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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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说相公身有病，你因何不请个妙郎中？【注1】”冯潜程哼着评弹说辞，自问自答道，“妙郎中可不就在此里了？”
自言自语来了兴致，他把玩着袖子里摸出来的一把银针，摸了摸针头，沾了毒粉的手指立马萎缩了，看上去马上就要被腐蚀得不复存在了。
他却丝毫不知道疼似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慢条斯理地从衣袋里抓出一把药粉，撒在那被毒粉腐蚀的手指头上，手指头就立马死灰复燃一般好起来了，骨肉饱满，看不出一点点刚才的骇人模样。
冯潜程轻笑一声：“成了！”
这个毒是他研究来玩的，前些日子去山中采草药，偶然发现了一种长得跟野菜一样的毒草。【注2】
说来这天时地利人和算的是真的好，那日他带上山的一个大饼从山上掉下去了，可他想总不能自己也跟着跳下去找，毕竟比起吃食来说还是小命重要。
可这少爷饿啊，于是他只能纡尊降贵地在地上摸野菜。谁知这不摸不要紧，一模倒还摸出名堂来了。
——他发现这种酷似野菜的毒草能够在一瞬间让触碰过的人皮肤腐烂，看上去像一具千年的干尸。
这让医毒双修的冯潜程兴奋不已，兴冲冲揪了一堆回来，结果发现这么一堆里头就几棵毒草，其他全是野菜……
不过无伤大雅，量不在多，有点就行。
冯潜程将那些毒草磨成粉，然后放在一张药纸里，他用银针沾了一点毒粉，随后把药纸包了起来。
毒粉在银针上，银针都有些发黑的迹象，冯潜程看了看自己那都快能看见骨头的手，觉得自己得速战速决。他把自己关在自己房里，一个人捣鼓了好几个时辰，从下山之时到次日的五更天，他总算是赶着自己的手还没被腐蚀完，把解药做出来了。
他把解药撒在手上，那些腐烂的不像样子的骨肉瞬间重新长了起来。若不是知道自己的手曾经差点整个没了，他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了。
他暗道这毒草和解药都是神乎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他能够忍受这诛心的腐蚀之痛，那还得追溯到他的家族……
苏州府冯家，乃是当世闻名的江湖郎中，闻名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冯家世代医毒双修，老祖宗为了让后辈在研究毒药的时候少受点痛苦，于是赶着自己临死前做了一种丹药，每当冯家有晚辈出生，就拿这丹药给他服下，这样便能免去一生的皮肉之苦。
简而言之，冯家人，没有痛觉，感觉不到疼。
且说这苏州府，出的好郎中可不止冯家一家，另外一家的大名要提起来，那可是冯家都得逊色三分的——那便是申家乾玉堂。
乾玉堂是苏州府申家开的一家医堂……至少数百年以前是一家医堂。现今的乾玉堂，已经从一家医堂，发展成了一个江湖门派，据说乾玉堂的第四任主人感于江湖兴衰，一改家中世代“坐堂医”的规矩，只身出门游历，在游历四海之后，有心身入江湖，于是便把自家开得好好的医堂发展成了一个门派。
说来也巧，那时候的乾玉堂堂主申永宁在外游历的时候，遇到一个志趣相投的郎中，洽谈之下了解到，那位原来是苏州府的同乡。同乡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的，于是两人很快便结为同甘共苦的兄弟。而那与申永宁一道拜了关公的生死之交啊，便是那时苏州府冯家的家主。
后来回了苏州，在申永宁的诚挚邀请下，冯家也就顺理成章地加入了乾玉堂，成了里头说一不二的一个元老。
一个堂主，一个元老，都是好郎中，这乾玉堂可谓是想不出名都难。且乾玉堂正堂堂上便挂了四个大字“悬壶济世”，意思就是给后辈一个训诫，既是江湖中人，好人好事么，做完不留名，江湖中人追求及时行乐，性格也都洒脱，招人欢喜，久而久之，这两家的美名也就一道传出去了。
说到洒脱，冯潜程就是这么一个洒脱的不行的人，甚至有些洒脱的缺心眼了……
五更天刚刚过，不少人家才刚刚起床准备着一天的事情，他便顶着两个黑眼圈拿着自己的现世宝跑到现任堂主申桓家里去了。
