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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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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洛仁观六年,正值仲秋。
彼时纪寻十三岁,入良馀台已快一年,从底层干到了主事,率领手下一行人,围了户部侍郎李策家。
李府管家站于院中,团领衫被汗濡湿,不止一次别开帽子擦拭汗水。
“纪主事,你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管家吞吞吐吐地说“要,要不等大人回来了再说,这里面……”
下手从鱼池边凹槽出拿出一包东西,彻底让管家闭上了嘴。
纪寻手一挥,“全部带走。”
中秋杀人案历时十天,现今已全部结案,利用池鱼杀人,闹得人心惶惶的主凶便是户部侍郎李策,此人为敌国细作,潜入苏洛,是为窃取情报,扰乱江陵国政。
此案了解,真凶揪出,稳固国本,王君大悦,对纪寻赞许,赏赐有加。苏洛街头,流传话本,皆是纪小公子十三破奇案的传奇事迹。
苏落仁观七年春,北方墨越小国入侵江陵,两天之内攻占八座城池,边关节节败退,王君大怒。
庾昭军主将禤持夜临危受命,携子禤途北上,抵御外侵。
这天纪寻提早结束了良馀台的任务,落伞回到家中,禤禾刚好也在。
春雨初下,从早起就阴惨惨的,屋里亮着冷黄色的烛光。小姨就着烛光在一旁补着鞋袜,禤禾踩在桌脚,书摊在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见纪寻进门,跳下板凳,跑到他身边扯着他衣角,有些委屈:“寻哥哥。”
纪寻牵她手将她带到小板凳上坐着,“岁岁怎么了?”
禤禾眼角挂红,声音有些抽泣,“岁岁担心哥哥和爹爹了,那些墨越人那么凶残,万一伤了哥哥和爹爹怎么办?”
佟江岸摸摸她的脑袋,心疼给她擦着泪水。
纪寻握着禤禾的手,说:“岁岁,寻哥哥问你,你觉得哥哥和爹爹厉害吗?”
禤禾擦着泪水点点头。
纪寻又说:“对呀,不光岁岁这么认为,寻哥哥也觉得哥哥和爹爹特别厉害,那你说,他们那么厉害,是不是会好好保护自己呢?”
禤禾小声抽泣,点点头。
“所以,岁岁不要怕,哥哥和爹爹都会照顾好自己的。”纪寻擦掉她又流下来的眼泪,“岁岁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好好学习书卷里的知识,不然哥哥和爹爹回来看见岁岁懈怠书业,会不高兴。”
禤禾看着木桌上的书卷,鼻音很重,“可是,岁岁今天不想看书卷。”
纪寻问:“那岁岁想干什么?”
“我,我就是想哥哥和爹爹了。”禤禾咬牙。
纪寻摸摸禤禾的小脑袋,“想哥哥和爹爹了呀,那,我们给他们写信好吗?”
“写过了,和娘亲一起写的,可是他们没有回信。”
“许是太忙遗漏了,没关系的。”纪寻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自己屋里走去,“我们就以寻哥哥的名义写给哥哥,他会回信的。”
禤禾疑惑:“为什么呀?”
“因为,他不敢不回我的信。”
三月后,北方大捷,墨越战败,送上求和书,狼狈退兵回国。
江陵胜战,禤途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利用茶河古道险峻地势,诱敌伏击,重创敌军,王君甚悦,赏赐有加,更加厚爱禤氏一族。
坊间有奇闻,一是纪寻十三破奇案,诛杀奸细。而是禤途十四随父征,献良策,破败敌军。两位少年,是苏洛百姓崇敬有加的对象。
各在不同的位置,各有各的职责,人忙起来的时候,时间总是溜得很快。
领了庾昭军少将和良馀台少指挥使的位置,计时单位便换成了年,抬头低头,忙忙碌碌,睁了几次眼,一年就倏忽到头了。
临近新元,禤途终于得了空,陪母亲用了午膳便去了纪寻住处了,本意是想带着岁岁一起来的,可岁岁在听夫子讲课,他便一人策马而来了。
进了院子,正瞧见纪寻打着井水,佟江岸坐在小板凳上洗着鸭蛋,旁边的篮子已装了一小半洗好的鸭蛋。
佟江岸擦了擦汗,笑说:“小途来了,今日不在军营处理事务吗?”
禤途接过纪寻手里的水桶,将水倒入木盆里,“军营无事,所以就来看看小姨。”
佟江岸揭穿他,“是来看我,还是看阿寻呢?”
纪寻看了他一眼,给他拿了个小板凳,禤途接过坐下,说:“都看呢,小姨别调侃我了。”
他转移话题,“小姨是要包松花蛋吗?”
佟江岸点点头,“家里的松花蛋快吃完了,我就想着再包一些,你们不都爱吃皮蛋瘦肉粥嘛,多包一点,让你们解解馋。”
禤途将佟江岸面前的木盆移过来,说:“小姨去休息吧,你腰不好,这里有我和兰泽呢。”
佟江岸笑笑,“好,小姨不打扰你们了,我去准备包蛋的材料了。”
禤途移了移小板凳,挑了个合适的姿势挽袖弯腰洗鸭蛋。
井水冰凉,他洗了几个鸭蛋手便跑到纪寻面前的木盆里了,两人的手在水中相遇,禤途刚碰上纪寻的指尖手便挨了打。
纪寻斜眼瞅了眼禤途,眼含警告。
禤途规矩了几秒,手沾起木盆里水,一挥,洒了纪寻一身,自己衣服上也沾了一些,他偏身低头笑着。
“……”纪寻指着禤途白衣上的污水渍,说:“它不脏吗?”
