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调》青灯twilight

64、结渊

　　应续不敢相信，半晌憋出一句：“怎么可能？”

　　方添并不太了解西顥天之事，站于一旁愣愣没有说话。

　　“是真的。”宋原笳指着这些红梅树，“每位神君都有自己的喜好，防微神君在世时最喜的便是这红梅，他精通阵术，便在自己的府邸上按照四方阵的布局种满了红梅。你们仔细看这些红梅树，他们看似杂乱无章，但实则都是按照四方阵排列而种的。”

　　宋原笳指着离他最近的红梅树道：“这一片下去，所属方位为南。”

　　他又指着方添身后那片，说：“这片所属方位为西。”

　　“这片为东。”

　　“这片为北。”

　　“这就是防微神君留下的结渊。”宋原笳肯定说。

　　他修行的是阵术，就算资质再不是很高，对西顥天各门修习阵术者自然了解深透，况且防微神君乃当时西顥天阵术修行第一者，他了解的自然更多。

　　他说完后忽而想起了什么，面色变白，猛抬眼看向禤途，随之而来的也有应续的目光。

　　那一刻周围狂风大作，大风卷着红梅无情打在禤途身上，他依旧垂眸看着地上的某处，看不出分毫表情。

　　良久后禤途抬眸，对上成沿的目光，抬眉一笑，“怎么都看着我，我也解释不出防微为何会将结渊留在这里。”

　　成沿拿下他肩头的红梅，说：“我记得上次在一目长，我们出了那个阵术时，宋原笳说古来阵术修行一者为防微神君，你听后神情刹时变，如今我们又遇上他的结渊，不知这两者有何关系，又或者，你与他有何关系？”

　　禤途颇为意外，“宋原笳提过吗？我怎么没想起？”

　　他目光落在宋原笳身上，问：“你说过吗？”

　　宋原笳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说：“没，没有。”

　　禤途摊手：“看吧，没有，应该是你记错了。”

　　成沿撸起白衣袖子，动了动手腕，说：“是吗？我觉得我没记错，要不你再想想。”

　　应续三人很有默契的往后退，躲于红梅树下看戏。

　　禤途被他逼到背抵着红梅树干，抓着他的手无奈笑了笑，说：“我交代，我都交代。”

　　他迎上成沿的目光，说：“我杀了他。”

　　成沿垂于身侧的右手一顿，嗓音沉沉地问：“为何？”

　　“为何？”禤途靠在红梅树干上想了想，而后沉声说，“因为他触碰了什么我的底线。”

　　“什么底线。”成沿追着问。

　　“底线？”禤途握着他左手，轻轻捏着，说，“有些复杂。”

　　“怎么复杂了？”成沿蜷了下右侧僵硬的手指。

　　禤途把玩着他的左手，“很复杂，一时间说不明白，等我们出阵了我再同你解释，你放心，只要我出去，我便跟你解释清楚。”

　　成沿抽回左手，捻了指尖存留的温度，说：“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

　　禤途看着成沿，目光在静默中交错着，片刻后他低低沉沉开口：“不会再这样了。”

　　他重新握着成沿的手，“等……”

　　停顿片刻，他继续说：“等出了这个阵我什么都告诉你，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了。”

　　成沿手指动了动，而后反握住他，说：“算了，最后再相信你一次吧。”

　　禤途扣紧了他的手，很轻笑了一下，说：“好。”

　　他说得很轻，有些颤抖，又带着很多说不明到不清的情绪。

　　风刮过带走了他的声音，成沿只听见了模糊的音节，他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禤途语气已恢复如常，“好——”

　　成沿眉心松开，将他从红梅树下拉了出来。

　　远处三人缓慢走出，应续搓了搓手，笑说：“两位想必已是谈妥了吧？”

　　回应他的只有两道凉飕飕的目光。

　　“应该是谈妥了。”应续躲开目光自顾自点头，而后又斟酌开口，“所以……神君可否说说这，这个对防微神君结渊的看法？”

　　“看法？”禤途重复这两个字后便沉默下来，良久之后又开口。

　　他说：“我确实杀了防微，三万年前，我与他在单离决战，他重伤消失于阵术中，而后神迹陨灭，西顥天众神都以为我杀了他，我自己也这么以为，而今看来，他或许还活着，”

　　“或许他就是这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也或许他是这一切事情的帮凶，他们试炼这么多，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换命格。防微肯定是恨我的，但要说到换命格这件事，定不是防微的最终目的，他千倍万倍恨我，又怎会让我没于换命格这么毫无痛苦的死法呢？”

　　禤途折下发顶的红梅，让它在手心化为烟灰，“所以呀，这一切事情的主谋并不是防微，他许是帮凶，他的主子或许允诺他若是换命格一事成了，便帮他取我性命，所以，你们也不必苦恼自以为这阵术是阵对我的，需要小心上了这阵术的当。”

　　他这话说得不无道理，防微若要报仇，怎会用换命格这种无痛无痒的死达对付禤途，况且，他也没什么人值得去换命格。或许当初防微于阵术中消失，也许快要死去，后被这布棋之人救了，为他换了命格，所以他的神迹才会陨灭，他也因此心甘为他主子办事。也正因为他主子并未熟练掌握这换命格之术，他们才蛰伏了这么多年。