堂主比他大一辈，跟爹似的。说到“爹”，冯潜程的亲爹实在是命苦，去年冬月里出去给人家看病，回来的时候为了贪便宜绕了个道，走的山路，虽说苏州这地方也没什么高山峻岭的，山都少的可怜，可惜什么倒霉事儿都让他给碰上了……
那天下雪了，山道异常的滑，那老爷子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滑，便从山道上飞出去了。
之后冯潜程再见到自己爹，就是一副完全不一样的光景了……
申桓那老头也算是看着冯潜程长大的，一直帮着那孩子办完冯老爷的丧事之后，认了冯潜程做义子，冯潜程其实没什么感觉，单纯觉得挺不错的——又多了一个人能够被自己烦。
他大摇大摆地走在清晨的街道上，一边玩弄着手中的毒针，看着自己的手指从腐烂，到完好，再从完好，到腐烂，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也亏得现在街上人不多，也没人去看他，否则估计早就被吓得去见他们家老祖宗了。
玩了一路，到了申家门口，他这才将自己的银针敛了收回袖子里，几根细小的银针在宽大的广袖中，本来是不容易窥见的，却见这日头刚刚升起来，刚好照到冯潜程身上，他身上藏有银针或者别的“凶器”的地方都被照的闪闪发亮，活像是皇宫里头那些看着漂亮的小金人……
他也没在意，反正自己又瞧不见自己的可笑模样。他抬手颇有规矩地拿起门上的小环轻轻叩了叩门，申家的老妈子约摸是刚好在门口扫地，第一时间给他开了门，倒没让他久等。
老妈子自然是认识冯潜程的，毕竟是自家老爷的义子，她慢慢地将扫帚放在一边，向他福了一福，招呼了一声：“冯少爷，是来找老爷吧？老爷刚起，眼下正在书房里头呢。”
冯潜程冲她笑笑，应了一声，随后循着书房走去。
申家着实属于苏州的大户人家，那院子估计有三个冯家那么大。冯潜程想着，大户人家的规矩就是多，要进那个屋子还得敲门得了首肯才能进去，不像在冯家，什么事儿都没有束缚，想干什么干什么，只要不碍于天理伦常，随你想干什么。
只是……
只是诺大一个冯家，如今只剩下冯潜程一个人了……谈甚么束缚也都是空穴来风……
冯潜程叹了口气，想着，兴致便减了大半。
他站在申桓的书房门口叩门，喊了一声“义父”，随后里面传出来一声浑厚却有些苍老的声音，那是在唤他进去。
申桓很喜欢冯潜程这孩子，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虽然妙手回春了半辈子，但却医不好自己的毛病，导致这大宅院里除了几个老妈子小丫鬟，还有家中一个老母亲之外，连只母鸡都没有，着实也怪寒碜的。
听闻冯潜程来了，他将手中的毛笔草草搁在一边的镇纸上，和颜悦色道：“潜程今天早啊，怎么，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冯潜程笑了一声，将银针重新从袖子里取出来，玩笑道：“我来给义父请安啊。”
申桓“哈哈”笑两声，道这小子又没有正形。
“义父，给您老人家看看我昨晚研究的好东西。”冯潜程将银针递到申桓面前，但用手挡着不让他碰，解释道，“义父见谅，这针上头沾了毒粉，碰了之后手会被腐蚀的。”
言罢亲自又给他展示了一下，申桓的神情停留在欣喜的样子，其实是因为他惊讶的连面部表情都不会变化了……
“那你这手……？”申桓看了冯潜程一眼，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我知道你们都不害怕疼，但是这这样总也是不行的啊。可有解药？”
冯潜程眼睛一下子亮了，大尾巴狼似的点点头：“那是自然，这解药么，便是我苦苦钻研一晚上的出来的成果。”他从衣袋里拿出那袋粉末，用一二两指撮了一点，撒在自己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的伤口上，伤口又重新愈合了。
申桓那老头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怎么样，您看这个毒好不好玩？”冯潜程说着又把银针收了回去，低头间又道：“我跟您说，这毒啊，本是我上山采药时偶然发现的，形状酷似野菜，我以前在医书上从未见过这种草药，实在是觉得很神奇。”
申桓听他这描述，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倏地皱起了眉头，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听你这描述，我倒想是听说过，这种毒……咱们家祖上好像也专门研究过，还给它起了个名字来着。”
