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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在下不才 ...

  •   皇城根儿底下,安庆街一直是三教九流的汇集处,里面打尖住店,喝酒呷妓,说相声的变戏法的走镖的,应有尽有。贵人们嫌弃这地方穷人多,味臭,也有些纨绔子弟来老安庆凑个热闹,好玩么。

      此时季岚熙在安庆街醉香楼的雅阁内。

      她穿着黑色长衫,头上低低压着一个竹斗笠,上饰黑色面纱,悠哉悠哉地坐在矮榻上。面前的锅子里咕噜咕噜地滚着红油,桌上一盘盘肉的纹理如同粉色大理石一般,那羊肉被片的薄如蝉翼,她只要夹起一片在滚水里一烫,肉便熟了。

      京中人皆知,醉香楼有“火锅”这一道菜,红遍大江南北。

      尤其是士人们,独爱火锅。这火锅不像以前的锅子,虽然都能煮食,但细节之处却大为不同。比如醉香楼独有一种名叫鸳鸯锅的,左边是蕃椒汤,佐上红油,颜色鲜艳,让人食指大动。冬日里吃上一顿浑身便大汗淋漓,甚是畅快。

      右边则是鸭汤或是蘑菇汤,专为不能食辣的人准备,也是以高汤提鲜,滋阴养肾,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最重要的是,有很多平日里能煮食不能煮食的蔬菜肉类,一进入火锅便变得别有一番风味。士人们称赞其“肚量虽小,内纳万物”,有君子风范,不少人都写了什么“咏火锅”、“冬夜食锅”等等诗词书法,更让火锅的流行更上一层楼。

      有的读书人囊中羞涩,朋友几人凑出一串钱来,在醉香楼买一个锅子,几个人边吃边聊,也算是一件乐事。

      醉香楼的大掌柜仇元纬正小心地侍立在侧,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精干,留着一把美髯须,一看便是一位精明的生意人。他紧张地看着季岚熙把那块肉往料碟里沾了沾,然后放入口中。

      季岚熙只觉得这块肉又鲜又香,入口即化,红油辣的地道。她把这块肉咽了下去,对着仇掌柜笑着点点头说,“不错,后厨的大师傅手艺又长进了。”

      仇掌柜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道,“这是上回东家好不容易来吃一回,觉得底料还不够香,让大师傅在里面加入莲子、芡实、丁香等香料,师傅日思夜想,一试,果然便成了。”

      季岚熙擦了擦嘴,把筷子放下,问道,“这些日子的进项如何?”

      仇掌柜的神色一凛,“去年一年我们这家店的利润便有银五万两左右,若是整个北部十三家加起来,怕也是有二十万两了。”

      季岚熙点了点头,掌柜说的是纯利,对于一个大酒楼来说,也算是很高了。

      “我想从账里面提出十万两银子,送往辽东。”她说,“你和盛兴商行的万掌柜商量一下,谁的年成好谁便出大头。”

      仇掌柜是个实诚人,想都没想便说道,“老万那里今年年初从泉州出了三支宝船,货还在柯枝国,怕是明年才能回来,账面的银子不多,我就给东家出这个大头吧。”

      盛行商行和醉香楼是季岚熙最重要的两个产业,也是她留的后手。

      事实证明富二代创业确实很有优势,穿书后的季岚熙对此深有体会。前世她想做点生意,因为资金不够怕赔钱而束手束脚,虽说创业也成功了,但总不太痛快。

      这一世她只从府里拿了初始资金,重金砸出十几位勤劳能干的老掌柜,反正不差钱,赔了就赔了,多少钱都有季盛兜底呢。掌柜们各干各的,年末再举行述职大会,这网络便慢慢铺开了。

      若现在依旧按照原书的剧情发展,赵衍称帝,季岚熙还是不能达到与他平等谈条件的地步,她便打算带季盛远走高飞。大郑虽然禁海,但仍留有三个港口,民间也是私船不断。

      泉州那里有她的船,大海茫茫,一但出海,即使是大郑的火炮船来追也寻不到的。只需要月余,就能到达爪哇和苏门答剌等国,那时候赵衍再想找人,就真是大海捞针了。

      忽地底下突然爆发出一阵阵的掌声,不时有人群轰然叫好,“说的好!”“气煞我也!”的声音不绝于耳。

      季岚熙侧耳细听,仇掌柜在一旁搓了搓手掌,颇为尴尬地说道,“东家,是那群儒生,有事没事都来一趟,在楼里高谈阔论的,您也不必放在心上... ..”

