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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谒者 ...

  •   夏季的忘忧城,人来人往,形迹匆匆,暑气扑面而来,夜渐行渐深,不见凉如水的舒爽,只有烦躁和闷热。
      一人行走于街上,长衫长裤,脚上踢踏着一双破烂人字拖,头戴鸭舌帽,以口罩遮面,瞧身形是个男人。在人人打赤膊的季节,这人显得甚是奇异。他沿路边走了一段,转了个弯,拐进一条深巷。
      巷里是一家叫做“遗世”的小酒馆,酒馆虽小,里面人却不少的样子,歌声嬉笑声怒骂声混杂着劣质的熏香,随风飘得很远……
      那人明显犹豫了一下,才踏入店里。
      男子与店中喧嚣的氛围格格不入,只是静静地来到吧台边,伸出手,扣了扣桌面,那双手,出奇的修长白皙。
      “老板娘。”本以为低沉的声音也是清润明亮,还透着丝丝稚气。
      背光处,一个浓妆女子抬起头,寻着声音看去,见是个陌生人,也就继续画着眼影,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楼上我的房间还在吗?”
      “你的房间?你是……”说到这儿,她才细细打量起来人,简单的黑色衬衫,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光瞧衣服是一副穷酸相;倒是长身玉立的,身材气质极佳,把普通的衣服也穿出了点奢侈的味道;长相被帽檐挡住,看不真切,但肯定不是熟识的人。
      “台天潢。”男子皱了皱眉,几年不见,这里的人似乎都忘了他。
      再细想来说不定也是件好事,他这种人与尘世牵绊自然越少越好,这不正是他谨言慎行之下所希望达成的目的吗。
      “你,你是台天潢?!”老板娘嚯地站起来,神情不复方才的淡然,瞳孔放大,眼里满是惊讶与不解。她不顾掉落在地的化妆品,疾步走到面前:“你不是死了吗?”
      “呵,你听谁说的?”他嘲讽一笑。
      “人人都说你死了,不然这三年你都去哪了?再说,去了那种地方,还有可能活着回来吗?”
      “你忘了?掌灯人,不死者。”台天潢顺势缓缓坐下,执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晃动,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晶莹剔透,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衬得杯上二指越发莹润。
      他揭下口罩一角,低头,轻轻抿了一口,“恩,比以前醇厚了不少。”
      像他们这种职业的人,本来就是由不愿轮回转世,又不可成仙拜佛的人担任,用永世不得超生换得长留人间,将那些心愿未了、大仇未报,过了规定日期还不愿回地府的亡灵一一找到,救赎并引领他们走上黄泉路。
      贪生怕死的人向来都是最卑微的存在,不论原因,地府看不起对死惧怕万分,对生又执迷不悟的人,换而言之,这些人不相信已死,更不愿再生,一味地贪恋今生。
      虽然他不同。
      不过,掌灯人即使活在人间,不早是死去之人吗?同活死人无异,也就没有死一说了。
      老板娘的目光从台天潢手上收回,愣了下才找回思绪:“话是这么说,但员疆不就在三年前……”
      嘭!
      泼撒的酒水顺着吧台流下,在地上形成一条蜿蜒的小溪,还有些许溅在墙上,变成恶心的屎黄色。
      酒吧的音响开得更大了。
      老板娘吓得跌坐在地,惊恐万状地看着台天潢:“你,你做什么……”不要离开一趟,脑子也不正常了。
      台天潢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慢慢拔下手上的玻璃渣,幽蓝色的血液混着酒水,在暗中发出诡异的寒芒,他伸手轻轻一抹,就变得像普通的自来水一般,透明无色了。
      他以为自己经历过这么多次员疆之死,早已看淡看透了,没想到还会控制不住情绪。这大概是一种……与天道抗争缕缕失败的无力感?或是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吧。
      台天潢啊台天潢,故地重游,人也变得多愁善感了呀。
      “你,你们这些,这些……果然都不是人!”老板娘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捂住嘴瞪他。
      “你不是早知道嘛。”她这种排斥与恐惧的神情让台天潢咽下本要说出口的抱歉,冷冷扫了眼手上细碎凌乱的伤口,它们用比常人快三倍的速度快速愈合着。台天潢眉眼至始至终都舒展着,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也不包扎,抽了张纸胡乱一擦,塞进口袋里。
      转身,晃晃悠悠地往楼梯口走。
      老板娘被他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搞得一下子怔住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以前的台天潢顶多就是话少了些,也没见这么大脾气啊。看到就要隐没在暗处的身影,她才回过神来,立马就追过去,拖长声音唤他:“喂,你的房间已经有人住了!”
