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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切的开始总是荒谬的。
      包括现在我会站在这个地方,面对着这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男孩,说出这样的问题。
      “我问的问题这样难以回答吗?”我环抱双手,微笑着面对眼前这个一时间傻了眼的男孩。
      男孩微红了脸,他显然入世未深,他大概从没想到只不过是来参加这么个小型的一次秋季时装模特选拔也会遇上像我这么难缠的考官吧。
      更何况我并不坐在考官席内。
      我只不过是刚巧路过,眼见面前的男孩颇具姿色,对前几条问题又对答如流,于是忍不住来插一脚。
      考官席后的人轻咳数声,有人站起来把我拉至一旁:“方先生,请别为难我们的应试者。”
      为难?何以见得。我又不是问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
      “难道我自己设计的衣服,我还没有资格选择穿它的人吗?”我问。
      “自然,自然。但选模特是我们的工作,这种事情就让我们操心好了。”那个身穿灰色西装的考官礼貌地说,想遣我走又不敢得罪我。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设计的衣服适合穿在什么人身上,”我说,嘴角牵起一丝冷笑:“还是说,你比我更了解我这设计的内涵?”
      “不敢不敢,”那位考官唯唯喏喏,用手拍擦着额上的汗,生怕一开口又说错哪句话犯了我的忌讳。我知道他现在在想着些什么,他一定在想,早就听闻那个脾气古怪又性格恶劣的方大设计师是个难缠的人物,只是没想到今天叫自己碰上了,还不如传说中一半的让人讨厌。
      “事实上是这样的……”那位年轻的考官先生一边小心地向我解释,一边低声吩咐旁边的同事招呼司徒先生过来。
      我立即反感起来。事无大小都要招呼司徒先生,召我的克星来压住我,他们以为我是来捣乱不成?
      神出鬼没的司徒风一般赶至,知我者莫若司徒。他太了解我,不敢怠慢,仿似他来迟半步我便会大闹天宫。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这样想吧。我不以为然。
      司徒一出现,全场气氛截然不同。那是当然的,因为受他的薪水,自然也要看他的面色。
      他是他们的老板,也是买我这批设计的商家。
      换句话说,他也是我的老板。
      “发生什么事?”司徒简短地问我。
      在我还来不及开口回答时,那位年轻的考官已经抢先一步告我一状:“我们正在作初步的甄选,方先生留在试场怕有不便之处……”
      司徒何等聪明,一听便知我在此作奸犯科。
      “我只不过是提供些许意见,如此而矣。”我说,无限委屈。
      司徒根本不受我这一套,只同我说:
      “思行,这里不是你的个人艺术舞台,我们要把你的设计推销出去,同时要符合我们公司的形象,我们要的是经济效益,不是你的街头艺术,如何选择模特这种事情,你何必执意不下,我们公司自有我们的要求。”
      司徒半拉半扯把我拖离现场,只见桌后一列穿深色西装的考官们同时为我的消失而松一口气。
      哼,这班不知艺术为何物的猪。
      把我推进电梯,司徒立即拉下脸来,他说:
      “思行,我已经够烦了,不要在这种节骨眼上来给我添乱。”
      我笑。全世界也只有司徒敢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
      “我不是来闹事的。”我说。
      “他们说你在为难应试者。”
      “我没有。”
      “没有?”
      “我只不过是问他问题,很简单的问题。”
      “是什么?”
      “我问他,‘你来参选模特,是为名,还是为利?’”
      司徒啼笑皆非:“这不是闹事是什么?”
      我不语。
      事实上,在当年,也有人问过我相同的问题。而问我的人,正是司徒。
      他大概忘记了吧。
      “生气了?”司徒拉过我来,用手轻拨我的头发。
      要是在平时,司徒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的。他太害怕别人误会。
      我继续沉默。
      司徒轻叹了一口气,他说:
      “思行,我以为以我们的关系,你会明白我。”
      “我们的关系?”我冷笑:“我们是什么关系?”
      司徒一怔,没想到被我抢白了一句,没有再说话。
      对于我阴睛不定的坏脾气,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他总是容忍我,让我更加放肆。我常常想,我之所以变得今天这样,司徒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不会忘记,我和司徒相遇的地方。
      那时我还太年轻,喜欢设计,却没有钱去学。对面街的一间酒吧召请侍应,薪水出奇的高,我当下便前去应聘,也不想想区区一名小侍应何以日薪可以千元计算。酒店老板见我颇具姿色,微微一笑,便请了我。
      那间酒吧格调高雅,来往穿插的人,穿着都十分讲究。但不伦我走到哪里,都有人以暧昧火灼的目光盯着我看。
      我马上明白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但我没有后悔,那时流行及时行乐,已经没有逼良为娼这种事。一切公平交易,你情我愿。太过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只想着如何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就是司徒,买下了我的年少轻狂。
      当然,司徒并不是我的第一位客人。
      我仗着自己的美貌与小聪明,红极一时。就连酒吧的老板,也要让我三分。
      那天坐在我面前的客人已经有醉意,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思行,你实在太让我着迷,我怕是爱上你了。”客人说。
      我笑。小儿科,更呕心的台词我都听过。
      “你醉了,陈老板。”我说。酒可乱性,所以最讨厌酒鬼,肆醉行凶。
      “我没有醉,”客人俯身向我,喷得我一脸酒气:“思行,无论如何,我都要你属于我,你要多少钱?嗄?只要你开一个价,多少钱都没问……呕!”我马上推开这个醉鬼,站起来,离开。
      “思行!……思行!……”客人犹自叫嚷。
      我不担心,老板自然会派人来为我善后。
      那阵子我挑客人挑得厉害,又喜欢开天杀价,结果成为行内的风云人物。
      许多慕名而来的客人都被我遣走。讨厌没有品味的人。
      就是在那时认识了司徒。
      他与几位朋友同来,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一看便知不是圈中人。
      我站在暗处,摇晃着酒杯。许久不见这样高质数的客人了。
      那次是他的朋友看上了我。我见客人也是一表人才,知情识趣的样子,并没有拒绝。
      第二天清晨,我在他朋友的家中再度遇见司徒。
      我穿着客人为我准备的浴袍,坐在他朋友家里的阳台喝酒。
      司徒坐在我的对面,对我点头微笑。我猜他找他的朋友是来谈正事的。眼见我这身穿着,多少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他很少睡得这么晚。”司徒说。
      不知道他是否想暗示什么,我一仰头把酒喝尽。然后问:
      “你要不要一点酒?”完全以主人家的口吻。
      他笑笑摇头,我自顾自把那瓶不知年份的红酒又斟满了酒杯,事实上我并不很懂得酒,只知它价值不菲,于是喝得毫无节制。我想酒的主人不会介意吧,昨天晚上他还说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呢。
      司徒是个很殷实的商人,起码看起来是这样。他穿得极斯文,高领毛衣,长围巾,干净的外套,全部都是质料上盛的名牌。
      “今季流行没有花式的毛衣,完全纯色的那种,表面带点软软的绒毛,这样长,”我用手比划了一下:“然后用精致小巧的饰物做主题。年轻的女孩子最喜欢。”
      司徒有些微的讶异,他说:“是吗?”
