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天光(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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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新年前的一段时间，江溺忽然生了一场病，整个人高烧到三十九度多，生生持续了一天一夜都没退下来，把顾池吓得不轻。
顾池连夜带着他去了医院，然而吃了药打了针也没见有什么作用。顾池心急如焚，他怕是江溺旧病复发，想给付冬打电话。
江溺的病虽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但顾池总归还是不太放心。
然而就在顾池准备去打电话的时候，突然被人紧紧扯住了衣角。
顾池转头，就见江溺正半眯着眼抓着他，他一喜，以为他恢复了意识，但等再凑过去时才发现江溺仍是迷糊的，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什么。
顾池心中涩然，轻轻握着他的手凑到他唇边想去听他在说些什么。
“……我要去……牛津……我要看他……别拦我……求……求你……怕……怕……我怕……”
顾池心中一悸，瞬间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他们分开的那四年，江溺表面上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仍然还是他内心深处永远的疙瘩。
他还在心有余悸，他还在害怕，依然会想起，依然意难平。
顾池鼻尖泛酸，抓着他的手，轻轻抚摸他被冷汗浸湿的滚烫的额头，温声哄道：“好，好，不拦你，和顾池去牛津，顾池带你去牛津好不好？你乖乖的，你抓住我。”
江溺眼睫不安的颤着，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前两鬓，脸色苍白的让顾池心悸。但他似是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知道谁在喊他，嘴唇颤了片刻后忽的紧紧抓住了顾池的手，许久才哼着说出一句：“……别走。”
顾池侧身躺上去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手臂，低声道：“不走，再也不会走了。”
病着的人哼了一声，过了片刻，顾池才察觉他终于没再发抖发颤，只是呼吸仍有些不稳。顾池一边安抚着他，一边在他耳边小声说话，又过了很久，他再看过去时江溺已经睡着了，呼吸也总算平稳了下来。
顾池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些后怕，等到江溺安稳下去才敢放下伪装，发着抖紧紧抱住了江溺。
真的不能再丢下他了。
再也不敢了。
第二天，江溺的温度总算降了下来。
但顾池仍有些不放心，还是找付冬他们过来给江溺做了个检查，得知他只是感冒过重才彻底放下心来。
顾池心里一边气的牙痒痒，又止不住的后怕心疼。
这人整天说他要风度不要温度，自己大冬天的还穿着件单薄的衬衫到处晃，不生病才怪了。
顾池被这一遭吓得不轻，江溺醒来后对着他更是一连好几天都没什么好脸色。
江溺也知道自己理亏心虚，再不敢让自己有生病的机会，乖乖听着顾池的话，每天裹成个包子乖乖窝在家里。付冬和莫宴书来窜门时还狠狠嘲笑了他一顿。
但他这时候可顾不得什么面子了，顾池高兴才最重要。
等江溺的病彻底好了以后他本以为能就此解脱，哪知道顾池被上次结结实实吓到了，再也不敢放松警惕，早上也不赖床了。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开暖气，甚至还不厌其烦的装了个地暖，没开之前不允许江溺出卧室，江溺敢怒不敢言，终于长了次教训。
又过了几天，临近一个多星期就要过年时，顾池却突然让江溺收拾行李。
江溺以为顾池要出差，闷闷不乐的缠着他不让他走，结果一问才知道顾池早就买好了飞往英国的机票，说今年要带他去牛津过年。
两人过往几年不是没去过牛津。也已如他们以前所向往想象的那般并肩走在了查韦尔河畔。他们一起去顾池曾经去过的图书馆，一起住顾池曾经生活过四年的公寓，一起看顾池曾经上过的校园，还一起逛了顾池曾经给江溺买过大衣的那家服装店。
