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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故人 ...

  •   白雪瀌瀌,送来无尽的寒意。

      “我本狂人,一生好入北山游!我这一遭,庸庸碌碌凡尘走过,功名利禄神都有榜!”覃叙隐抹掉泪水,泣极反笑,“我笑尽神都仙,自诩才高无可攀!我为天君四将之一,前途繁花似锦。可我心中任有恨,恨这世道不公,罪者猖狂,恨这烂天烂地,弱者为鱼肉。我……”

      覃叙隐紧捏着衣角,大雪浸透了她的衣服,却无法抹平她心中的愤恨。

      “我不甘,我不甘,世间公道已然不在,铁笼已破,若不能让恶人以血还债,我做这神还有何意义?我守护一方疆土又是为了什么?”她袖中滴血,恨死了这天地,“我,我已用毕生修为在冰屋下了雪咒,谁若敢擅动,无异于玩火自焚。”

      应续捏着手里的竹笛,叹气,“你这又是何必呢?”

      覃叙隐在雪地里磕了一个响头,“但我,还是想恳求各位,就让冰屋留在此地吧!”

      域王沉默须臾,声音喑哑地回答:“如你所愿。”

      域王一诺,四人便已守口如瓶,应续看着自己孤身一人,势单力薄,默默点头答应了。

      覃叙隐重重谢过,从雪地里站了起来,她抹着脸上的雪花,眼里全是沧桑。

      风雪太大,域王掩嘴咳嗽,咳得有点重,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禤途将怀里的帕子递给他,等他接过后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背上传来的温度让域王的身体僵了僵,他捏着帕子,呼吸带着点点喘气,没有说话。

      禤途顺着顺着,感受到了一阵赤热的视线,他手没有停,眼睛追着视线过去,看见前一刻还“沧海悲尽”的覃叙隐,此刻目光炬炬,盯着他们,准确一点是盯着域王手里的素帕。

      禤途身上带着数不尽素帕,域王也用了屈指不可数的帕子了,并无任何特别之处,蚕丝白帕,右角边绣着两片枯叶,倒看像个“人”字。

      覃叙隐死死盯着这块帕子,眼眶微红。

      域王掩着口鼻,忽觉这素帕烫手,想了想,还给了禤途。

      禤途:“……”

      仇时靠着九停肩膀,表情像在忍笑。

      应续低落的心重新躁动了起来,他忍着手,没有掏出纸笔,好暇以整地看着他们。

      禤途帕子还未收回怀中,就听见一声过了万年的话语。

      “……纪公子?”

      禤途叠帕子的手一顿,他看着覃叙隐,记忆一点点对号入座,“小隐?”

      应续再也忍不住了,激动掏出纸笔,奋笔记录着这神奇的一幕。

      域王看着两人,神情难得生动。

      覃叙隐遽然一跪,向禤途磕头行礼,泪水湿襟,“小隐终于找到你了!”

      禤途让她起来,感叹说话:“当初见你,便觉你有潜质,一别万年,你已经飞升成神了,神都相识,竟不知原是旧友。”

      覃叙隐起身又跪下,“小隐有错,刚才竟对公子和公子的朋友出手,请公子责罚。”

      禤途扶额叹气,“何错之有?不知者不怪,你快起来吧,跪着谈话别扭。”

      覃叙隐心有愧意,向其余四人致以歉意,这才起身。

      故事欠缺,应续纸上没记多少东西,他抓着笔问:“二位到底是如何相识的?”

      仇时带着九停求以同样问题。

      禤途绕到域王右侧,换了只手撑伞,域王手还未挪动一寸,就听禤途说:“别动,我撑伞便可。”

      域王那出来半寸的手,无意识捏了捏衣袖。

      禤途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看着覃叙隐,缓缓开口:“小隐,冰屋里那幅描摹的丹青,是你母亲?”

      覃叙隐有些低沉地点点头。

      一语又起千层浪,应续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那幅丹青很眼熟。”白雪神君跟她母亲长得确实很像。

      初见那幅丹青,禤途便觉似曾相识,西顥天众神的影像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他有了答案,却只是猜想。

      禤途说:“你母亲……”

      “在我六岁那年便因病去去世了。”覃叙隐看着雪地,目光游离,“是瘟疫,整个城大部分人都染上了。”

      那年,姚玉城瘟疫四起,哀民遍地,为了防止疫情扩散,官府下令火烧姚玉城。一些人提前得到消息,不愿等死,偷偷逃了出来,其中就有她和母亲。

      趁着月色,他们上了山,官府的追兵来了,火把在夜色里格外耀眼,大家踉踉跄跄跑着,她害怕极了,紧紧抓着母亲的衣服。

      夜路难走,他们常未果腹,母亲背着她,不知在夜色里摔倒了多少次,她手上,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春寒露冷,她衣衫单薄,嘴唇冻得发紫。

      “阿娘……我想回家。”她把头埋在母亲的颈脖处,低低抽泣,“阿娘……”

      母亲把外衣都裹在她身上,掏了小半个干饼给她吃。

      “小隐不怕。”

      母亲又摔了一跤,她跟着倒下,腿撞到了石头上,火辣辣的,疼死了,她咬着饼,没有发出声音。

      母亲起来,继续走着,“小隐呀,阿娘在哪,哪里就是家。”

      山上有野物,在夜里窜来窜去,她紧紧抱着母亲的脖,一边又一边地喊着:“阿娘……”

      他们是逃出来的,没有通关文碟,只能翻越山岭,路上,同城的人抛弃了他们,将他们身上仅剩的盘缠也抢去了。

      母亲不肯,那些人对他们拳打脚踢,母亲死死护着她,她在母亲怀里大哭,最后,盘缠还是被那些人抢去了。

      野山无路,母亲带着她,跌跌撞撞,走了又走,她浑身无力,身上的伤口没有处理,已经发炎灌脓,贴着衣服,疼得她泪水直下。

      她哭,母亲也哭,哭累了,就倒在母亲怀里睡觉,这样,仿佛伤口就不那么疼了。

      迷迷糊糊中,她问母亲,“阿娘,我们走了阿爹回来是不是就找不到我们了?”

