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6、血花 ...

  •   禤途仰颈灌酒,擦掉刀上的血,右手伤口的绷带散了,血顺着流出,他没管,听见城外的战鼓声,提着刀立马站起来,“弓箭手准备——”

      段程悉跟在他身后往墙头跑,墙头弓箭手拉弦搭箭,神情紧绷,屏息注视着城在,静等命令下达。

      “放箭!”

      禤途一挥手,万箭齐发。城外的步兵举着盾,顶着箭雨向前,缝隙间弓箭手蓄势待发,等到了界线,盾牌一下,箭雨满天,弓箭手后撤,步兵立马补上盾牌,继续前行。

      禤途靠在墙头,探头查看外面的敌情,“援兵什么时候到?”

      段程悉回答:“大概六天,姚止带着兵,昼夜不停赶马,六天应该能到。”

      禤途刚要说话,余光见城外盾牌间有红色火焰,立马大吼:“灭水车准备!”

      对方火箭一上来,里面水车上的士兵立刻用刀划破装有河水的牛皮囊,片刻浇灭了燃起的火。

      紧接着,禤途让投石车上前,士兵听着禤途指挥,投石而下,步兵挡不住巨石,顷刻倒了一片。

      城外骑在马上的盔甲男子饶有兴趣地笑了笑,“有趣。”

      旁边人回答:“禤家的人,怎么都有几分才智,比江陵那些窝囊将领有打头。”

      “将军想与他正面一战?”士兵见男子活动胳膊。

      宋余寄看着远处火光,点头,颇有些等不及的意味。

      ***
      王君第五次砸了案桌,他对着满朝官员大骂:“二十万士兵,在纪州遭遇埋伏,全军覆没,行军路线敌国怎么会知?朕养你们兵部有何用?”

      满朝皆跪,兵部侍郎请罪。

      王君扔了砚台,“将兵部一干人等全部压入良馀台,行军路线只有兵部知晓,兵部之中必有内鬼!”

      沈殷站出:“王君息怒,当务之急乃是筹集士兵,火速支援南境,禤将军要撑不住了!”

      有朝臣说:“可去哪找那么多士兵呢?”

      沈殷说:“禁军,各府府兵,近县守兵,能用则用。”

      有朝臣反对:“禁军不可,禁军乃苏洛都城之本,怎可调离?万一敌袭帝都,该如何应对?这是要把江陵逼入绝境!”

      群臣喝之。

      “南境若不保,攻入苏洛是迟早之事,有南境才可保苏洛,况且,敌国怎知我们调走禁军?”沈殷厉声说:“除非这大殿之上有人心属他国!”

      此话是赤裸裸攻击,朝堂之上,言辞瞬间激烈。

      大家争了又争,时间越来越紧,社稷之重下,王君最后还是妥协了,禁军,府兵,近县守兵集齐,约有二十万士兵。士兵有了,可问起领兵之人,又是满朝沉默,原援兵领头人姚止是他们推了又推选出的,如今又有领兵任务,自是无人应声。

      沈殷只恨自己不是武官,不然他此刻一定上马领命赶去支援。

      就在满朝沉默时,纪寻出声了,他上奏请命领兵支援,他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虽有残疾,但他可充当谋师,献上良策。他说,他虽有残疾,但依旧可以骑马。他说,他一介残夫,为国捐躯,也算不辱使命。

      纪寻上了折子,沈殷自是第一个出来反对,江陵还不至于此,推出身有不佳之人奔赴战场。沈殷反对,户部尚书梁修竹也反对,然而他们的反对之声顷刻便被满朝私心官员盖住,纪寻要领兵,解了他们心头之患,有何不可,他一介废人,出了意外,江陵也没多少损失。

      两派之争下,王君还是选择了让纪寻领兵,他虽有残疾,但智谋过人,援兵交给他带,保障会有增加。

      沈殷拦不住,只好送别,药物备了又备,话语留了又留,他说:“江陵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行诪。”

      纪寻拍了拍他肩膀,准备走时,王宫传来消息,王君有话交代,急召纪寻入宫。

      战况紧急,纪寻虽有疑惑,却还是赶去了宫内。王君先是与他闲聊了几句,最后给了他一杯送别酒,纪寻心有挂念,没有多想,喝了酒后才发觉不对,但已为时已晚。

      ***
      禤禾领着援军,从邢川小道穿行,越过险峻的高崖,从袖端道穿入,虽小路难走,但距离近,可节省不少时间,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每一分都在争分夺秒。原计划的援军未到,禤途还能撑多久也未可知。

