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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相似的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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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些日子,我的恢复卓见成效,在张云的帮助下,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在囿于床榻之时,我总对摆脱桎梏重获自由充满冲动的幻想,脑中曾无数次地勾勒新生后的美好图景,想象着未来的生活将是如何的让人振奋。然而真当踏上生地,我却并没有一种想象中迫不及待的兴奋,短暂的喜悦过后,我更多地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仿佛这第一步踏上去后,之后的路反而不知道怎么走了。于是,虽然我能勉强活动了,可却更执着地懒于床上。张云开始毫不避讳地喊我懒猪。
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我也曾翻看了自己的东西。我还记得车祸后苏醒的第一天,包里的有样物事让张云面红耳赤,我很好奇那是什么,但我翻来找去,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玩意。后来我问张云,她说帮我扔了。我问到底是什么,她说再问把我也扔了。手机里的信息倒是满满的,但一大堆都是学生发的,还有一些垃圾信息,看得我索然无味。不过有一条倒是非常奇怪:“天有九重,地有十八层,人间肯定不是一个这么简单,你别想骗我,呵呵。”时间是凌晨1:03分。这条信息孤零零地吊在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号码是没有名字的。我想在发件箱里寻到和它有关的蛛丝马迹,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我和张云讨论过这条短信,张云给的回答很简单——发错了呗!
这段时间,我觉得张云和我近多了,不再似手术前那般来去倏忽的模样。互相打趣的时候,假怨也明显多于真怒。我们天南海北什么都谈,只要不和我真实的生活有关,一些常识性的东西我都还能记得不少。她说她男友是心理医生,教了她很多心理学方面的知识,我说我也看过许多,比如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什么的,她显出不屑的神情,我便乱侃一气,说自己有一套自己的理论,把哲学、社会学、东学、西学、乱七八糟学全部融汇在一起,说得张云云里雾里,自己也雾里云里。她说她不喜欢看偶像剧,喜欢深刻一点的悲剧,我说那你看我得了,她说太悲惨的也看不下去,我想给她吃个栗子,被她轻巧躲开。
“我没事还喜欢听听音乐看看书,他闲下来就睡觉,睡得像白雪公主似的沉。”
“你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张云给的口香糖已被我嚼得全没了味,我机械地把它从左排牙齿弄到右排牙齿,再从右排弄到左排。
“你是有点与众不同。别人一般都问喜欢什么歌,你却问喜欢什么类型。”
“没办法,天生的。”我暗自得意。
“少臭美。”张云横了我一眼,说道,“我反正好听的都听,什么风格都来者不拒,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歌手。”
“我可不一样。我喜欢特别煽情的,要么特激烈,要么特悲伤。比如涅槃的一首什么歌……涅槃你知道吧?”
“嗯。”
“还有唐朝乐队,还有一堆英文歌,哦,有一首叫《angel》,特别纯净的感觉,那真是天籁之音……”
“那我有天听你唱《恋恋风尘》不是唱得很起劲?那旋律可没那么悲壮啊!”
“什么恋……哦,我想起来了,那首是叫《恋恋风尘》,老狼的。”
“……哎,你不是失忆了吗?装得太不像了吧!”张云忽然若有所悟。
“我也不知道,那个什么医生不是说我这情况特殊吗?”
张云想了想,说道:“嗯,好像是的。老刘说你这样的是不想回忆从前的事情,是潜意识在捣鬼,开始我还没弄明白,以为你是故意的,刚刚想了想,明白老刘的意思了。”
“是潜在抗拒?”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可能你从前干了太多坏事,现在不好意思想起来了,呵呵!”
“也可能是我太羞涩,从前做了太多好事,现在不好意思想起呢?”
“相由心生!看你这长相,也不像个好人。”张云顺手抄起个玻璃杯,在我面前晃动了几下。
“……这话好熟,好像在哪里听过。”我没看杯子,望着张云。
“是个人都会这么评价你。”张云乐颠颠地说。
“所以是个人都不是个东西。”我也乐颠颠地回。
“所以你是东西,不是人。”
和张云聊天渐渐变成了一件轻松的事情,她来得也比以往勤多了。我开玩笑问她,怕不怕男朋友吃醋。她回答说,怕!不过怕的是另外一个病房的帅小伙,地税局的,每天她男友都会问她去那里的时间长不长,心跟揪了似的,还偷偷窥探过几次。所以她只能说常呆我这里。
“他偷偷看过你一次,然后就对我放心了。”
“觉得我这人特善良特有正气?”
“觉得你特难看特有安全感,五小三细,贼眉鼠眼,打死他也不会相信我看上你。”
“说真的,我真这么难看?”我拿了个苹果,顺势瞟了张云一眼,哀叹了一声。
“情况基本属实。不过别太难受,多少成功人士就因为长得太有负罪感,深感对不起社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才奋发图强,学有大成。从这个意义上讲,你这先天优势,多少人拜佛烧香还求不来呢!”张云说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那等我学有大成,你会另眼相待不?”
“那也要我能活到那一天啊!”张云嘿嘿地笑。
“你就等着吧!”
“等着你在我坟上献花啊!”
张云一边笑着,一边抬起手绾了绾头发,趁这个当我仔细瞄了她几眼,虽然额头平了点,眼角翘了点,颧骨高了点,嘴唇厚了点,耳朵拉风了点,可鼻子还算挺,五官单兵作战实力不强,可整个部队挺有纪律,综合来看,算个美人。
从前我还真没注意。
“哎,怎么不说话啦?生气了?”
“嗯!”我顺水推舟,心里在乐。
“喂,我只是开玩笑好不好!”张云有点急。
“有这样开的吗?”我假作愤愤道。
“好啦好啦,我错了好不好?”
从前张云可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往往扭头就走,所以我现在很享受她这样的态度,可隐隐觉得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似曾相识感,让我不安。
“我都认错了,你就笑笑吧!”
我咧了咧嘴,努力寻出这种相似中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