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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银杏 ...

  •   无论是“小初老师”还是“初初”,似乎意有所指。

      初弦不愿再想这些暧昧到近乎亲昵的代名词是指代什么,她匆匆留下一句“我累了”,便转过脸,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摸出一本书。

      她从没应付过只一句话便充满了进攻性的人,贺清越怀有什么目的她不想知道,也不愿计较这并非是巧合的头等舱连坐。

      可他在身边,翻着笔电办公,时不时用温沉低冷的声音回复对方一两句。

      飞机有WiFi,贺清越分享给她,让她打发漫长的飞行时间。

      初弦摇头,手中的书翻了一半,他顺势低头,微突喉结上下轻滑,溢出一声模糊的笑。

      “法语原版?”

      初弦从行距分明的书页里抬起眼,正对上他握着矿泉水的手。

      腕骨精悍好看,有如束在刀鞘里的精冷窄刀,但没了那块逆跳星期,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点头,用银杏叶的书签做好标记,合上书给他看。

      波德莱尔的《恶之花》。

      原本以为小姑娘是专攻古汉语翻译的,没想到还能读法语。

      “愿你读我这部书,愿你渐渐喜欢我。”

      他说法语和英语是两种浑然不同的腔调,少了几分克制的心思,浮沉低迷如午夜蓝调的声音几乎将她溺入五光十色的情与欲里。

      初弦假装听不懂,歪了歪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这是我随手买的。”

      欲盖弥彰似的,生怕先他一步露出破绽。

      贺清越不计较她的小心思,抬手关了他这侧的阅读灯,唯余电脑屏幕发散的莹蓝光线。

      右下角又跳出一封未读邮件,贺清越没睬。

      他干脆合上笔电,杜绝那些乱七八糟的商务合同,笑着看她:“许教授说你从未跨过专业——法语成绩如何?”

      初弦一不留神,踩上他故作无意构造的陷阱,她老实坦白报出自己法语成绩,贺清越眉梢一挑,对于一个外行人来说,这样的成绩相当不错。

      所以她听得懂他借用波尔莱尔的那句扉言。

      贺清越深谙点到即止的道理,他问空乘要了眼罩,顺带着给还没拒绝的初弦也要了一个。

      身居高位的人从来不轻松,贺清越原本不用亲自跟这趟行程,但顾虑到小姑娘人生地不熟,还是空出了小几天的时间,亲自陪人来了。

      “我睡会。”他戴上眼罩,歪了个舒服姿势,嘴里不忘叮嘱她:“要有什么事,你直接喊醒我。”

      贺清越知道就是天塌了她都不会喊她,她性子说软和确实软和,说固执也固执。

      但贺清越乐得给她开一个先例。

      她现在还不明白,但以后总会明白。

      她在他这里,总是特别的那一个。

      头等舱的午餐是江一峻提前预订好的,几例精巧迷你的食盒,盛装的分量很少。

      初弦是小猫胃,她吃不惯西餐,唯独多动了两口蒸得软烂的土豆泥。

      长途飞行总会让人忘却时间,初弦已经把手机关机,本想看一眼时间,视线莫名其妙停在贺清越靠近她的那截手腕。

      她想了想,温和口气问空乘再要一张毯子。

      贺清越常年做空中飞人,加之身份地位显赫,人又生了一张顶尖的皮囊,是以往来空乘都认识他。

      但,曾几何时,贺清越身边跟了一个女孩子。

      肤白貌美的空乘带着标准笑意,自上而下地看着女孩子细心地展开深褐色绒毯,小心翼翼地铺在他身上。

      她身体往前倾,没有喷时下流行的少女香或是斩男香,只余护发精油微甜的果香。

      贺清越手指动了一动,人却没睁开眼。

      他是一贯浅眠,偶遇气流难免颠簸的飞机上更是睡不着,此刻她无声无息地靠过来,原本平稳的呼吸似微微急促一拍。

      初弦没发觉,只觉得这个人不怕冷。

      记得终南别馆初见那一日,冷气积久而寒,大雪肆虐,他却一身挺阔利落的白衬衫,怡然自得地站在风雪里,孤冷疏离,衬得身后小松山遥远,

      替他盖好软毯,那本《恶之花》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初弦向来不会为难自己,在电子阅读器里点进位列第一排,已经读了三分之二的《刀锋》。

      舱室悄静,她读了快一个小时,眼角微微酸涩。

      她要去找眼药水,手指刚摸过去,他的手也伸过来。

      一点儿幽微的光,她的手背无意贴在他掌心,像极了午夜梦回时一个难以言说的触碰。

      好在一触及分,他是要去拿平板。

      初弦立刻正襟危坐,他为她这副模样轻笑一声,大约是才睡醒的缘故,笑音很哑。

      “又看什么?”

      指的是那本已经塞进杂志栏的《恶之花》。

      “刀锋。”她说,犹豫一霎,又问:“你睡好了吗?要不要给你叫餐?”