      她喝了水,邹平探查前面的情况回来,没有异像,她骑上马,领着兵继续赶路。

      昨日王君命令下来,她便进宫面圣,请求王君让她领兵,王君自是不同意,她说,让纪寻领兵救援,短时间虽可取,可后世评论会怎样,敌国会作何感想?只会说泱泱江陵腐败,无人可出,竟让身有残疾之人带兵。史书会记,国朝无用,王君无用,只能依靠身行不便之人救江陵社稷。后世评说,也只会责怪王君,治国无方。

      她知王君最凶面子,不容自己有任何瑕疵,上次禤府一案,已让他画上污点,所以禤禾这样一说,王君便有些动摇了。

      她又说她为禤家人,虽没上过战场,但从小跟着父亲,哥哥接触了许多军营之事,她说,她不是盲目请求领兵,社稷之危,她不敢开玩笑,她说,若不能解南境之危,她便以死谢罪。

      她还说,小时在父亲书房地图上,听父亲讨论了南境路线,有条小路可快速通往南境,地形隐蔽敌军发现可能性很小。

      她这样说了,利弊权衡之下王君应允了她,所以才有了后面纪寻进宫一说。她要王君先将纪寻困于宫内,此事纪寻必不会同意,为防止意外发生,需将他先行困住。

      她领了圣命,准备出宫,还没走到长廊便听见曹松奕的咳嗽声。

      曹松奕把帕子叠起来,放回袖中,“我来送你。”

      禤禾上了长廊,王宫夜晚的灯并不怎么明亮,两人凭着昏灯,只看清对方大致轮廓。

      曹松奕解下右手的红绳,抬臂抓着禤禾的手,把那红绳戴到禤禾的腕间,笑着轻声说:“宫里有佛像,我也去求了佛,也许没有你在寺庙求得那么灵,所以我把我的好运连同你送给我的现在都给到你身上。”

      禤禾垂着眼眸,酸涩逼在咫尺,她拼命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等你回来。”曹松奕轻扶着禤禾的发,“你也必须平安回来。”

      他攥着禤禾的手,好久才舍得放开,“你走吧,援军耽误不得。”

      曹松奕看着禤禾逐渐消失的背影,又咳了起来,这次血浸着帕子,也便不用藏了。

      **
      第二日纪寻药效过去,在王宫偏殿醒来,他出不去,只拦住送饭的内侍,问为何将他关在这里,南境援军该如何?内侍下跪,请罪:“公子,禤禾姑娘领着援军已过了荆门,正快马加鞭向南境赶去。”

      纪寻捏着把手的手骤然收紧,他拼命推着轮椅,转着方向,要从这偏殿出去。

      内侍拦住他,“公子,王君交代,你不可出去。”

      纪寻拼命推开他,轮椅发出“吱呀”声,他使了全力,却推不开门,轮椅翻到在地,他被内侍拦着,不断挣扎,滚到一旁撞倒了架子,架子倒下,砸在了纪寻背上,他没有感觉,只是剧烈挣扎着。

      门外进了两名内侍,一同摁着纪寻,阻止他过激的举动。

      纪寻在颤抖中红了眼,手重重捶在地上,逸出哽咽,他沙哑地说着,“她会死的!她会死的!你们这是把她送上绝路!”

      **
      禤途处理着手上的伤口,他们刚进行了一场厮杀,谁也没讨到好处,现双方都在休息调整。

      陆之衍清理了□□数量,只剩下三万发了,根本支撑不了多久。这些弓弩还是他从府里带出的,能撑到现在也实属不易了。

      黔北封地,离南境不近不远,禤途领兵实力悬殊与敌军对抗时,他在漠河没有归地,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支援。

      黔北处理低调,近年来几乎无存在地位,以至于王君急需兵马,但却一时间没想起他们。他回了封地,第一时间领了府军,赶来支援,不然,禤途他们不可能在朝廷援军没到的情况下,还可以撑这么久。

      地面震动,鞭马作响,禤途从城墙往下看,宋余寄率领着步兵突破濠沟,向城门冲进,撞车就跟在他的后边。

      突袭!

      城墙士兵立马备战,陆之衍挥着手臂,“放!”

