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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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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书说到:盗圣白玉汤深夜协助郭家大小姐逃婚,一时大意被郭芙蓉讹上,二人连夜赶往江湖传说之地——有间客栈。
连跑带颠,途中还被人提溜着腾空了好几次,被允许停下来时郭芙蓉只觉得自己腿脚打颤,口鼻生烟,肺子好似炸了几次,这会儿眼前黑花花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平心而论,顶着惊涛狂花名号的郭芙蓉手上功夫不弱,看她能拷住盗圣白玉汤就知道了。然而能跟盗圣比拼轻功的,全天下也就轻功第一的楚留香一个,人家还是盗帅呢。就说这江湖轻功榜,前十的盗门占了六个,那排名一个比一个靠前。什么盗帅,盗圣,盗神,偷王的,整得一下九流的盗门人才济济,英才辈出似的,直叫那些名门正派一边唾弃,一边眼红。
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光拿俸禄不办实事的官府,因着这工作性质就把人都归一类里了。只有行里人清楚,都是盗,都是偷,那是谁也不服谁,抢行截胡栽赃背黑锅都是家常便饭。就郭芙蓉面前这位被坑了一把的爷顶着的案底也有不少是他听都没听过的。
白玉汤也不催,待郭芙蓉喘匀了气抬头看,面前正是家客栈。
“这就是有间客栈?”郭芙蓉指着那烂大街的客栈名字,同福,同福,远的不说就京城她郭大小姐就能找出四家叫这名字的客栈。客栈说朴素都算抬举了,简直就是破旧,而这坐落的街道也是再普通不过,有饭庄有布店都是些跟京中没法比的小商铺。
白玉汤没搭理她,径直上前推门,那透着些许灯光的门竟是虚掩着的。
郭芙蓉有点惊讶,她想起话本中那些大隐隐于世的洞天福地,忙快步跟上。
郭芙蓉踏进店里的脚步是小心翼翼的,甚至带上了某种朝拜神圣的意味。
然而店里一样的破败,大堂陈设的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桌子和廉价长条板凳让本就不大的整个店显得灰扑扑的。这是官府公办时会给差役指定的那种客栈,怪不得师兄他们公干回来总会为报销的问题跟账房吵了又吵,这样的店他们怕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郭芙蓉很失望,这客栈着实太不起眼也太小了些,大堂里摆了四张桌子就好似满得落不下脚,通向客房的楼梯也陡得可以。透过夜风撩起的门帘,郭芙蓉还能看到小门相通的院子,低矮的排房大概是厨房柴房一类的吧。
白玉汤把郭芙蓉领到靠窗的座位上,那划痕斑斑的桌子上竟然摆着简单的热菜跟酒水,郭芙蓉很是疑惑,但白玉汤没有解释的意思。
郭芙蓉小心地看着蒙面的男人,“这是,给咱们吃的?”
白玉汤笑道:“怎么,不敢吃吗?”
郭芙蓉被噎了一下:“不是,你带着面巾怎么吃。”
谁知道白玉汤竟径直解下了漆黑的面巾,郭芙蓉吃惊得张开了嘴,又在白玉汤兀自尝菜的咀嚼声里把嘴合上。她面前的男人有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就跟他那标准过头的京城口音一样,是最难被人记住的,至少她郭芙蓉转头就再想不起来。
白玉汤抬眼道:“都尝了一遍,现在敢吃了?”光亮下他的眼睛着实好看,世间最好的墨玉也是比不上的,然而这样的眼睛长在这般平淡无奇了无气质的脸上更是会让人惋惜。
郭芙蓉拾起筷子看了眼大门的方向:“门不用关吗?”她本想问这饭菜是怎么回事,但她直觉这跌破了她眼睛的盗圣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在她的想象里,盗圣就算不是貌比潘安,那也该是相貌过人的。所以,这般模糊到过耳即忘的嗓音竟是他的本音吗?
“不用。”
郭芙蓉一惊,锁链磕在桌沿儿上。说话的并不是她面前啜着酒的白玉汤,而在这声音之前她未察觉账台后竟是坐了人的。
郭芙蓉倒吸一口气,只见那人一派文弱书生打扮,纵使他的声音再怎么软弱无力跟从未吃饱饭一般郭芙蓉也是不敢小瞧的。她用眼色询问着对面的白玉汤,然而白玉汤并不看她,就好像面前没她这个人。
“姑娘,在下唐突了,没吓着你吧。”那书生起身走来,脚步虚浮,口里问郭芙蓉是否受了惊吓他自己却是一副被吓破了胆的萎缩样子,就连施礼也是气不长矣的模样。
“木,没。”郭芙蓉撒了谎,她确实被吓到了,也忘了门的事。她不敢再多看书生一眼,只觉这店这人无一不透着诡异,她埋头眼前的饭菜,犹豫着吃不吃,可那菜品虽然简单在饿了许久的她闻来实在是香极了,更别提吃起来的味道口感。
“味道怎么样?”
