关上了门,没有强制要求她录指纹的想法。
入眼,偏西欧的室内设计,黑白灰的色调,简约却冰冷。
跟他一样,陈知年想。
除了一些低调的摆设,在一楼廊道的尽头,有扇黑色的门。
抬眼望过去,那扇门神秘,而引人注目。
似乎是上了锁。
陆尘寰目光落到她身上时,正好看见她站在原地,在盯着那扇门。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眯起眼睛。
陆尘寰抿了唇,“想进去?”
语气没有起伏。
似乎并不在意里面的东西被外人看见。
陈知年收起好奇心,“没有。”
陆尘寰说,“你可以进去。”
“只要你不后悔。”他淡淡补充。
这句话仿佛是特意说出来勾起她的心思,引着她走进那扇门内。
“我睡哪。”她默默转移话题。
别墅很大,一共三层,房间也格外的多。
三层楼的衔接都是用回旋楼梯,因此,一楼有很大的客厅,承接回旋楼梯口的摆放。
“二楼左拐,只有一间房间。”他说。
陆尘寰看着她,“你去那里睡。”
他并没有打算上楼,相反,一个人走到一楼客厅的沙发处,坐下。
陈知年想着他说的话,刚迈上二楼的楼梯,就听见他打开打火机的声音。
紧接着,烟味漫了过来。
陆尘寰整个人都靠在沙发上,两指夹着烟尾。他垂眸,盯着它燃。
烟灰落在大理石的桌面,他没管,直到慢慢了回神,才懒懒抬手,将烟尾靠近唇角,抿上一口。
“烟好抽吗?”
陈知年站在楼梯上,手撑在栏杆处,低头看着他。
突然就不想上楼了。
陈知年觉得,是陆尘寰的样子太迷人了。
那迷离而慵懒的样子,轻而易举地拦住她的脚步,甚至夺走她的呼吸。
陆尘寰恍惚抬头,盯着趴在楼梯上的她。
那个姑娘,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他这座耗尽心思打造好的囚笼,终于迎来了那只金丝雀。
眼底的懒,一瞬间散了。
身体微动,烟灰掉到地上。
两指夹住的烟已快燃尽。
他眼尾泛红,一双眼黑白分明,翻涌着情绪。
深沉的,痛苦的,压抑的,克制的。
此刻的她,和脑海中的记忆重叠,一颦一笑,分毫不差,过去与现实,突然开始模糊了界限。
“不好。”他回。
“那你为什么还抽?”陈知年不解。
陆尘寰笑了,“我能吻你吗?”
闻言,陈知年一愣。
陆尘寰温柔地笑,“不抽,很简单,跟你接吻。”
这样烟就索然无味了。
可是不能。
陆尘寰盯着她的唇,想着。
“……”
陈知年回过神。
她用极复杂的眼神看了陆尘寰一眼,转头,直接走上二楼。
这一次,没有停留,更没有回头。
很果断,像在逃命。
陆尘寰将未燃尽的烟扔进烟灰缸。
烟灰缸底垫了一层湿纸巾,没几秒,烟尾的火星熄灭。
像她逃走的影,轻而易举就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