      快要上到二楼的台天潢这才顿住,转身看向老板娘,危险地眯起眼:“我还要住,你怎么给别人了?”
      “还不是你这一走就离开了三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与其留给你这‘死人’,不如让给活人住。”老板娘丝毫不惧怕台天潢,仿佛是为了报复刚才他的行径,故意强调“死人”二字,想要激怒他。
      不料台天潢却收回了怒色,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我换个地方住就好了,我的东西还在吗?”
      老板娘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妥协,声音也就不自觉软了下来:“东西都收拾好了,在仓库,你跟我来拿吧。”
      台天潢点点头,跟了上去。
      老板娘从仓库里取出一个黑色行李箱,上面蒙了层几乎看不到的细灰,她俯身认真擦了一遍,才交给台天潢:“你检查一下,有没有少些什么。”
      “虽然很多人都说你死了,我想着万一、万一哪天你就回来了呢,所以你的衣物我每隔一段时间也会拿出来洗洗晾晒下,别人可能不在意,但我这不是想着你平时生活就挺拮据的……”
      台天潢应声蹲下,拉开拉链,看到叠地整整齐齐的衣物,里面还塞了两颗樟脑,他微微怔愣了一下,接着随意一翻,才站起来:“谢谢,什么都没少。”
      老板娘瞧他翻得不仔细,不满地念叨着:“你也都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怎么随身物品才装个这么小的箱子,真的什么都没漏吗?”
      台天潢难得笑了笑,“我都九十多岁了,还小伙子。”
      “啊,瞧我这记性,我忘了你不是……”
      “其实你说的也没错,我看起来差不多二十岁。”
      老板娘看他拖着行李就要走,担忧地问:“你要去哪住啊,忘忧城可就我这么一家掌灯人的住地,你要在外面租房的话晚上工作不方便吧。”
      她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刚才说的只是气话,眼下也不忍心为难这个和她有不少年交情的人,咬咬牙喊住台天潢:“哎,要不我再腾个地方给你,应该还有空位的。”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打算去樊城,那里有五六家住地呢。”台天潢有点小感动,不过还是拒绝了,他有自己的计划。
      “你不打算呆在这儿了?”老板娘吃了一惊,过分红艳的唇一开一合:“你们的总部也在樊城吧,你不是最恨那些人吗?”
      “你们人类的国都不也在那吗?那里人多,他们不敢乱来,而且,人越多的地方灵魂就越多,工作起来很方便。”
      “你真这么想?钱还够吗?”
      “还有一些。”台天潢想快些结束话题,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了,快些离开,他才能快点重新开始,员疆还在等着他,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等着他去迎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要不要我……”
      “拜拜。”台天潢挥挥手,“我走了。”
      “喂,你不和楼上的朋友说一声?”老板娘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一个劲的找借口挽留,她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台天潢这一走,可能就是永别。
      “不用,他们巴不得我死呢,你就让他们继续以为我死了吧,不要说我来过。”那些掌灯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家伙,再加上自己多年独来独往,一个人惯了,在忘忧城除了老板娘外根本没有朋友,他唯一看重的人,也已经不在了,现在还等着他去……
      “这人怎么这样……”老板娘挽留不住,只好目送着台天潢离去。
      他的背影孤傲而伶俜。
      这个人,在她的印象里总是把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不露丝毫,着装异于常人,待人处事也是礼貌中透着淡淡疏离,和一般掌灯人的颓废与自暴自弃不同。
      总之,是个很神秘的人。
      台天潢轻轻推开这扇沉淀岁月的玻璃门,门上风铃叮叮作响,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头顶上的夜空静如止水,不带一圈波纹。
      是该抛弃过去,迎来一个崭新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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