说着他转身在自己的书架上翻找起来。冯潜程其实无意知道那草药叫做什么，但实在是不好当面拒绝申桓的热情，更何况这话题还是自己挑起来的。
申桓翻找一阵，总算是找到一本泛黄的古籍，他小心地翻了翻，生怕一用力就把这古籍给毁坏了。
见他的指尖停留在一张纸页上，冯潜程知道他应该是找到了，他凑上去看了一眼，听申桓讲起来：“就是这个了，‘噬血草，其形与野菜相似，触之顷刻，血肉尽失’。潜程啊，这是个危险玩意儿，你怎么拿这东西当玩物了？”
冯潜程没觉得有何不妥，反正从小到大他一直仗着自己这点不会痛的优势，玩遍了天下所有奇毒，这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
申桓知道他的性子，无奈叹了口气，又继续看那本古籍，将书上对这“噬血草”的记载念了一遍：“内外两用，外用可至顷刻毙命，内服……内服？”
他瞪大眼睛看了看，确认自己眼睛还没有老眼昏花。冯潜程听他小声念到：“……内服为慢性毒，时效二三十年，此后发作。前体弱，常感风寒，不治……”
他念到这里停了下来，看了冯潜程一眼，冯潜程像是与他心照不宣，两人对视了片刻，心里都有了点数，冯潜程皱了皱眉，觉得某件事情变得难办了起来……
他走到申桓身边，拿过他手中的书，就着这一页看了起来：在方才申桓念过的大字描述下面，是一排用小篆写的病例示范，他稍有些吃力地看完，感觉心都凉了半截。
他将书还给了申桓，仅这片刻，方才那半点的兴致都消磨殆尽了，他兴趣缺缺地挑了旁边一把椅子坐下，看了申桓一眼，整个人跟焉了似的。
申桓叹了口气，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你也不必这么快就放弃，冯兄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能克制住他的病情了，后来你去过几次不是也说有所好转吗？再者说这书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当时就连外用的解药都未曾有，你现今不是已经做出外用解药了吗？这不就说明内服的解药你也可以做出来？”
冯潜程看了他一眼，道：“义父在上，恕我直言，我做外用解药的时候，尚可以以身实验，但是内用我去找什么实验去？莫非让我去找些人来，先给他们服了这毒，随后慢慢在他们身上实验解药？”
申桓被噎住了……
良久，他摇了摇头，默默拿了桌上一个长盒子，将它打开，里头是一道金光闪闪的卷轴——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卷轴，此乃当今圣上手书，这是圣旨啊！
冯潜程倒是习惯了，看见这个脸不红心不跳毫无波澜的，他也不怕别人说他大不敬，随手将圣旨从盒子里取出来，拉开来看了一眼，果然又是熟悉的内容——
三皇子平王殿下前些日子又染了风寒，又要不好了……这会儿又紧急召他进京呢……
平王殿下名叫洛林风，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据说这人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安生过几天，不是染了疫病了，就是染了风寒了，太医院的饭桶们都知道他这毛病不是简单的风寒疫病，却总也得不出一个好的治疗方法。
前些年，这病秧子好不容易到了弱冠之年，封了亲王，原以为用这个冲冲喜，说不定能好起来，结果当天夜里，他就高烧不退，就连皇帝都以为这儿子不保了，正巧听闻名医冯郎中路过此地，便抱着试一试的心里将他请进宫里。
冯家不愧是当代闻名世家，冯老爷子出手，总算是在阎王那儿给他抢回来一条命。
从此以后冯家便多了一件麻烦事儿——成了三皇子洛林风的御用大夫……
可这些年，饶是冯老爷子和冯潜程两个人，也没能看出他的毛病到底出在哪里，说是毒吧，谁也没见过这种毒；说是病吧，可什么病能这么凶险又这么负隅顽抗，这么多年这么多大夫都拿它没办法？
原来冯潜程以为这件事情就要变成悬案了，也没在意，反正每次自己过去看看，能够保住那病秧子一条小命就行了，没想到无心插柳，就无意之间做着玩儿的毒药，竟然让这件事情有了眉目……
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