      墙头的弓弩“咔哒”响动,长箭齐发,暂时止住了宋余寄的步伐。

      段程悉懒着墙,抹掉脸上的泥,“将军,我们撑不住了,宋余寄后放有五万大军跟来,城墙顶不住了!”

      禤途轻轻擦着手里的刀,抹掉下巴的血,“开城门,迎战!”

      风踏军甲过,禤途猛抬刀,刮掉敌方士兵的脑袋。陆之衍,段程悉架马跟在后面,杀出一条血路。

      宋余寄接了禤途的刀,刀刃数次碰撞,他们在一片厮杀里,撕开了伪装,露出来了狠厉。

      弓弩已经完了,投石车也快顶不住了,城墙上,不断有士兵倒下。

      宋余寄与禤途交战了五六个回合,双方都没讨到好处,他准备在出刀时,士兵突然过来,在他身旁耳语。

      他捏着刀,嘴边勾起冷笑,“禤家的人,真是有趣,走,我们去会一会。”

      禤途刀落在敌军头上,准备接宋余寄的刀,却见他驾马离开了。他来不及多想,四周敌军便围了上来。

      投石车里剩余石头已经完了,所有士兵出了城门,与禤途一起抗敌。他们周围有人不断坠马,倒入血泊。

      敌军越逼越紧,江陵士兵越战越少,陆之衍折点刺入姚中的短刀,拖着敌军一起下了马,翻滚在泥地,血混在了泥水里。

      禤途一刀划破敌军喉咙,解了陆之衍的围。敌军已过了城界线,这城门,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禤途胸口陡然一沉,被敌军踹向后方,带倒在地,他粗喘着,用脚力痛击敌军面部,同时身子一起,退到了一旁。

      他们仅剩的二十余人,背护着城门,面被敌军死死围住。进无路,退不可,他们只能捏着手里的刀,将最后的余热洒在这里。

      段程悉脚被砍伤,禤途照着敌军面上一脚,将段程悉拖到城门边,他们靠着城门,手已快提不起刀了。

      敌军再进一步,直逼城门,就在这一刻,地面发出撕裂地响声,利箭穿过高空,炸开阴沉大地,随着疾风,落在敌军身上。

      重骑踏地轰鸣,带着江陵战旗,狂奔而来,压迫之感直击战场,南境的援军,终于来了!

      邹平领着禁军,踏马而来,将敌军团团包围,巨箭落下,敌军盾牌挡不住,倒了大片。

      战马惊响,血水飞溅,属于江陵的战场,终于来了!

      邹平杀到禤途面前,接下了敌方的刀,断了他的胳膊。

      禤途欣赏他的决断,问:“你是领军?”

      邹平摇头,“我等跟着禤禾少将,万里奔袭,前来支援南境。”

      禤途刀下一顿,他抓着邹平衣领,“你说什么,岁岁来了?”他四处张望,却不见禤禾影子。

      邹平解释,禤禾怕敌军有埋伏,在玉石门分了队伍,由她和邹平各领十万人马,于两边同时赶往城池。

      禤途问:“那为何她还没到?”

      邹平说:“许是距离较远,时间耗得久,应该快了。”

      禤途呼吸困难,他问邹平:“她往哪个方向走的?”

      “琼中。”

      禤途翻身上马,“战后处理,都听陆世子的,一队人马,跟我走。”

      琼中离城有一定距离,中间有一片荒原。

      平原地势,本不利于埋伏,可宋余寄他们反其道而行之,在草坪下挖了洞,牵了线,兵马一过,草坪一塌,人和马便掉了进去,然后触线引动机关,箭雨下来,队伍便失了一部分。

      禤禾算准了敌军会有埋伏,也规划了两条路线,却没想到,自己走得这一条是条绝路。

      她被宋余寄抓住,嘴里血味不断涌出,她倒在地上,好像上一刻还是意识清醒的,此刻,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抓着野草,气息微弱,心心恋恋的,只有禤途是否平安。

      她手上,脸上都是血,胸口被压迫,喘不上气。她被人架起,拖到宋余寄面前。

      宋余寄捏着她的脸,“用你的尸体做礼物,送给你哥,你哥会高兴疯了吧。”

      禤禾对宋余寄吐了口唾沫:“他会杀了你。”

      “国之羸弱,才会入侵别国,商阳已入膏肓,才做出疯狂之举。”禤禾吞掉嘴里的血水,大笑,“若是如此,何不低头,向江陵示好,我国定会以财务之助,救济商阳,给你们苟延残喘的机会。”

