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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私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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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家在江南一带极有声望,祖上历代为官,官至几品已无从考证。后来到冼清迟太爷爷那一辈,嫡系和旁支的所有男子几乎都参了军,征战多年,一个都没有回来。到了她爷爷年轻时,一腔英勇也参了军,从南到北,征战半生。他离开时不过二十二岁,回来时两鬓微白,已是四十年光阴不再。
冼清迟是在姑苏出生的,在一个秋风微扫过嫩绿的秧苗,阳光已不太刺人的午后。
那时,她还拥有所有的爱。
小时候,她总是奔跑在庭院里,躲在假山和槐树后,期待着被人找到,然后那人会捏捏她的小脸蛋,说她淘气,然后她抱着那人的大腿,咯咯咯咯地笑。
“乖囡囡,来吃小枇杷呀。”
在冼清迟的记忆中,那人的双手布满老茧,掌心有一道深深的刀疤,狠狠地断开了生命线,冼清迟那时见了会怕。那人娴熟地剥开一颗熟透了的枇杷,递到她的小手里,她乖乖地吧唧一口,甜到心坎儿里。后来,她就一点儿也不怕了,还老是缠着那人要吃剥好的枇杷。
用吃的哄小孩,尤其是小时候的冼清迟,百试百灵。
冼家的宅子是冼延山回来后重建的,那时纵使他已官至北方军区总司令,国家自然会在首都安排住所,但他还是决定回来。冼家,还是该在江南安身立命的,他这一生到最后,只差这一步。
冼清迟到姑苏时已是黄昏。
“总算到了,姐......清迟,你家可真够难找的,居然在山上。”
厉斐然跳下车,揉了揉坐得麻木的腰,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对冼清迟懒懒地说道。
“还没到,要再往里开一段。”
冼清迟下车,走到车前。
“那你怎么不继续往前开,停下来干什么?”
厉斐然好奇地问道。
“除了军车,其他车都不可以开进去。要么你现在自己爬上去,要么在这儿乖乖等着。”
“你们家可够麻烦的,这么多规矩!”
冼清迟挑了挑眉看了厉斐然一眼,那时正是夕阳西下,一轮霞光映着她脸颊绯红,连带着一头长发也在光芒中熠熠生辉。
没过几分钟,两辆军车从山上开下来,在他们身后停下。
从车上下来一位少年和一位老人。
“清迟小姐。”
那位中年人虽然已年过半百,身体依旧健朗,见到冼清迟有些激动。
“福叔,我回来了。”
冼清迟上前,礼貌地点了点头。目光注意到福叔身后的那个少年,一身军装,身材骁挺,一双眼睛生得清澈澄明,宛如皓星。
“这位是?”
冼清迟问道。这时立于福叔身后的少年才向前走了一步,站在冼清迟面前。
“聂晋。”
只两个字就让冼清迟抬眼相看,这声音深沉至极,丝毫不像其外表那样年轻张扬。
原来是聂家的那位。
“是老爷子让小聂过来的,交接最后的一些事宜。正要走,我就让他搭我的车下来了。”
福叔解释道。
冼清迟点头示意,便不再逗留,直接上了车。厉斐然跟在后面,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聂晋一眼,聂晋看向他,眼神复杂。
“清迟,你家为什么在山上啊,难不成是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小尼姑叫冼清迟么?”