郭芙蓉忙咽下口中的饭菜,竖起拇指,“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吃过最好吃的!”
“哦,那就好,够不,要不我再弄点儿。”
那是很憨厚的声音,再平实不过的语气,郭芙蓉没一点点防备,直到脱口“不用了”时才惊觉身后小门边多了个人,一个脸圆满是笑模样的憨厚汉子,脖子很粗围着还算干净的围裙,笑起来像个厨子不笑又像个乡绅。
两个不认识的家伙从不同地方向往她这边看,解剖一样的视线让郭芙蓉如坐针毡。
这是家黑店吧!郭芙蓉恐惧地想着,她看向对面很可能是患了什么面部疾病的白玉汤,越看越觉得他是要把自己卖了或者宰了。
郭芙蓉啊郭芙蓉!你真以为多看些卷宗就能纵横江湖了?郭家大小姐低头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努力做好鱼死网破杀开一条血路的心理建设,也就错过了其他三人的小动作。
那胖子冲书生指指表情堪比川剧变脸的姑娘笑得不怀好意,末了还用拇指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书生瞪了胖子一眼摇了两下头,点了点白玉汤。
白玉汤呢,他放下杯子眼光示意二人,搓了搓手指,他的脸没有笑,但眼睛却笑开了花还透着得意。
胖子见了一脸晦气地把门帘放下钻回小院,书生在一样的表情上还加了几分咬牙切齿转身缩坐回账台里。白玉汤摇摇头,他看着面前不知走神到哪去了的年轻姑娘,眼里的笑意淡了,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他用指节轻点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当他在心里数到第十下时,郭芙蓉腾得站了起来。
惊涛狂花打架是从不虚的,她有这个资本,不管是天资还是武学传承,她爹是名满天下的六扇门统带郭梓木,一套惊涛掌出神入化,她娘是玉女心经的传人,也是大明第一位女捕快,郭芙蓉的外家功夫比起她那八位出色的师兄师姐毫不逊色,若说她缺了什么,便是江湖阅历,郭统带跟郭夫人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实在是宠溺得要命,加上郭芙蓉的那些师兄都早早成名,京城里就根本没人敢给这小祖宗半点委屈。白玉汤是第一个让郭芙蓉吃瘪肯承人天外有天的人,却偏偏是个贼,还是个动摇了她人生理想不说,还逼的追风师兄怀疑自我,惹得展师姐害了情殇的天下有名的贼。
郭芙蓉很气,若不是没逮到盗圣自己就不会被逼婚,也就不会沦落到这么个诡异的地方。她心里乱遭,唯一能解答疑问的不肯开口,即便是此刻自己做出一副要动手的姿态,这人也只是轻看了眼。
郭芙蓉怒道:“你!”
白玉汤终于有了反应,郭芙蓉并没看清他是怎样站起又怎样转身的,只是眼前一花人便已背对着她了。郭芙蓉被这份轻视激得怒极一掌拍去,即便她没用全力也不该被人轻易捉住手腕,然而白玉汤仅仅侧个身就做到了。
也正因为他侧了身,郭芙蓉看到了白玉汤正面对的人,霎时间脸色煞白,声音颤抖。
“师姐?”
来人正是郭大侠门下唯一的女弟子,天下第一女捕头,展红绫。
展红绫梳着高高的马尾,腰里别着她的武器判官笔,她是好看的,只可惜脸太冷,比那深秋的湖水还要冷上几分。她走进店里,将绸布包袱掷在桌上,从头至尾没看白玉汤跟郭芙蓉一眼。
仿佛刚刚不存在的秀才突然端着茶壶茶碗出现在桌边,他好心倒了茶,展红绫却没理。夜似乎因为她的出现变得更静了,竟能听见后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鼾声。
气氛很是尴尬,白玉汤靠在门框上望着街道,郭芙蓉也只有搬着凳子坐到门边。她看看白玉汤那比正脸不知要优秀多少倍的侧脸,又偷瞄始终木着脸的师姐,然后她第一次在这店里察觉了气息,果然下一刻一美艳妇人扶栏款款走了下来。
“展姑娘,好久不见。”
“佟掌柜,别来无恙。”
二人竟是相识的。
郭芙蓉吞咽了下,掌柜,书生,厨子,加上白玉汤,她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师姐的出现如同一盆凉水,郭芙蓉顿时有了不好的猜测。
而这个猜测在佟掌柜收下包裹,展红绫再度开口时成了真。
“小师妹就拜托你们照顾了。”展红绫柔和了语气。
郭芙蓉跳了起来,她拽着白玉汤走到展红绫身边质问道:“这难道又是爹的什么计谋不成?”那她这一夜,岂不是个大笑话。
展红绫叹了口气,“师妹,皇上要给你赐婚。”
郭芙蓉惊到:“什么!”