      “边境小国,也配妄想骑在江陵头上。”禤禾血溅荒原,倒在地上,看着阴沉的天空,喃喃着:“边境小国,尔……敢……”

      她用着最后的力气,吸着气,泪水往下冲,“哥……”

      她看着禤途策马而来,飞奔踉跄过来,抱着她,她努力睁开眼睛,却只能看见影子,她抬着手,使力拽下手腕间的红绳,绳上沾满了血,她放进禤途掌心,手指在掌心滑动,写不出完整的字。

      “岁岁,哥哥带你去找军医,没事的。”

      禤途声音沙哑,抱起禤禾,两队人马,行成对势,拔刀相向。

      禤禾的手颤颤巍巍,写了几次,终于写出了完整的字,她盈盈眼眸,没了光,缓缓闭上,留下了泪水。

      禤途失声跪在地上,抱着禤禾,发出一声绝望咆哮,他双眸充血,素帕擦掉禤禾脸上的血,猛然拔刀,向宋余寄砍去。

      战斗拉响,双方动了刀子,禤途被敌军拦住了去路,他挥着刀,杀一个,又杀一个,四处是倒下的尸体,血液飞溅,染了禤途一身。

      宋余寄接过他的刀,被他的力道撞击退了半步,禤途在宋余寄未稳身前一脚上扫地,连连逼退宋余寄。宋余寄单手撑地,起身,刀在手里转动,禤途还击,撞击声不断。

      宋余寄拖住禤途的刀,把他带着向后退,两人倒在地方,互相拖拽,禤途右膝跪地,被宋余寄拉着走,他拽着野草,单手撑起,肘部痛击宋余寄。

      宋余寄调整呼吸,把刀提起,刀锋碰撞,禤途抵着宋余寄,将他死死往后逼。野草上不断有两人掉下的血,禤途像被激怒的狼,透露出毁灭的欲望,逼得宋余寄退无可退,手臂接刀震得发麻,刀在撞击中缺口不断。

      宋余寄腰间掏出小刀,禤途腰间,手臂,多了一条又一条血痕,他一脚踢倒禤途,掐住他的脖子,两人在野地里滚了几个来回。

      宋余寄喘不上气,小刀刺向禤途手臂,禤途反手握住匕首,一拳打在宋余寄脸上,握血的刀被他扔掉,手下再是一拳,宋余寄口鼻都在流血,头晕耳鸣。

      忽近忽远中,他看见江陵战旗,有人带着士兵驾马而来,原本处于劣势的江陵军瞬间恢复了气势,打得敌军节节败退。

      宋余寄弓脚袭击禤途,捡起地上士兵的刀,刺中了禤途腰间,他要拔刀,刀却像钝刺,动不了,他被禤途带着滚到了泥地里,腹部被禤途的匕首深刺,他喘着息,松开了禤途,拼命站了起来。

      他看见商阳,鞅达士兵的尸体遍布荒原,江陵的战旗高高耸立,他气息不稳,腰间血不断流出,他低低咒骂:“该死!”

      刀光在他眼前晃过,插在地上,血顺着刀刃留下,宋余寄身子跪地,然后然后栽了进去。

      激战停止,禤途面色惨白,邹平领着军队,站于他身后。禤途捂着腰间的伤,拖着受伤的右膝,跪在禤禾尸身前,抱着她,攥紧手,已快没了声音:“哥哥带你回家……”

      ***
      南境之战,宋余寄被杀,援兵踏马,江陵之势,席卷大地,最后以商阳,鞅达两国降书割城赔款结束。

      沈殷,梁修竹,段程悉在门外守着,看着宫中御医进进出出。

      禤途赢了战场,回朝谢命,卸下军甲,到了院子,便倒地不起了。王君派了御医,此刻正看着。

      纪寻将御医引到一旁,御医躬身轻声说着:“禤公子以后便不要轻易动武了……他的腰伤……”

      禤途杀了宋余寄,自己也浑身是伤,他却没有吭声,伤口胡乱简单处理着,一直到战争结束,回朝复命,所有的伤,终于爆发了。他膝盖在地上拖过,在泥浆里滚过,又在军甲下密不透风,已经大块烂了。腰间的伤,驾马而行,早已撕裂,肿了发炎。