　　应续半拧着眉，又问：“那这布棋之人为何硬要我们之中一人的命格呢？”

　　禤途摊手“谁知道呢，或许是觉得我们命格好，就想用了，总之这一切要真正见到那布棋之人才解释的通。”

　　“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宋原笳打量着四处的红梅问。

　　禤途说：“既然防微弄出了这么个结渊，那我们就看看他想要我们看些什么吧。”

　　宋原笳明白点点头，刚相通问题又上来了：“这这，这结渊不是已死之人才能留下的吗？防微神君怎会留下？他不是还活着吗？”

　　“防微早死了。”应续恨铁不成钢敲了敲宋原笳脑袋，“他用了别人的命格，现在已是别人了，这结渊自然可以留下。”

　　宋原笳恍然大悟，点头。

　　五人出了这长片梅林，全是真正见着防微眼中的单离的样子。

　　流水环绕，高林耸立，云雾袅绕。

　　轻轻嗅着，可感知到山间湿漉漉的风。这里的单离，宛如梦境，与现在西顥天上的单离族完全不同。

　　山道很窄，雾气浓郁，石阶变得湿漉漉的。

　　禤途站于石阶上，目光落在远处，半晌才收了回来，他很轻闭了下眼，后缓缓抬眼，抬脚走上了石阶。

　　成沿走在这山间，心中熟悉的情绪一点点蔓延出来，右手手腕间的红痣隐隐作痛，将他丝丝缕缕的情绪无限放大。

　　山道难走，禤途拐过了一个弯，停在那里，转身握住了成沿的右手。

　　他食指破了个口，撩开成沿的衣袖，溢出的血轻轻点在那颗红痣上，瞬间盖过了它本来的色彩，在和煦的日光下显得有些妖艳。

　　他用出血的那根食指轻揉着那颗红痣，盖过那些乱涌上来的情绪和刺痛。

　　成沿反应过来时右手已被他牵着往上走，两人脚下的白衣在湿漉漉石阶上扫过，却不染一丝尘埃。

　　五人上完石阶，到了单离族落脚之地。

　　他们顺着小路拐进去，第一眼便见着满院的白梅，微风带动，花瓣散落，雅致极了。

　　梅院里淌着溪流，顺溪流左边望去，见一小亭子礼于中央，桌椅摆放，上有一垂髫孩童端正坐着，垂眸写着功课。

　　成沿唇线紧抿，紧捏着手指关节，这一切与他在一目长里小阵中所见一模一样，只是亭中写功课的孩童换了，不是他所见那人。

　　在这单离族内，有太多他说不上的情绪。

　　方添弄掉身上的梅花，问：“那小孩是谁？防微神君的孩子？”

　　应续本来还挺疑惑这小孩的，经方添这么提醒倒是想起来了防微神君确实有一孩子，天资聪颖，远胜于常人，将来必有作为，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此子乃凶煞之命，注定活不过三百岁。防微神君为了保全此子试用了各种法子，但都没任何用处，命岁到了，怎么挣扎都不用，他痛失爱子后憔悴不已，终日闭门不见，也就这样，单离一族因为后继无人日渐没落。

　　他点头：“应该是的，防微神君生前最喜爱的便是他的小子渐安，结渊中自然会出现他的孩子。”

　　“他功课也过于繁重了吧。”宋原笳指着那木桌上厚厚堆积的文书和册子，有些不忍心。

　　应续也看见那些厚重的书文了，说：“确实过于繁重了，不过可以理解防微神君望子成龙之心，毕竟单离一族重任都落在了此子身上。”

　　宋原笳感叹：说，“小渐安也太可怜了，天地之大，他却不能欲往观之，只能在这一角梅院里被课业压弯身子。”

　　应续翻白眼：“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多愁善感？”

　　“就刚刚突然冒出的。”宋原笳说完就立刻闭嘴了，毕竟眼前这位是西顥天的天君，还是不要得寸进尺为好。

　　白梅院里微风拂过，轻轻卷起了木桌上的纸张，也卷起了那小渐安的衣袖，隐约间，成沿似乎见着那小孩童的右手腕上有什么东西，等他再想仔细看时，眼睛却被捂住了。

　　禤途的声音响起，在他耳边。

　　他嗓音莫名有些低，带着些许沙哑，“别看，都是不好的东西。”

　　成沿很轻眨了下眼，呼吸喷在禤途手掌，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四下风云涌动，不过一瞬间，眼前景致破碎，最后化为碎片，目光所见之景一片荒凉。

　　禤途手缓缓松开，轻抚过他微闭的眼尾，说：“好了。”

　　成沿阖了下眼，然后睁开，静默看着眼前荒败景致，良久开口问：“什么东西不好？”

　　“这里东西都不怎么好。”禤途说，“倒是想一直蒙着你的眼不让你看这些烦心的东西。”

　　“撒谎，你又有事瞒着我。”成沿丢下这句话便向前走去了。

　　他听见禤途在他身后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抬脚跟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