展红绫看着她,“神侯府的事你不是也知道吗。师父不让我们跟你说,但是,你早就不是那个时时要靠我们护着的小丫头了不是吗?”
郭芙蓉鼻子一酸喃喃道:“师姐……”
展红绫上前抱了下她:“放心吧,有我们在不会让师父出事的,你跟佟掌柜他们一起一阵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郭芙蓉:“那阿薇也不是去养病了?”
展红绫摇摇头,她扯起下垂的锁链问道:“这怎么回事?”
郭芙蓉一下红了脸:“没什么,钥匙掉了。”
展红绫还是看了眼白玉汤,是那种看透了嫌弃到极点的眼神,白玉汤只是悻悻地摸了下鼻子,但这个动作让展红绫变得更冷了。
郭芙蓉忙着跟佟掌柜搭话并没有意识的自己身旁的暗流汹涌。
佟掌柜放下手中绣工精美的团扇,她的手很白也很细,即便是锁链这般冷酷的死物放在她手里立即也像有了生命一样,这是双巧得能赋予所有机括灵魂的手。
佟掌柜很是认真地检查了锁扣,然后将链条轻放桌上,拾起了自己的扇子,她遮了鼻唇,一双眼睛笑意盈盈仿佛会说话,再开口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专了心神。
“这锁要解不难,只是,你这请求用什么来换呢?”
郭芙蓉这才有了面前这美妇人真是有间客栈的掌柜的认识,她豪气道:“你开价吧,只要我付得起。”她太专心,没看见自家师姐一瞬间的苦笑。
佟掌柜轻笑一声,“放心,你付得起。我只要你在我这店里白干一年,包吃包住,不过没有月钱,还有这拷子得送给我。”
郭芙蓉一愣,这也算是代价吗?她本就得留在这店里,她本就是想离家闯荡看看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的。这可是有间客栈啊,这几年江湖传闻最多的所在。
郭芙蓉爽快道:“没问题!别说一年,十年也可以。”
佟掌柜突然大笑起来,再开口是满嘴的陕西口音,“美滴狠,美滴狠!”她又用扇子比划着白玉汤,“玉汤还愣着干什么,快解开。”
于是在郭芙蓉一脸呆滞跟展红绫抚额顺气的神情里白玉汤掏出个郭芙蓉熟得不能再熟的钥匙,咔哒一声就把逼得郭芙蓉卖身的玄铁永劫拷给解了。
佟掌柜美滋滋地叫秀才把拷子收起来,见展红绫起身要走忙对白玉汤说:“你还不去送送展姑娘。”
白玉汤没言语,他只是默默跟在展红绫身后出了店门,两人的影子在街道上隔得很远徐徐地走着,像两道平行线。
在街道的尽头一道影子停止了前进,另一道长些的赶了上来。
展红绫转过身,月光给白玉汤的轮廓镀了层银边,展红绫看着,想起了许多她发誓一定忘掉的事。她走近了一步,白玉汤没有动,她又近了一步,男人还是没动。但是当展红绫抡圆了胳膊打过去的时候,她的手被白玉汤捉住了,就停在男人脸侧,也就离了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白玉汤的手很凉,他的手一向很凉,展红绫曾以为白玉汤的心也是凉的,这么想她就能劝服自己,直到她看见了有温度的盗圣白玉汤,她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你知道吗,来时的路上我跟自己说,我一定要扇你一巴掌,若是你让我扇了,那便是你心里还有我。”白玉汤放开了手,展红绫抚摸到了他那张木讷得可以的脸,她终于笑了,眼角带着红晕。
展红绫把手臂放回披风里,她转头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身冲白玉汤嚷道:“这辈子别让我抓到,不然,不管是你,还是他,我都会丢进刑部最深最深的牢房的!”
展红绫说完便运起她那并不高明的轻功飞远了。
白玉汤一直目送到姑娘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不见才转身仰头去看那轮离十五还有些时日的明月,他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攀向自己耳后,缓缓地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跟月光极为相称的面庞,白净,俊秀,只是那双好看的眼睛正染着忧愁。
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白玉汤与那位关系的人走了,以后怕是也不会再见。他惹恼了一位曾视作红颜知己的姑娘,他让姑娘伤心了。然而姑娘却不知道,这世上也只有一人会知道,白玉汤已经躲了那位很久,并还会继续躲下去,他又何尝不是伤心的呢。但那人的麻烦已经够多,白玉汤不愿也不能成为那人众多麻烦的一个,只因如果他真不幸成了,定是最麻烦的一个,最要命的一个,而他是断不想那位死的。
白玉汤飞到客栈的屋顶,月光总是让他很想喝酒,于是屋顶便真有了酒。
白玉汤看了眼映在杯中的月影,仰头一饮而尽,月亮在他从就不是孤寂悲凉与冷漠的化身,就像酒,划过喉头,暖了心肺。
于是他笑了。笑得很暖,很好看。
因为他还有朋友,还有亲人。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