      禤途的病积压已久,高烧来势汹汹,灌进去的药吐了又吐,胃里空了,吐到后面全是酸水。

      纪寻安抚了佟江岸,推着轮椅到了床边。

      禤途盖着被平躺着,面色白得不成人样,手规矩放在两侧,臂上纱布是刚换的,此刻又有点点血迹染出。他眉心紧皱着,仿佛怎么也展不开。纪寻抚着他眉心,又到了他眼角,禤途没有任何反应,平常禤途在睡觉,谁碰了他,他便会立刻醒,不是不安,而是从小训练的反应。

      他现在规规矩矩躺在这里,人瘦到脱皮,被子盖着他,只有小小一团,纪寻心被撕扯,身体哪里都疼,他轻轻抚摸着禤途的脸。

      南境胜利,来之不易,王君追封禤禾为琯度公主,葬礼皆为公主之礼,军队为之出殡,以此安抚禤府,安抚天下百姓对禤禾的敬佩之心。

      外府禤途昏迷不醒,宫内太子曹松奕也吐血晕倒,江陵的南境捷报没有欢喜多久,宫内再度陷入阴云。

      晚间禤途醒了一回,迷迷糊糊,烧还是没退,纪寻喂他喝药,他喝药就吐,舌尖满是苦味。

      纪寻擦掉禤途身上的药渍,轻轻拨开禤途颊边的发。禤途透不过气,呼吸浓重,抓着纪寻的手,嘴唇翕动,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

      纪寻将帕子洗了一遍,给他把颈子间的汗擦了,又灌了药给他,好在,这次他终于喝下去了。

      纪寻放下的心还没落稳,禤途突然烧得更厉害了。沈殷,梁修竹他们把苏落,近县有名望的大夫都请来了,可都没什么用途。

      纪寻握着禤途的手,摸他身上,全是汗。药吐了,酸水也吐了,人高烧着,嘴里说着胡话。佟江岸给他换了衣裳,不到片刻,全湿透了,两人守在床边,一个换衣,一个擦身。

      沈殷在外面罢了袖子,同大夫争吵了一番,无计可施,颓然坐在地上。

      禤途在昏沉里做了个梦,梦见他在家中院子练武,父亲举着木尺,在一旁指导他。秋千上,岁岁被母亲推着,抓着竹蜻蜓,发出泠泠笑声。

      他练武休息,跑过去找岁岁,几步路的距离,他走了很久,却怎么也到不了,他急了,越走越快,最后开始跑,脚不小心崴着,膝盖撑在了地上,等他再站起来,周围一切都不见了,他被面前呼啸而来的血水淹没,溺在其中,不能呼吸。

      致命的压迫感紧紧逼着他,他猛然惊醒,怔怔看着面前的纪寻,他手被纪寻紧紧握住,勒得他发疼。

      “禤行诪。”纪寻低头看着那只苍白的手,“我快疯了。”

      “我快被你逼疯了。”

      禤途偏头,手摸在纪寻手臂,轻软无力。纪寻反手又握住了他,轻柔抚摸着他消瘦的手掌,把所有能给的温柔都给了他,他用这样的方式将禤途包围着,不许任何人伤害他,笨拙的,一点一点,舔舐他的伤口。

      禤途眼神晦暗,看着窗外,“外面要下雨了吗?”

      “没有。”纪寻说,“有太阳,不过被乌云遮住了。”

      禤途沉默半晌,说:“我错了。”

      纪寻红了眼眶,说:“我们跌落尘埃,对错同在。”

      禤途唇色惨白,纪寻握着他的手,把他的头埋在颈窝,听见他咽哽地说:“我把她弄丢了。”

      纪寻擦着禤途的泪水,与他额头相抵。禤途颤抖着,紧紧抓着纪寻衣袖,他一遍又一遍重复,“我把她弄丢了”。

      纪寻捧着他脸颊,一遍又一遍为他擦拭泪水。

      禤途失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他把满身的痛,都宣泄在这哭声里,他任由纪寻擦拭他的泪水,哭声牵动伤口,纱布有血流出,他抓着纪寻的手,哭声已经撒哑,他卸下所有,身体只剩赤,裸,裸的疼痛。

      纪寻环着禤途脖子,虚虚将禤途纳入怀中,禤途哭得太恨,剧烈咳嗽,咳得满脸通红,咳到身子虚脱,纪寻一遍又一遍抚着他的背,让他在他怀中找到依靠,他一遍又一遍对禤途说着。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