      母亲没有回答她,抱着她哭。

      自她出生,她身边就只有阿娘一人,少儿无知,但也心向往之。她也会问阿娘她的阿爹在哪里,阿娘每次都跟她说,阿爹在很远的地方赚钱,这样他们一家人才有饭吃。

      她那时懵懂地点点头,却见阿娘湿了眼眶。

      那晚,她发了高烧,母亲抱着她,躲到一个洞口,洞檐上滴着水,母亲将自己的发带打湿,放在她的额头,一遍又一遍给她降温。

      她在深夜苏醒,身旁却不见母亲的影子,她吓坏了也不敢乱跑,高烧让她整个喉咙都沙哑了,她剧烈的咳嗽,裹着旧衣,一遍又一遍唤着“阿娘”,唤到大脑烧晕了她的意识。

      她再醒来,是躺在母亲的怀里,母亲摸了摸她的头,她唤了一夜,嗓子哑了,靠着母亲的肩膀,眼泪往她脖子里流。

      “没事了,没事了。”母亲拍着她的背,哄她。

      她不知母亲从哪里弄到了药,还有一小袋干粮,她问母亲为何全身是伤,母亲只跟她说是夜里不小心摔着了。

      总之,她好了,母亲却病了,开始只是无力行走,后来不断咳嗽,她抱着母亲,母亲却不让,让她退到远处,看着她,不断流泪,“小隐,来时山路上有野果子,你去摘几颗,给为娘解解馋好不好?”

      她应了下来,飞奔到山下,草鞋掉了也不管,摘了果子就往回跑,到了地方,却不见母亲了。

      她以为是她记错路了,跑回去,又走了一遍,没有,没有,都不是。

      她哭着喊着,再也没听见阿娘的声音了。

      草丛里藏着剩下的干粮,还有一块不知名的玉牌,她抱着包袱,坐在树下,哭到嗓子哑了,也不见阿娘回来。

      没了阿娘,她颠沛流离,以乞讨为生。

      光阴如梦,她渐渐阿娘为何丢下她了,只怪年龄太小,阿娘的病症那么明显,她却没有发觉,瘟疫呀,她恨死它了。

      她回到姚玉城,那里已成了“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荒芜贫地。

      她只看了一眼,便离开了,乞讨的日子并不好过,上顿下顿经常没有着落。她本瘦弱,碗里的吃食钱财经常被抢。

      浑浑噩噩间,她已饿了六日了,破庙被其他人占了,她被赶了出去,不知怎么爬上了更奚台山,她倒在路上,望着明月,浑身砭痛,她想,大约离死期不远了,她想,可以去找阿娘了。

      她再醒来,月还是那轮月,更奚台山还是那座山,只是她躺的地方换了,一座凉台,石凳上坐着一戴面具的白衣男子。

      桌上摆着茶具,玉杯里沏着满茶,那白衣男子手搭在桌子上,没动杯里的茶,月光打在他身上,透出无尽忧伤。

      她醒了,他才回神,看着她破落一面,递给她一张素帕,右角边绣着两片枯叶,倒着看像个“人”字,她识字有余,自然认得这字,“擦擦吧。”

      她愣愣接过帕子,将身上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她皱着眉,白净的帕子已经脏污不堪,她看着那高瘦的身影,不知说什么,坐在地上,屈膝看着他。

      十一岁的小姑娘,第一次有了好奇的心思。

      两人没说话,一直坐到后半夜,山风阴冷,她衣衫单薄,抱着腿,却不怕寒。

      白衣男子动了手,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她,惊讶她还没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扔给她,“你走吧。”

      见她不动,他又说:“你烧已经退了,身子也痊愈了,这些钱,可以为你谋一个好去处。”

      白衣男子再没有管她,回到石凳,将凉透的酽茶又换了一杯。

      天将明未明,她跑下了山。

      晨晓破出,她急忙跑了回去,那白衣男子还在原处,她小跑过去,将怀里护着的东西放在桌上。

      男子看了看,油纸包着,是一份小笼包。

      他扯了扯嘴,“给我的?”

      她点点头,在她热切的目光下,男子终于吃了个小笼包。

      她殷勤地拿出弟三份小笼包:“这还有,你继续吃。”

      男子:“打住,好意已收到了,有话好说,你先坐。”

      她知道自己病的很严重,好的这么快,一定费了他不少心思。

      男子在更奚台山待了两天便走了,她想跟着,他不让,“小隐,也许,我们会再见面的,拿着钱,为自己找个好去处吧。”

      “纪公子……”她再抬头,男子已不见了,更奚台山,恍若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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