这么多年过去，那家店的老板娘居然仍是之前那个。她见到顾池江溺后非常开心，临走时还对顾池笑道：“这是你的爱人，从你们进来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有一些爱，原来第一眼就能让外人看出来。
后来他们甚至还一起拜访了瑞先生。只是几年过去，瑞先生看起来更加苍老了。他无儿无女，空带着一群下属，这么多年唯一能说话的就是顾池，后来顾池回国，他便又是一个人。所以顾池每年无论如何也会抽空来这里几趟，不为别的，就是看看他，两人也经常会有通话和视频。
很可惜的是瑞先生因为某些原因无法来到顾池的国土，他对于这里的所有了解都是来自书本和顾池发来的照片与注解。
甚至对江溺的所有已知，也都来自顾池。不过在顾池的故事里，这个让他惦记了四年的男生是神，以至于瑞先生也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但顾池带着江溺过来时他毫不惊讶，只在看到江溺那一瞬间惊艳了一瞬，过后却对顾池说：“你的爱人一定不是个普通人。”
身处同一片黑暗里的人总是能很快准确辨认出同类。
江溺不是不懂英语，也知道瑞先生的身份，但他更知道这是照顾了顾池多年的长辈。闻言也没什么反应，头一次以晚辈的姿态拘谨道：“老先生，很高兴认识你。感谢您对我爱人多年的照顾。”
老先生哈哈一笑，欣赏道：“你写的书我很喜欢。”
后来理所当然的，江溺和瑞先生既因顾池又因某些奇怪的感知，慢慢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不过他们都很巧妙的没有提及过对方的职业。而且江溺知道，瑞先生和顾池相处这么多年，或许曾经想过将顾池培养成他的接班人，但却从没有让顾池沾过黑界里的半点肮脏。
这样干净的人，没人愿意去弄脏他的。
而他们两个，也心照不宣的将那黑暗搬离了顾池之外。
近来几年，每次顾池回牛津都会带上江溺，但两人一般都是在夏秋季节，还从没有一起过过牛津的新年。
所以顾池提出要去那边过年时，江溺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心里还开心的不行。毕竟在国内他们都没有什么亲人，在牛津至少还有位热切期盼着他们的老人。
然而在去英国的前一晚，顾池忽然又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江溺问他怎么了，他不说话，转过身背对着他。
江溺明白他这是余气未消，只好哼唧着凑过去从后抱住了他。
顾池身上还带着沐浴过后的清香，清清淡淡的，萦绕在鼻尖。
“小池……”江溺轻轻用额头抵着他的背。
顾池咬牙切齿的拍了下他的手背，怒道：“明天还要赶飞机！”
江溺哼了一声，在他耳边呢喃着说了什么。
顾池：“……”
“滚！”
江溺还欲得寸进尺之际，突然静到只能听见他们彼此呼吸的空旷房间里十分惊悚的响起一阵“喵”叫声。
两人活像被捉奸，僵硬着扭头看向一脸无辜懵逼的罪魁祸首，什么都被喵没了。
顾池：“……”
江溺：“……”
江溺差点被气得厥过去，起身气急败坏的单手拎着猫崽子，还十分幼稚的面目狰狞的威胁道：“再来打扰我，就断你粮！”
猫崽子来他们家也已经两年多了，被顾池和江溺养成了个球，十分娇生惯养，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脾气还大的很。付冬和莫宴书新养的那只小狗和她第一次见面就被她挠的浑身爪印，现在一见着她就跑。
也不知道像了谁。
不过自己的崽，这些也就随了她了。
但来打扰江溺的好事，这绝对不允许发生！
江溺将那胖家伙十分尽责的送到了楼下小窝里，然后飞速跑上楼尽职的将没有关好的门关的铁紧，这才像个急着吃糖的小朋友一样往顾池那里去。
江溺进房间时顾池已经坐起来了，眼里满是戏谑，挑着眉看着他，一副憋笑的样子。
江溺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心里一痒，上床抱住了人。
顾池笑不出来了，干笑着轻轻抵着他的肩，没底气道：“不来真的吧？”
江溺很正直的点点头。
本来顾池还觉着第二天要赶飞机江溺哪怕真的忍不住也或许不会那么不可理喻，就算是不可理喻也不会太狠。毕竟顾池本来就是个起床困难户了，实在受不了大折腾。
但顾池错了，禽兽就是禽兽。
终究还是错付了。:）
………………
理所当然的，顾池第二天是不可能早早醒来了。江溺再次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江溺只好将航班改到了下午四点。然后一大早神清气爽的起床。
江溺没勉强顾池早醒，下楼去给猫崽子喂完猫粮后，又熬了锅小米粥端了碗上了楼。