禤途笑声戛然而止,脸上彩色缤纷。
他弹弹衣服,挽回颜面,“无事,这鸭蛋挺干净的,一会换一身便是。”
纪寻轻轻叹气,也不知他是如何当上少将的,他将边上未洗的鸭蛋放进木盆弯腰继续洗了起来。
禤途敲了敲木盆,纪寻以为他又要弄什么幺蛾子,并不想搭理他。
禤途将他手中的丝瓜瓤抢过,示意纪寻稍安勿躁,然后将丝瓜瓤从中心掏了个洞,将鸭蛋放了进去,手握着丝瓜瓤包着鸭蛋的位置轻轻一转,鸭蛋便干净了,不用像之前那样一点一点的擦。
禤途冲纪寻扬了扬下巴,说:“我聪明么?”
“聪明得不行。”纪寻随口应道。
禤途啧了一声,小板凳转了方向,对着纪寻,冲他摊开手掌。
纪寻不解:“干嘛?”
禤途朝前一点,语气傲然,“光有口头称赞不行,必须要有实际行动。”
他的手在纪寻面前晃动,扇子似的,本是逗纪寻玩呢,谁知没晃几下便被抓住了手腕。
纪寻的手在井水里泡了很久,所以指腹的温度比他的要凉。他捏得很轻,皮肤相碰的触觉便格外清晰。
禤途眼睫轻颤又半垂下去,掩着眸中的情绪。
手心湿漉漉的,纪寻放了颗鸭蛋在他手上。
纪寻说:“没有实际行动,只有鸭蛋。”
“小气。”禤途将鸭蛋放进丝瓜瓤里,轻轻一转清洗。
佟江岸在厨房弄着包松花蛋的材料。
她将块状的生石灰洒水过筛,将大颗粒去掉,然后将石灰粉,草木灰,碱面,放入木盆内搅拌均匀。
然后将直接食盐放入热锅翻炒,炒至有爆炸声时便停止翻炒,往锅里加入清水,红茶煮沸冷却。
冷却片刻,便将它倒入盛有腌制灰的木盆里去,搅拌成黏稠状即可。
三人坐在小板凳上用铁勺一颗一颗将鸭蛋放进去裹动,然后裹上一层稻壳,小心放入小缸里。
晚间禤禾放堂便被怀橘送了过来。佟江岸晚饭特意煮了皮蛋瘦肉粥,炒了小菜,四人在藤蔓架下,吃喝闲谈,足有一个时辰才收了碗筷。
禤禾跟着佟江岸在屋里学剪纸,禤途和纪寻两人各搬了把躺椅,摆在藤蔓架下,躺在上面闲聊。
禤途脚踩在小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摇着,他和纪寻的躺椅离的很近,禤途揉了揉鼻子,一抬头头便被敲了一下。
“别踩了。”低低的嗓音从身旁传来。
禤途刚想反驳,抬头瞧见纪寻右手臂上的纱布,伤口在上面,宽袖遮住,看不出端倪,若非纪寻刚才敲他脑袋,衣袖顺着手腕滑下,他根本发现不了,想起今日洗鸭蛋,他也只是将衣袖挽了一圈,水渍侵染衣袖,如今明显,他竟未察觉不对。
纪寻收回右手,不看他,望着星空不说话。
禤途抓住他的手,纪寻的手下意识撤开一些, 体温顺着指尖往下滑了毫厘,又被禤途反手扣住了。
“怎么弄得?”
纪寻低沉的嗓音在知了躁动的夜色里有些模糊不清:“抓人的时候,没太大影响,比起你在战场受的伤,不算什么。”
禤途问他:“瞒着小姨,为何还要瞒着我?”
“不想让你担心。”纪寻说。
禤途将他衣袖挽上去,看着厚厚的纱布,说:“兰泽,敷衍我能不能找个好点的理由,怕我担心,那你之前受了比这还重的伤,为何没瞒着我?那不是更让我担心吗?”
纪寻眸光动了一下,沉默着出神。
禤途看着他,忍受不了他的沉默,手在纱布上下了力道。
纪寻眉心皱了皱,很快松开。
“疼吗?”禤途问。
他静了片刻,说:“下次再瞒着我,你的受的伤便别想好了。”
纪寻低头很轻笑了笑,“知道了,没有下次了。”
禤途将他衣袖放下,头枕着两手臂,说:“纪兰泽,可不可以不要让人操心了,不管怎样,我都在你身边呢。”
纪寻望着天空,眼睛里有月亮的颜色,清亮一片,“有人行刺,对方势力不小,目前没查出任何线索,怕你们担心,所以没告诉你们。”
禤途手更用力拍在纪寻右手伤口,纪寻眉毛拧得更深了,“事非寻常,还敢瞒着,万一对方卷土重来怎么办?”
纪寻说:“现在说也不晚。”
禤途又一巴掌要下来,纪寻反应迅速,躲过了,说:“伤口可不是这么拍的?”
禤途收回手,说:“谁让你狡辩了。”
纪寻目光下垂,带着几分温和,说:“行诪,我有分寸,你放心。”
“哦。”
禤途敷衍应了声,静了几秒,手伸到纪寻头顶,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一顿乱揉他的头发,揉完手迅速收回,动作熟练无比。
纪寻:“……”
禤途得意冲他扬手,笑得张扬,躺椅被他笑声牵动,发出吱呀的声音。
纪寻有点无奈,被气笑了,骂他:“幼稚。”
禤途耸了一下肩,更加得意了。
纪寻抬脚踢他,两人一来一回,闹得时间有些晚,后果便是禤途又在这里歇息了,禤禾跟着小姨睡,禤途自然到了纪寻的屋子。
每次禤途在这里歇息都收不到纪寻的好脸色,主要原因是他睡相不好,不是抢纪寻的被子,就是手脚乱放,导致纪寻一夜不得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