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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归朝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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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归朝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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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刚下朝的景帝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叹了一口气后就再没说话。一旁被留下的楚嗣瑾默默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在发呆。从镂空的雕花窗缝隙间洒进来的夕阳把他耳旁的垂发,一并将那棕色的瞳孔染成了琥珀色。端坐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则置身于背光的地方,被笼罩在一团阴影中。
两江暴雨洪涝,西北边防蛮夷屡犯,蜀中暴民之乱,接二连三的打击,自从立秋以来就没有收到过好消息。盛世即位的景帝无端地生出一种不可抑制的无力感,不知道是流年不利还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却不曾有过这种寄蜉蝣于天地,渺苍海之一粟的错觉。人到了越是觉得什么都抓不住的时候,就越是想要握紧些什么。
眼底下天灾不可控,人祸却总是要挡一挡的。天朝有着蛮人和暴民所没有的战力优势,军器监自先帝起便致力于研发火器,到了今圣手上,更是日新月异:除了弥补了传统火箭射程不够的缺陷,还研制出专门投放火药弹的机械——火砲,相比起之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投掷火球来说,效率自然是高出许多。
“火砲还是赶不上完成么?”景帝并未抬眼,略带沙哑的嗓音中透着些许疲惫,好像在喃喃自语。
“回陛下,生铁管较之前的铜管已是进步许多,但火药的配比上还是略欠火候,有三成的机会在膛中爆破,这时候投入军中恐怕还不成熟。”楚嗣瑾往前踏了半步,略微欠身道。
蛮人天性彪悍,虽然一直以来都蠢蠢欲动,但这次有些不同。本来草原上资源匮乏,不够的只能相互间抢夺,历来部落之间征战不断,内耗巨大。然而自盛世以来,游牧民族以物换物的习俗传统被逐渐汉化,通商不说,更有许多与汉族通婚的部落,原本清晰的边境界限模糊了许多。
对于老百姓来说,国家大义只有在战争时期才存在,平时还是怎么把日子过安逸了更重要。久而久之,被渗透熟了的兰州城便成了中立地带,镇守兰州的郭林城将军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大过远在天边的皇帝。这次西北之乱竟是悄然无息越过第一道屏障西宁,直到蛮子铁骑濒临兰州城下才由烽火台一路传递消息进京。好在郭林城将军临危不乱,第一时间向临近熙州借兵,亲自坐镇城门口,领着不到五千士兵,和兰州全城百姓,硬是扛下了长达三天的疯狂攻城。蛮人头领只能临时撤退,在据兰州城外三百里的荒坡驻军。
景帝并不昏庸,一片歌舞升平的时候也从未忘记过老祖宗所受过的一步步割地赔款的屈辱,前有狼后有虎的太平绝不能长久。西宁的失守让他心痛,而西藩暧昧不明的态度更让他如坐针毡。这年头时势比人强,一旦打起仗来人人自危,西藩虽然臣服多年,但从未真正归顺。天朝孤立无援,四面楚歌,只能在常年募兵之余大力发展科技,以稍稍弥补战力上的不足。
然而这越想越烦的时局逼得他不得不想些方法娱乐自己。景帝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唯有那一块块温润如君子的美玉是心头好,于是每年进贡玉雕的日子也变得格外隆重起来。原本只是秋末冬初的例行的一件小事,被有心人安排到了冬祭一起,就让人不由得重视起来。眼下看着一脸沉重的楚嗣瑾,景帝忧国忧民的心思突然开了个小差:“爱卿可知道今年负责冬祭进贡的是谁?”
楚嗣瑾端的一愣,虽然他听闻自己的胞弟在琼林宴上替楚家拔得头筹,却不知道当今圣上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景帝看他一脸阴晴不定,起了一丝捉狭的念头:“朝堂上下这是要被楚家包圆了,后生可畏啊,朕对你们两兄弟甚是期待呢。”
“皇上,臣惶恐!楚家三代为朝廷效力,臣与二弟虽不才也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说些冠冕堂皇的泛泛空话总是不会出错的。看不出这张脸上到底有多惶恐,景帝一时觉得也没意思,便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相比起在殿前打太极的大哥,此刻生在江南的嗣璃也没有轻松许多。是夜,秋已深,他一身枭衣潜伏在树荫下,几乎能感觉到空气中因寒气凝结而成的水珠,然而紧握住剑柄的手心里却都是汗。他埋伏在恒德银铺多日,虽然已经猜测到了七八分,但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所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时,心还是不由得沉了下去。到了收网的时候了,嗣璃心里却一片迷茫。他明明已经提醒过她了,为何还要出现?
比窦娥还冤的柳馨儿这会儿并不知道屋外有什么动静,自白天从银铺回来之后,就被柳老爷强行塞了一脑门子父辈间的是非恩怨,一时半会儿还消化不过来。她盯着手中那枚不到盈盈一握,看起来冷冷清清的白玉虎符,怎么也不能把它和半壁江山联系起来。
她依稀记起年幼的时候,父亲常年驻扎西北大营,母亲得知他过年又不回家时那一声浅浅的叹息。但自从辞官回乡后,柳老爷硬是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就连府上的小丫头都不太把他放在眼里。她也不知道柳家背负了三代的使命,大隐于世地镇守着一方太平。
“走水啦!”门外传来月娥的尖叫声,柳馨儿闻声打开房门,便看见父亲书房中滚滚而出的浓烟。她正要前去查看,黑暗中一支带着火光的剪“嗖”的一声落在了脚畔,瞬间把周围的草烧着了一片。
还没等回过神来,就被身后伸过来的一只手捂住了口鼻。挣扎中仿佛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桂花香气传来,指尖温度却是冻得她打了个寒颤。眼角余光看到火光中有两队人马短兵相接,一时间只听得慌乱的脚步声和匕首的寒光交织成一片。开始还听得有人尖叫,片刻后都沉寂了下去。墙外还不断有火箭射进来,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周围一切。
拉住她的人似乎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但也没有放开她,一路半拖着柳馨儿一直推到墙角边,带着她纵身一跃跳上了屋顶。
“在屋顶上,追!”有眼尖的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立马朝他们奔了过来。那人不敢停留,忽然蹲下身打横抱起了柳馨儿一路狂奔。
慌乱中也顾不得挣扎,便用一双手揽住了那人的脖子,柳馨儿虽然看不见他用黑布遮着的脸,目光扫到他眉眼的时候却浑身一僵硬。那双狭长的眼睛依然和初见时一样摄人心弦,然而此时却叫她冷到心里。
感受到怀中人的动静,那人的脚步似乎迟疑了一下,却始终不曾和她对视。转过拐角处,有几匹马栓在树桩上,他抱着柳馨儿跃上其中一匹,反手砍断所有的拴马绳索,受了惊吓的马匹立刻四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