      贺清越有种不知缘何而来的受宠若惊。

      三十几年了,还是头一回感受到类同的情绪。

      “暂时不用。”

      他接过她的电子阅读器,边角已经有了磕碰,看上去是有些年头了。

      从波德莱尔到毛姆,这小姑娘的品味涉猎范围还挺大。

      “都说术业专攻,你倒是爱好广泛。”

      影影绰绰的浮跃光影里,那双干净纯澈的杏眼亮得惊人,初弦把电子阅读器收好,难得有了愿意和他攀谈的意思。

      “我在没有认识许老师之前,也以为她是个因循守旧的人,后来有一回我去老师家做客,家中专门辟了一间书房,里头全是孤本,国内的有,国外的也有。”

      像是表达不出自己意思,她双手画了个圈,唇边笑意嫣然绽放:“知识没有国界。毛姆说,西方能交给我们的知识远比你我想象的要多。”

      贺清越沉默一瞬,微微挑眉,“我想,毛姆应该没说过这句话。”

      她当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故意拿手捂着唇,挡着甜丝丝的小梨涡。

      “我乱说的。”

      万里高空之上,云不见云,悄悄打开挡光板一条缝,瑰丽盛大的晚霞近在眼前,色彩明丽如展柜中的油画。

      贺清越看了眼时间,还有差不多十个小时的飞行里程,他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折身回来时,她还维持着原先姿势。

      收在长裤里的手指搓了下,她听到脚步,回过眸,脸上还带着明晃晃的笑。

      在这两三秒的目光里,贺清越忽然什么都没在想。

      一堆尚未收尾的工作,还有上千公里的飞行里程。

      在这庞大的空中巨物里,属于他的,这一刻。

      “很漂亮,你要看吗?”

      初弦给他让了让,完全打开的遮光板,入目是一片令人心神剧荡的落日熔金。

      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后来贺清越回想起来,初动心是终南别馆那日,她站在馥郁飘香的白梨之下,一双眼明澄干净。

      当时怀着围猎心态,想要逼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露出其他神情。

      他心思肮脏,确实算不得什么好人。但也没有坏到要折辱她那种地步。

      无非是想两人不清不白地开始一段,他尽可能给她想要的生活,给她铺一条端庄大道。

      但贺清越很久之后才明白,当你想给一个人实现她梦想里的生活,担心她日后受人欺负,被生活磋磨,这种心态,已经不是简单的“玩一玩”。

      他对她的心动,始于小雪;对她的喜欢,始于这一眼不经意的回眸。

      贺清越坐回位置,偏头,从来风雪寂灭的眼底染了一抹火烧起来的澄红。

      他点头,由衷。

      “嗯,很漂亮。”

      **

      真正难捱的时间从后半程开始。

      初弦逐渐挨不住睡意,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贺清越看得失笑,替她拉下遮光板,温醇嗓音拂过她颈边,无端起了一阵酥麻战栗。

      “好好休息吧,我们全都指望你了,小初老师。”

      她在温沉如泉的嗓音里终于撑不住最后理智,即将阖眼的前一刻,不忘含糊着嘀咕一句:“别再这样叫我啦......”

      难得的,初弦梦见十一岁前的光景。

      她要去上学,初思在几平米大小的厨房里忙碌,小姑娘双手拽着书包带,奶声奶气地问:“妈妈,牛奶放在哪?”

      初思沾着水珠的手往一旁的干毛巾擦了擦,她倚着流理台半转过身,与初弦极为相似的那张脸没有五官。

      小姑娘悚然尖叫,下秒天旋地转,再睁眼,是人来人往的首都机场。

      她在哭,眼泪掉得根本停不下来,有人用指节轻轻揩去她滚烫泪珠,温声哄:“小姑娘,你爸妈呢?”

      她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小巧的鼻尖通红。

      “没有爸爸,妈妈也没了。”

      “哦......”

      拥有好听嗓音的年轻男人似乎顿了顿,梦里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抬起泪眼朦胧的眼。

      他笑了笑,把自己的银杏袖扣摘下来,亮晶晶的小玩意儿,很快抓住了小姑娘的注意力。

      “那你以后只有我了。”

      声音的主人低头,映入她眼帘的人分明是贺清越。

      初弦被骇了一跳,竟直接从混沌梦境里挣脱出来。

      她还沉浸在那场堪称荒唐不羁的大梦里,心跳很快。

      湿软眼睫好似哭过,贺清越放下处理邮件的平板,怔了下。

      他只揿了另半边的阅读灯,怕影响她睡眠,灯光调得很暗。

      她直起身,亭亭袅袅地坐在昏昧不清的阴影里,只剩一双眼,满是深浓委屈的控诉。

      贺清越被她盯得莫名,征询地问:“是我吵到你了?”

      他一出声,她才彻底与梦境割裂。

      初弦缓缓摇头,手指摁了摁沁了淡淡嫣红的眼尾。

      抬起来的动作很沉,她放下手,愕然地看着腕间不属于她的手表。

      贺清越目光不闪不躲,不觉得趁人睡梦强行送礼是什么不君子的行为。

      “让人改了女款,适合你。”

      表盘比她的手腕还要大,她真不知道贺清越是如何判定“适合”一词。

      他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但她好委屈,仿佛一眨眼,梦里断掉的眼泪就要重新续上来。

      是存了哄人开心的意思,但更多的,其实是不想她那么难过。

      天文腕表系列,拥有两个时间,一个是跟随时区而变动的时间,另一个则是中国时间。

      伦敦和南城隔着差将近8小时的时差,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深夜,一个黎明。

      初弦指腹抹过透明表盘,声音仍有细微的哭腔:“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

      她执拗地,非要一个答案,但也不管他的答案是什么。

      黎明四五点的光景,贺清越低着嗓音,从未有过的耐心。

      “失去的时间不会重来,人也无法一直停留在过去。”

      他掰正她手腕,白嫩凝藕似的一截,清透如雪的苍白皮肤,隐隐可见青色血管。

      “初弦,不管过去发生什么,你得往前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银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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