      我笑,他一定觉得奇怪,为何我突然毫无预感地说出这堆话来。
      “我喜欢闲时做些设计。”我说。
      “设计?”
      “像这种。”我顺手拿来一张白纸,在上面随意画了个衣服的图案,给司徒看。
      “哦,原来如此。”司徒微笑地接过我的画,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
      司徒是个很好看的男人,有种高雅的气质。
      最后他站起来,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请代我转告他一声。”
      那个他自然是指他的朋友。
      “那么不送了。”我喝完了酒,伸了个懒腰,对司徒说。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早已丧失廉耻。
      那对我和司徒来说,一切都只是个开始。当时我们并无火花。
      直到我在酒吧中再次遇上他。
      他坐在酒吧幽暗的角落,给我一张支票。
      “我们采用了你的设计,这是你的设计费用。”
      “设计?什么设计?”我问。
      “你忘了?那个清晨,你给我的那张设计图。”他说。
      哦。原来是那个。随手画的东西也可以拿来赚钱,难道我是个天才?
      “有没有兴趣做点兼职?”司徒问。
      “我现在做的就是兼职。”我说。
      司徒笑了笑,说:“设计到底是你的兴趣还是你的理想?”
      “既是兴趣,也是理想。”我答。
      “你很有天份,为何不在这方面发展?”
      我想说:司徒先生,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的,你以为人人都有这么好命,一出生便不愁吃不愁喝,并且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培养这种雅趣?除非你告诉我下期□□开什么号码。
      “我有我的打算。”我说。
      “你欠缺机遇?”司徒问。
      “事实上,比起欠缺机遇,我认为自己比较欠缺钱。”
      司徒又笑了,不知为何,他很爱笑:“你很需要钱?”
      “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有谁不需要钱?”我说。
      “你很坦白。”司徒说。
      “难道你喜欢虚伪的人?早知道我刚才就说我将会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
      司徒大笑起来,他说:“和你说话真有意思。”
      是吗?我倒不觉得。
      这种说话方式,是我们穷人为维护卑微的自尊而持有的自我解嘲的方法,像他这样的有钱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得知个中奥秘。
      司徒喝了一口酒,眼中已有微薄的醉意。他目光灼热地看着我,问:
      “如果我说我给你钱,你会不会跟我走?”
      “会。”我答,这正是我的工作。

      就那样,司徒买下了我的同时,也买下了我的设计。
      我不介意自己的设计以何种形式卖出去,只要有钱,我管买它的人是何目的。
      不过一个季度过去之后,我竟然看见自己设计的服饰在街上流行起来,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是司徒捧红了我。把我介绍给各大商家,我一夜之间成了名人。
      传媒争相报道,我突然身价百倍。
      报纸上写着:方思行设计师毕业于欧洲名牌设计学院,触觉敏锐,才思过人,他把现代美学融入时装设计的理念里,用前卫而大胆的方式展现另一种唯美主义。期望他为时装界开辟另一代的潮流。
      真是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毕业于欧洲名牌设计学院?我连欧洲在地图上的哪一部分都不知道。
      司徒说这是一种包装。在商业的世界里,包装是获得市场的第一步。
      就在那个时候,我开始觉得司徒不是一个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人物。
      没有关系,反正一切都有司徒在撑着。
      只有一样事情让我觉得奇怪,司徒花下巨额买我,却从来不碰我,几次三番我接近他,都被他微笑着推开,不知他脑里想的是什么。
      不打紧,反正我是个喜欢不劳而获的人。
      “思行,告诉我,你喜欢名还是喜欢利?”司徒问。
      “我既要名也要利。”我答。
      司徒笑了。我知道他喜欢我,毫无疑问。
      我在司徒家中是个闲人。终日无所事事,不知如何打发时间。
      现在我已是城中名人,随手画个圆圈也有人当是圣旨般拿去生产,真是有意思。
      于是我左一笔右一笔地在纸上画着,张张看上去都似鬼画符。
      真是堕落了,以前三餐不继,日日忙着讨个活儿好得温饱,现在?现在只想着如何寻些新鲜和刺激。
      反正司徒宠着我,于是更加胡作非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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