厉斐然坐在冼清迟身边,好奇地问。
冼清迟对于这种问题非常无语,一个眼神飞过去,示意他闭嘴。
厉斐然得到示意只好乖乖闭嘴,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说不定她一个不高兴就会把自己从山上扔下去呢。
车一路往山里开,两边绿化做得很好,路灯像挂起的一排排红灯笼。厉斐然不禁想象,冼清迟的家不会像电影里拍的那样,是座深山老宅吧。
直到一栋三层的复式小洋楼出现在厉斐然眼前,他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算正常。厉斐然兴致勃勃地跳下车,福叔随即下车。
“斐然,这是我的房子,你先进去休息吧,我去见爷爷。”
“呦,那我是不是可以睡你的床啊,肯定特别舒服。”
冼清迟下车后嘱咐了几句,直接忽视厉斐然的嬉皮笑脸,接过福叔递过来的钥匙,往一旁的地下车库走去。
厉斐然觉得冼清迟有些奇怪,说不出来的奇怪,这种感觉从她回到这里开始就越来越明显。
明明是回家了,却没有半点喜悦。
他明明认识了她这么多年,却还是看不清她。
发动机的轰鸣声划破寂静的住宅区,随即一辆黑色超跑冲出地下车库,扬长而去。
驾驶的人正是冼清迟,车速太快以至于厉斐然都来不及看清她的脸,只看着她瀑布般的黑色长发飞扬在满天星悬下,越来越远。
“厉少,请跟我进去吧。”
福叔在一旁开口提醒,厉斐然回过神,跟着进去。
“你怎么知道我姓厉?”
“清迟小姐在回来的路上跟我交代了会带个人回来,我就知道肯定是厉家的小公子,全帝都啊就属厉小公子最护着我们清迟小姐了。”
“呵,她是我大哥,我怕她还来不及呢。”
厉斐然听着这话嘴角上扬,两颗酒窝格外分明。
“福叔,这里不是冼家吧?清迟她一个人住外面?”
厉斐然随着冼清迟叫人,进门后不由自主地打量起这个房子,觉得格外的空。家具都没有几件,整个色调就是黑白灰。她这么怕冷的一个人,怎么也不装饰得暖和点儿,这感觉跟出家似的,当真是个小尼姑。
“是的。清迟小姐十八岁就搬出来自己住了,这里是她的私人住宅。”
福叔跟在他身后回答。
“十八岁?”
厉斐然沉默,冼清迟从前的事,除了那个亲弟弟,他是一概不知的。他一向没有探索别人的过去的习惯,她想说自然会说。
“这白玫瑰倒是别致,这儿空了这么久,居然会有新鲜的花?”
厉斐然看着吧台上摆着的几只新鲜的白玫瑰,笑了笑说道。
“从清迟小姐住进这里的那天开始,这里每天都会有新鲜的花,她自己有时也会在小花园里种花的,不过时常没有耐心,倒是小远常常会浇浇水什么的......”
福叔跟在后面解释道。
厉斐然伸手扯了片花瓣,忽然想起了个人。他似乎比冼清迟更喜欢花,不对,是喜欢种花。脾气又古怪,常常喜欢一个人蹲在一堆花旁边,自己和花说话,就好像把自己也当作花了一样。
傻瓜。
一楼的空间不算大,只有厨房和客厅,连带着后面的小花园厉斐然都逛了几圈,觉得无聊至极。福叔跟在后面介绍一番后,看出他的不耐烦。
“厉少,您的房间就在二楼左手边第一间,换洗衣物按您的喜好备了几套,厨房有今天让人做好的饭菜。那么,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福叔交代了一切,就离开了。
厉斐然一个人乐得自在,转悠了几圈后决定上楼。二楼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他要住的,门开着。对面的那一间却锁了起来。再往里走是一个大厅,那里极空荡,大大的落地窗此刻都被厚厚的窗帘遮盖着,只有正中间摆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钢琴没有盖起来,却很干净。
那钢琴,很干净。
厉斐然走进看那架钢琴,身子突然顿住了,喉咙干涩得生疼,心里仿佛钻出一双手狠狠将自己撕扯开。
“念及——清远。”
那钢琴的琴身上分明刻着“念及清远”四个字,只这四个字就足够将厉斐然击溃。
厉斐然有时会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叫冼清迟姐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收集各种车的模型。直到冼清迟说别叫她姐,小远会不高兴的。
他才敢想起他,他才敢假装不经意地问及他。
“你一定就是他常弹的那架琴了吧,你好啊,我是厉斐然。”
厉斐然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琴,只一下又缩回手,像个怕做错事的小孩子。他红着眼,忽然笑了。
“不碰你的琴了,否则你又要不高兴,说我碰坏了。”
也不知厉斐然是在对琴说,还是自言自语。那语气温柔之极,哪有半分往日傲娇桀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