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青龙》无溃

21、第二十一章（捉虫2）

　　姬霆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十岁的时候。

　　“小樱桃，要和我们出去玩吗？”长姐姬霆雯一脸温和的笑着，从母亲面前拉过她的手来。

　　姬霆雯的手掌温暖而柔软，不似母亲的手掌那样有力，像是棉花似的，包裹住了她的手。

　　姬霆霏转过头去，带着些微祈求的看着坐在后面的母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写满了兴奋。

　　哥哥姐姐，终于要带她出去玩了！

　　“母亲……”她轻轻地晃了晃朝露夫人绣着兰花纹理的袖口，似是撒娇一般，“小樱桃的功课已经写完了，可以吗？”

　　朝露夫人温和的抚了抚她的头顶，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担忧，但是目光触及她一脸的渴望，却还是松了口，道：“行……但是小樱桃要注意安全啊。”

　　“母亲这是说什么话，”一旁的二哥姬烨忽然开了口，“我们还能害了小樱桃不成。”

　　朝露夫人抬头看向姬烨，眼中的温和渐渐退去，微微的眯了眯眼，随后轻笑一声，道：“怎么会呢，小樱桃跟着你们四个出去，母亲自然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朝露夫人说着，朝着屋外微微招了招手，叫了声：“宿寒！”

　　她话音刚落，就有身形威武的玄衣男子从门外走来，脸上自左至右的一道刀疤看起来甚是骇人。

　　但是姬霆霏看着来人，眼中却是一点儿害怕之意也无，从母亲身边迎了过去，笑着唤了一声：“宿寒叔叔！”

　　宿寒朝她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拱手一礼道：“参见夫人，小姐。”

　　“宿寒，四位少爷小姐要带着小樱桃去看花灯，你小心看顾着。”

　　“是！”与他粗犷骇人的样子不同，宿寒的声音清朗如少年一般。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开口的是大哥姬宁，声音清润中却带了些质疑。

　　朝露夫人将姬霆霏拉回自己的怀抱里，冲着姬宁笑了笑，道：“大少爷这又是什么意思？老爷如今尚未归家，你们五个上街游灯，我这做母亲的也放心不下，宿寒武艺精湛，万一出点儿什么事，也好护你们周全。”

　　“母亲多虑了，”姬宁冲着朝露夫人拱手一礼，“姬家这么多家丁看顾着呢，又怎么可能会出什么事呢？”

　　朝露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并未说话，而姬宁也毫无退却之势。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一旁的姬霆霏在这时却忽然捂住了肚子，小声的喊着痛：““小樱桃，肚子不舒服，哥哥姐姐先去吧……”

　　“小樱桃，你怎么了？”母亲眉头一皱，抬手就让身边的沐雨去招大夫过来；沐雨姑姑点头领了命，快步走了出去。

　　“不知道，就是，肚子疼……”

　　“可是吃坏东西了？”朝露夫人有些紧张的搂着她，一只手温柔的将她鬓边的碎发驳回脑后去。

　　“既然小樱桃不舒服，那我们就下次吧……”姬宁远远的看着捂着肚子，缩在朝露夫人怀里的姬霆霏，脸上尽是漠然。

　　“嗯，”朝露夫人也没工夫搭理这四兄妹，冲他们挥了挥手，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怀里的姬霆霏身上。

　　她自然也没有看见姬宁临走前，紧拉着一脸不耐的姬昼，眼中流露出的深意……

　　“大哥，怎么办？”走出卿月轩的姬烨有些着急的看向身旁的姬宁，皱了皱眉。

　　姬宁听见姬烨的话，却并不着急，只是转身过去，抬头看向了卿月轩的牌匾，笑着道：“蠢货。”

　　姬烨闻言，皱了皱眉，有些无措的看向姬宁：“不是，平白无故的，大哥你骂我干嘛？”

　　十九岁的少年挑了挑眉，转头看向姬烨，道：“我不是说你，是那个。”

　　“哦，”姬烨撇了撇嘴，心知肚明，“那个”指的就是朝露夫人的独女，姬霆霏。

　　他们三兄弟觉得喊姬霆霏的名字都是抬举了她，因此私下里惯来使用“那个”来指代她，就好像她不过是个什么不起眼的物件儿一般，微不足道。

　　这时，一旁久未发话的姬霆雯忽然开口叫住了姬宁，：“大哥……”

　　与姬烨一样，姬霆雯也是一脸担忧的看着姬宁，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然而姬宁却像是早就猜出她心中所想一般，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宽慰道：“阿雯别担心，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们三个当哥哥的，绝不会让旁的阿猫阿狗夺了你的东西。”

　　“大哥……”

　　听见这话，姬霆雯上前两步，握住姬宁的手，眼眶微微红了，“你们对我，真好。”

　　“你说什么呢，”一旁的姬烨拍了拍姬霆雯的头，插话道，“你是我们妹妹，我们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说着他朝着一旁的姬昼抬了抬下巴：“阿昼，你说是吧？”

　　“那当然了，”姬昼忽的上前，一把将姬霆雯从身后抱起，在原地转起全来，“我们阿雯，是阿娘留给我们的珍宝！”