进来时顾池还在睡着。
江溺无法，但早餐还是得吃，他便只好先用睡袍裹着他去洗漱完，再抱他回来喂早餐。
顾池在赖床这方面就活像个四肢不勤的大型巨婴。但昨晚确实是自己的错，江溺也舍不得吵醒他。喂完早餐，顾池一翻身，又钻进了被子里。
江溺叹了口气，在他耳边哄道：“下午要赶飞机，再睡会儿就起来好不好？”
顾池含糊着应了。
江溺不放心，机场离这儿远，还是得早点去才行。而且临近年关票也不好买，错过了就去不了了。
“小池，乖，听话，起床好不好？”
顾池在连续几声轰炸下总算是有了点动静，撑起身子虚虚坐起来，睡眼朦胧的含糊着对他说：“……你先把公主送去付冬那儿。”
“好。”
江溺又对他交代了几句这才下楼。他先去检查了一遍行李，确定所有东西都带齐了后才开车把猫崽子送去付冬那儿。
本以为回来时人应该醒了，结果再去一看，顾池居然又钻进被子里睡去了。
江溺都被他气笑了。
缓兵之计顾小池真是百试不爽。
没办法，都是自己造的孽。
江溺只好亲自把人捞出来，换完衣服擦完脸，抱着他下楼，再让张鹤把行李拿上车。
江溺抱着人坐在后座，给人里三层外三层都裹紧了，这么睡着就怕他着凉。
好在顾池大衣里穿的是连帽衫，江溺把帽子给他戴上，又用围巾裹住他的脖子，再拿车上的毯子盖住他，这才让张鹤开车。
这几天南阳又下了一场大雪，风寒气凉，连车也不好开。今天倒是没有下雪了。
他们到达机场时离他们那次航班还有半个多小时。
江溺还是轻轻叫醒了顾池，顾池见到了机场，也没让江溺抱着走了，只是人还是迷迷糊糊的，要江溺牵着才走得正路。
张鹤尽职尽责地给两人找了个位置，放下行李后就离开了。
江溺则侧身搂着又瘫在他肩上闭上眼睡了过去的顾池，用自己的大衣裹住他一半身体。
机场人来人往，投来异样眼光的并不多，毕竟同性婚姻法已经通过很多年了，对于同性恋人已不再只含有不理解与鄙夷，更多的是一些年轻女孩们儿的羡慕和感叹。
江溺没搭理，一边搂着顾池，一边等航班。
“江溺……”
顾池突然呢喃着轻轻喊了他一声。
江溺一怔，垂下头轻声问：“怎么了？”
顾池本来也是微仰着头的，江溺一低头，两人的距离就很近了。
顾池半眯着眼，似乎是刚刚醒过一点神，也忘了自己现在在哪里，轻轻往上抬了抬下巴，吻了江溺一下，低声说：“还有多久？”
江溺被这惊喜砸的猝不及防，又意犹未尽的低头抿了抿他的唇，说：“十几分钟，不急，你再睡会儿。饿了的话我们就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顾池“嗯”了一声，说：“不饿，还是有点困，都怪你。”
江溺挑眉笑了下，正要张唇和他说什么。
“……顾，顾池？”
一道陌生女人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江溺和顾池同时齐齐一怔，扭头往声音方向看去。
站在他们不远处的是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头发是带着微卷的咖啡色，化着清淡的妆，眉眼精致艳丽。相比起当年，多了几分不曾有过的韵味与惊艳。
江溺是没认出来，顾池却只是怔愣片刻就认了出来，当即睡意消了大半，怀疑自己看过了眼，倏地就站了起来，惊讶道：“……陈……苒？”
陈苒得到他的回答，舒心的笑了笑，红着眼，柔声道：“好久不见……顾池。”
没人注意到一旁的江溺脸都绿了。
由于时间问题，两人只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说话。
顾池见到陈苒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他想知道的从周鸿那里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得知陈苒这些年过的还不错，他也就放下了心，这么些年没再刻意去找过她，却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会机缘巧合下在南阳机场和她偶遇。
不过顾池是去英国，而陈苒是去美国。
“顾池，你……变了好多。”陈苒声音有点哑。眼眶微红，面对着顾池时不再拥有当年那般俏皮自信，反而更添了几分岁月磨砺过的沉静与温婉。
顾池笑道：“这么多年了，都变了。”
陈苒抿抿唇，似是想问什么，扭头悄悄看了一眼不远处江溺的方向，却发觉那人不知道从什么开始目光就已经在这里了，只是自始至终都落在她对面这个人身上，比起年少时，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唯一不变的，却是那浓厚到令人无法忽视的恋慕。