      季岚熙倒是有些好奇他们正在那说些什么,便叫他把墙壁上的推窗打开。

      只见一楼内不知道何时围了一群人,中间一桌有几个儒生正围着火锅高声说着什么,其中站起的两人情绪激动,脸涨得通红,肢体动作之剧烈怕是要把大袖给挣裂了。

      “… …御史一片忠心,上书奏请陛下,不能让阉人惑乱朝纲,以权谋私。” 黑衣儒生高声道,“没想到却被季盛脱了裤子,在文武百官面前露出屁股,打了整整二十大板!这不是没天理了么?有人去寻礼部尚书,让他为御史主持公道,你们猜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众人问道。

      “他说:‘何事多言,止香茗耳。’好啊!御史被阉狗平白打了一顿,他不上奏万岁爷请愿不说,还嫌别人多事,只在那里喝茶说笑!我看啊,礼部尚书早成了阉狗的干儿子了!”

      季岚熙面上顿时一痛,季盛确实喜欢收干儿子,不过礼部尚书那老家伙今年五十多岁,比季盛还大了十几岁,头发都花白了,以后见到她是不是还得叫一声长姐?

      她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算了,大可不必。

      底下一片哗然。

      另一白衣儒生也接话道,“季盛还有所谓的一众义女,竟然都嫁给皇子皇孙!大家想想,阉人哪里来的孩子?不都是从养济堂抱来的卑贱血脉,这不是要污浊我大郑赵家的血统么!阉狗阴毒至此,实在该杀!”

      “该杀!该杀!”众人齐声喝道。

      楼上的季岚熙唇边露出一丝冷笑,这群酸儒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还赵家的高贵血统,赵衍的族谱上数不出七代,他家祖上就是一个杀猪匠!专门帮村人杀猪的,后来乱世出枭雄,这才成了开国皇帝。

      赵衍祖宗说不定还和季岚熙祖宗一起种过地呢,都是泥腿子,谁比谁高贵啊。你要是吹吹神祖皇帝英勇还行,吹血脉那当今万岁都得脸红。

      那黑白两色儒生此时被这欢呼声震得两眼发红,飘飘然仿佛自己就要已经做了正本清流的名臣一般,恨不得马上拔剑冲上金銮殿,斩了奸臣季盛的狗头,然后再在万岁面前以死明志。

      名垂青史,也不枉自己托生成人这一遭了!

      “实在可笑。”
      忽地有一道刺耳声音传来,把儒生们从幻想里拖了出来。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位带着黑斗笠的人坐在二楼雅座,长衫仍不掩身形玲珑,再听她声音清脆,一看便是个跑出家里出来见世面的小娘。

      大郑民风开放,虽然女子一般被拘束在家里,但偶尔出门逛街也是常有的事。

      黑衣儒生冷哼一声,竟有人敢当面反驳自己,硬邦邦地说,“这位小娘有何高见?说来听听。说的不好,莫要怪大家笑话你头发长见识短了。”

      那黑衣女子从碟子里捡了一颗花生米吃,撩开纱幔,露出一截白皙的小巴和丰润的红唇,令众人心弛神往,不禁在心中想象这是一位什么样的美人。

      只见她不紧不慢地大嚼完那颗花生米,又颇为不雅地擦了擦嘴,这才慢悠悠地问道,“我问你,约束万岁的便是贤臣,比如陈昌黎大学士,放任万岁的便是奸臣,比如宦官季盛,对么?”

      黑衣儒生傲然道,“正是自然。读书人自然要匡正天下,克己复礼,为陛下分忧!”

      那楼上的女子道,“这便是了。这位兄台口口声声说阉狗弄权,陷害忠良,我就想问问,那么多忠良因季盛而死,怎么从没见陈昌黎老学士去金銮殿向万岁跪上一跪呢?老学士是贤臣,也是国丈,他一跪,万岁心中总要有几分考量吧。奇怪奇怪,可见有些人嘴上说的都是主义,心里想的都是生意罢了。”

      此时的司礼监和文官集团刚刚分庭抗礼,远达不到东厂独尊的地步。东厂是为陛下办事,说句难听的,陛下想杀谁,东广便得杀谁,陛下铁了心的想保谁,东厂想动也不能动。陈党则是为了自己的世家办事,先保护自己的利益。好还是坏,双方不过半斤八两而已,屁股决定脑袋。

      因而施琅案,其实就是陛下的意思。陈昌黎这样的人精又怎么不会不知道,既然是陛下的意思,他又何苦为一个将军惹了陛下的厌烦,只管闭门不出就是了。

      话里话外,暗示施琅被杀一事,寻常百姓听不懂,他们这些读书人又怎么听不懂?

      “你你你… …”黑衣儒生颤抖着双手,“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议朝政,你是何人!”

      “我是谁?”那女子冷哼一声,把纱幕掀起,露出一张芙蓉面来,“小女子不才,区区一个阉狗党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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