　　“啊！三哥……你快将我放下……”姬霆雯笑着拍打着姬昼的手臂，三个人就在卿月轩门口笑闹开来。

　　夕阳适时地打在他们的身上，四人就像是在阳光下发着光一般，笑着，闹着，这笑闹声合成了一曲美妙的乐曲，他们是这人世间再幸福快乐不过的兄妹了。

　　入了梦的姬霆霏就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一副美好的画卷。

　　他们，当然是幸福快乐的四兄妹；永远都是那么和谐，那么步调一致。

　　就连害人，都是四人一起……

　　当年，国师严遇在郢国高门贵族的嫡出小姐之间选徒，一共八人，在经过一年的研习后，严遇会在八人中选出一人作为关门弟子，其他七人，也能各自得到严遇为她们批命。

　　严遇是郢国出名的高人，据说能够演算天命，迎吉避凶，就连无界府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因此，能够师从严遇，纵使是没能成为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仅仅是挂一个名，那也是能让各家各户挤破头的美事。

　　他们的父亲姬渊当时在朝中已然得势；严遇若是选徒，不出意外，一定会在姬霆雯和姬霆霏这两姐妹中选出一人。所以，姬宁，姬烨和姬昼这三兄弟，为了让他们心肝宝贝的姬霆雯万无一失的成为严遇选中的姬家女，毫不手软的选择除掉她姬霆霏这块绊脚石。

　　当时，朝露夫人从姬渊口中得知了严遇会在姬家两女之间选徒的消息，对于这四个一向对她不甚满意的继子继女自然是起了两份警惕之心。

　　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向对着这同父异母的四个哥哥姐姐有亲近之心，不想过早下结论，又或是给小小的孩子灌输一些成人世界太过复杂的勾心斗角，因此只是暗自担忧着，并未说出口来。

　　那日，姬霆雯四人来卿月轩找姬霆霏出去看花灯，却是让朝露夫人更加怀疑了些。所幸，姬霆霏肚子痛，并未能与这四兄妹一同出府，这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是的，所有人都以为那晚上姬霆霏独自留在了府上，而姬昼四人出去看花灯去了。

　　因此，在发现姬霆霏失踪的时候，除了朝露夫人，没有一个人怀疑是府上的另四位少爷小姐干的。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那天晚上，姬昼从花园的墙角处去而复返，找到了她……

　　“小樱桃肚子好点儿了没有呀？”姬昼看着她，笑得一脸灿烂。

　　姬昼很少会有对她露出好脸色的时候，这一个笑，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她冲着姬昼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吃了宋大夫的药，已经不痛了。”

　　“是吗？”姬昼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道：“那小樱桃，还想不想去看花灯呀？”

　　十岁的姬霆霏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扑闪着，一脸惊讶的看向姬昼：“我，还可以跟哥哥姐姐去吗？”

　　“当然了，”姬昼看着她笑了笑，蹲下身来，道：“不过，小樱桃得答应三哥一件事……”

　　“什么事？”她有些好奇又激动的看着姬昼。

　　她想着，不管是什么事，她都愿意去做；因为，她好想像大姐那样，能和三个哥哥亲密无间地玩耍笑闹。

　　“小樱桃得跟府里的人保密才可以，三哥可以偷偷带你出去……”

　　说到保密的时候，姬昼有些顽皮地冲着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十岁的姬霆霏皱了皱眉，有些纠结。

　　说谎，是不好的。

　　而且娘亲说过，出府一定要告诉她。

　　“傻子，别去！别去！”一旁入梦的姬霆霏看着眼前十岁的自己，声嘶力竭的大喊着，“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不是你的哥哥姐姐，别出去！”

　　然而，她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禁锢住了一般，动弹不了分毫，无论她怎么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十岁的姬霆霏都毫无所觉。

　　“我……”十岁的姬霆霏双手不断摆弄着衣裳的下摆，咬着下唇，却始终没能给姬昼一个答案。

　　“既然小樱桃不愿意，那三哥可就自己去了……”姬昼看着她迟疑的样子，旋即装作抬脚就要走的样子，一边还语带可惜的自言自语道：“真是可惜了，东市那些花灯可漂亮了，而且街上还有会喷火的卖艺人，三哥还说给小樱桃买糖葫芦吃的，红彤彤，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再简单不过的激将法，拙劣到近乎弱智。

　　然而十岁的姬霆霏带着与长兄长姐一同出行的无限向往，轻而易举的就踏进了陷阱里面，快步追上作势要走的姬昼，道："三哥你等等小樱桃，小樱桃这就跟你走……"

　　“那小樱桃答应三哥一会儿跟在三哥身后，不惊动家里人？”

　　“嗯，”她点了点头，“小樱桃答应三哥。”

　　小小的她没有看见，在背对她的地方，姬昼扬起了一丝满是恶意的笑。

　　十岁的姬霆霏没有看见，一旁二十七岁的姬霆霏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你不要去，蠢货，你不要去！”她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困在原地，崩溃地冲着蹦蹦跳跳随着姬昼离开的自己大喊着，泪如雨下。

　　你不要去！

　　你不要去……

　　去了，你会被他扔下，被姬宁安排的人贩子带走。

　　去了，你会在修罗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朋友一个个的葬送在那里。

　　去了，等你再回到姬家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了。

　　所以，求你，求你别去。

　　别，让我再被留下……

　　倒计时：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