顾池察觉了陈苒的目光，对着江溺做了个手势，江溺这才不情不愿的收回幽怨的目光，转过了身。虽然脸还是侧着的。
“顾池，你这些年……过得好吗？”陈苒低声问他。
顾池笑了下，眉眼轻舒：“很好。我在老周那儿听说你现在在美国一家金融公司上班，职位也不低，一切顺利吗？”
虽然一开始周鸿知道顾池和江溺的事情时有些不能接受，但顾池带着江溺去看他看得多了，他也就慢慢接受了。更何况同性恋婚姻也合法了，而江溺因着顾池对周鸿态度也好，周鸿便没再多说过什么。
现在的周鸿已经是附中的副校长。顾池上次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老了好多，两鬓斑白，啤酒肚都出来了。唯一不变的却是那份对学生永远存在的耐心与温柔。
而现在的附中也不再如以往，现已是整个南阳最好的高中，升学率超高，学风优良。
陈苒听到顾池的话，不好意思的垂了垂眼，点点头柔声说：“……一切顺利。我过的也挺好的，四年前和一位美国华裔结婚了，现在在华盛顿定居。”
顾池：“那很好呀。叔叔阿姨呢？身体还好吗？”
陈苒笑容淡去了些，说：“母亲前年因病去世了，父亲现在和我还有我丈夫一起住在华盛顿。”
顾池无言了。
有些意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顾池，我去年见到了徐然。”陈苒突然说。
顾池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还有些恍惚，愣了会儿才道：“啊，是吗？”
陈苒应该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些事的，见他确实是认识徐然的样子，便继续说：“徐然学长前几年接手了他父亲的公司，只是徐叔叔心脏不太好，去年去世了，现在公司的运营情况据说也不太好。我是上次在同学聚会上见到他时，听他提起过一些和你的事。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吗？”
顾池垂下眼默了几秒，才沉声说：“……算不上吧。”
陈苒点点头，顺嘴提道：“他这些年过的不太好，据说前几年结婚了，去年又离婚了……”
顾池沉默无言。
毕竟徐然怎么样，他不关心，也不想知道了。
陈苒抬眼见他兴致不高，也没再多提，转而道：“我听徐然学长说过一些你在附中的事……”
顾池没说话。
陈苒看着他欲言又止，许久才鼓起勇气问顾池：“你……和江……溺在一起了吗？”
那个名字毕竟是曾经的他们年少时的噩梦，现在陈苒想起，大概还在心有余悸。
但顾池听到那个名字时却倏地弯了眉眼，笑说：“我们已经结婚了。”
陈苒垂下眼笑了，半晌才哽咽着说：“……顾池，你很爱他。”
顾池一愣，没有否认，而是温声说：“相爱才会结婚。”
陈苒却歪了歪头，哑声道：“……是吗？”
顾池笑了笑。
恰好这时广播里开始喊到了顾池和江溺的航班。顾池和陈苒齐齐一愣，江溺也已经站了起来，拿上了行李站在不远处静静等着顾池。
顾池对上江溺暗暗愤然的眼神，有些无奈，只好带着歉意对陈苒道：“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陈苒一愣，忙道：“可以加个微信吗？”
顾池犹豫片刻，还是没拒绝，让她加上了好友。
“那我先走了？”
陈苒其实还想再和他说说话，可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说再多又还有什么用呢。
于是陈苒只能站在原地，讷讷看着他年少时喜欢的少年无奈又幸福的奔向另一个男生，笑着牵住他的手，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眼眶中已然蓄满了泪水，陈苒抬眼看着机场上的那片恍如天光乍破的金色黄昏，忍着不让自己显得那么狼狈。
可待到那人彻底不见，她望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终于还是，怔怔落下泪来。
结束了吧。
而顾池和江溺，又将携手前往另一片天幕，迎接新一年的明朗。
十里寒冰终将散尽，万里星河终会长明。
——番外完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天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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